洛北作院運往金陵前線的器械裝了三百輛大車,李從璟在作院裏看到這些整裝待發的馬車時,很是將章子雲誇讚了一番。也虧得是如今大唐馬場多,草原各部包括契丹迫於大唐威勢,也都年年進貢良馬,這才使得王師連在運輸軍資時都能用上馬車,而不是騾車、牛車和人力車。


    主持洛北作院一年多,章子雲在火炮、榴彈、地雷的製作和使用方麵,都成了大行家,眼見李從璟對作院的成績感到滿意,而作院也終於不負所望,在金陵戰事最緊要的關頭將器械都趕製完成,他那張疲倦的臉上盡是笑意,“此等器械隻要運用得當,莫說在金陵城上轟出個大口子來,便是炸毀百丈長的城牆都不成問題!”


    炸毀百丈長的城牆,那未免太誇張了些,李從璟不抱這個指望,能將城牆撕開一道口子,哪怕隻是轟塌城門,已經足夠幫夏魯奇等人打開局麵。


    李從璟看了看院中的眾位官吏與匠人,這些人如今個個麵色極為疲倦,顯然不是短時間加工能造成的,想起這一年多近兩年來,章子雲每回到東宮來匯報工作的模樣,李從璟知道眾人這些時日都是在咬緊牙關在硬撐,這才能使得作院器械能及時完成,心頭很是感懷。


    “如今第一批器械終於製造完成,往下隻需要將它們運到金陵,再派遣一批匠人教導將士使用即可。”說到這裏,章子雲有種如釋重負的意味,鬆了口氣。


    “此番若是成功打下金陵,回頭本宮給你們慶功。”李從璟最後如是說道,引得眾人欣喜不已,連忙拜謝。


    三百輛大車抵達金陵的時候,正是春暖花開時節。


    此時金陵城外的唐軍營中,很多王師將士都在營帳外,成規模有秩序列成隊列,坐在地上曬太陽。對金陵的圍攻曆經一個秋冬,很多將士都在雨雪天中病倒,南方的氣候本就跟北方不同,連冷的方式都不一樣,一個幹冷一個濕冷,將士們水土不服在所難免。


    “激戰集中在去年九月中到十一月中,而後天氣嚴寒,將士們活動不便,對城池的攻勢就很少了,主要是在城外堆砌土山、挖掘溝壑,一方麵為來日的大戰再作準備,一方麵也是防備金陵賊軍出城逆擊。但饒是如此,將士們傷病仍舊很多,依照太子的話說就是‘非戰鬥減員’太多,除了讓軍中大夫多加照看,讓將士們勤洗勤換之外,每逢晴日本帥都會讓將士們出帳曬曬太陽,這個法子很管用。”


    走在營中,夏魯奇對運送洛北器械到金陵來的章子雲說道,對方身份特殊,等於是李從璟和李嗣源派遣到金陵來觀察戰事的特使,夏魯奇沒有怠慢的意思,“開春以來,戰事再興,大軍累日攻城,也曾攻上城頭,不過都沒有站穩腳跟,雙方的傷亡都很大。金陵為防備我王師來攻,去歲加固了城防,城牆之上再立角樓,又在我大軍到來之前,在城中準備了足夠多的糧草,足夠逾年之用,再加之城中百姓眾多,隻要賊人能聚攏人心,根本不用擔心後力不濟。是以金陵這場大戰,實非短期內可見分曉。”


    一年中能攻城的時候就那麽多,主要還是春秋兩季,夏日酷熱冬日嚴寒,少說也有兩三個月無法作戰,再除去大雨天氣,這就給了金陵一些喘息之機。


    “陛下和太子的意思:立夏之前,必須攻下金陵。”章子雲想了想,還是將這句話重申了一遍,“大帥以為如何?”


    “陛下和太子的軍令,本帥必當遵從,立夏之前若是金陵不克,某願以死謝罪!”詔令夏魯奇已經收到了,責無旁貸。


    “大帥打算如何解決金陵戰事?”章子雲問。


    夏魯奇道:“先絕金陵外援。”


    金陵的外援無非兩部分,一是吳國藩鎮的勤王之師,一是劉龑派遣來的三萬兵馬。


    “賊軍藩鎮的所謂勤王之師,林林總總加起來也有近三萬人,隻不過成分比較複雜,雖然被金陵在名義上指定了統帥,實則藩屬仍然不一、各自為戰,再加上多半是各地新募士卒,缺乏訓練,軍備也不怎樣。”軍帳中,接到夏魯奇軍令的孟平,召開戰前軍議,“一言以蔽之,戰力低下。”


    孟平駐軍的地方在丹陽湖一帶,丹陽湖在金陵之南一百二十餘裏外。丹陽湖西麵六十餘裏處,有一縣城名當塗,在長江邊上。丹陽湖東、北麵山嶺環繞,茅山、絳岩山便在此處;在其西北麵,又是方山。所以馳援金陵的援軍想要北上,或者走長江,或者走當塗與丹陽湖之間的地帶。


    孟平將主力駐紮在當塗,正好阻絕了吳國藩鎮軍與劉龑兵馬北上的通道。至於丹陽湖以東,因為南北地形地勢的原因,並不是好的行軍路線,但孟平也遣了偏師把守茅山一帶的要道。


    “前時賊人藩鎮軍北上時,先鋒曾被我部擊潰,至此之後賊人藩鎮軍便在蕪湖鎮一帶駐紮,止步不前,雖有勤王之名,已無勤王之實。劉龑的兵馬與賊人藩鎮軍相距三十裏紮營,卻是在更南一些的地方,其部兵馬北來時大張旗鼓,三萬人就敢號稱十萬之師,簡直不知所謂,但行軍還未至當塗,聞聽賊人藩鎮軍戰敗後,就在賊人藩鎮軍後紮營,數月來竟連一次進攻都沒有,讓人啼笑皆非。”


    安重榮發出一聲嗤笑,盡顯對吳國藩鎮軍與南漢兵馬的輕蔑。


    也難怪安重榮如此,到當塗來布防時,他滿心以為救援金陵的兵馬會大舉進攻,故而日夜準備,孰料對方竟然隻知道龜縮不出,這讓他蓄積的力氣無處使用,心頭自然不愉快。


    “彼等龜縮數月不敢出,如今大帥軍令與作院器械已到,卻是容不得他們避而不戰了。”孟平冷哼一聲,“早日將這些礙手礙腳的雜物清理幹淨,你我也好回師金陵,助大軍早日攻下金陵城。”


    徐知誥在聽周宗給他匯報金陵守城之戰的階段總結,“自去年九月北賊合圍金陵以來,至今已是五月有餘,除卻嚴冬時節北賊消停過一個多月,累日攻城不休。時至今日,我軍守城將士死傷萬餘,輔助戰事和運送器械的青壯百姓,同樣傷亡慘重,依照丞相的吩咐,但凡有將士、青壯死傷,三日內必定下發撫恤,眼下金陵府庫已經空了一半,但饒是如此,士氣也日漸一日低落下去......”


    徐知誥揮手止住了周宗事無巨細的“喋喋不休”,直截了當的問:“糧草還能支撐多久?”


    “八個月。”周宗立即說道,“湖南戰事停歇後,奉丞相之令,從各地緊急調運了大批糧草,除此之外就是金陵多年來的存糧......”


    “八個月?怕是不太夠。”徐知誥搖搖頭,“必須撐過下一個寒冬,北賊才有可能退兵......從現在起,集中全城所有糧食、藥草、布匹等軍資,官員、大戶、商賈手裏的存貨一並調入軍營,再每日按照一定數量分配。這件事由你來做,立即著手去辦。”


    “官員、大戶、商賈手中的糧食,是購買還是征調?”周宗問。


    徐知誥稍微沉吟,“要守金陵,必須要軍民齊心,若是強行征調他人財貨,恐怕惹人怨恨,依照往年的價格購買就是。”


    “隻是如此一來,恐怕府庫為之一空,將士的撫恤......”周宗顯得遲疑。


    徐知誥尋思片刻,“不用府庫銀錢,用宮城器物,若是不夠,讓陛下日作文章百篇,用陛下文墨去換......若是還不夠,就讓陛下向眾人借!”


    周宗神色一凜,“是,卑職這就去辦。”


    周宗還未退下,城外忽然響起陣陣雷鳴,聲音不大不小,一時間持續不斷。


    “怎麽回事?”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甚麽。


    半個時辰後,徐知誥來到城頭。到得此時,城外的雷鳴之聲已經停歇。但守城的軍民,卻因為那持續半個時辰雷鳴聲,而變得神思難屬、頗有驚惶之色,各種議論之聲此起彼伏,不乏各種鬼怪神力之言,鬧得人心不穩。


    林仁肇手指城東的方向,向徐知誥稟報情況:“響聲傳出的地方,約莫在三十裏外,隱有火光、煙塵,不知是怎麽回事。”


    徐知誥臉色微沉,“讓精騎突圍出去查看,務必查清事情緣由!”


    “是!”林仁肇連忙應諾。


    徐知誥心頭隱隱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不過為了安撫金陵人心,他忽然大笑幾聲,用若無其事、洞察世事的口吻,對身旁的人道:“北賊黔驢技窮矣,金陵之位不日可解!”


    眾人都覺得驚異,宋齊丘問:“丞相何出此言?”


    徐知誥道:“北賊以二十萬兵馬,圍我金陵半載,卻苦無寸功,而消耗的錢財卻是無數。當此之際,北賊見攻不下我城池,便在城外故弄玄虛,鬧出一些莫名的動靜,不就是想引得我金陵軍民驚惶,好趁機攻占城頭嗎?可笑那夏魯奇太過愚蠢,我金陵穩如泰山,豈是這等微末伎倆能撼動的?半年以來,北朝壘土山、挖地道,數出奇計,而不能動搖我金陵半分,而將士死傷無數,這個時候夏魯奇用這鬼怪之伎,不正說明他已經沒有其它的計策可用,對我金陵已經束手無策?彼之黔驢技窮、將士疲憊,正說明他們已經奈何不得我金陵!如此,隻要我金陵再堅守些時日,北賊勢必退走!”


    聞聽此言,宋齊丘立即高聲稱讚,“丞相之言,讓我等醍醐灌頂,實在是再正確不過!”


    眾人於是紛紛符合。


    不時,徐知誥的話傳遍金陵。


    那些因為城外莫名動靜而心慌的金陵軍民,頓時放下心來,個個信心百倍,都對城外的唐軍嗤笑不已,間或唾罵不休。


    在蕪湖鎮駐兵的吳國藩鎮軍統帥名叫朱匡業,金陵雖然被唐軍合圍,但仍能以小股人馬時常突圍出來,故而他統帥勤王之師的名分,是金陵給的,名正言順,諸軍雖然未必百分百心服,但也不敢違抗他的軍令。


    他曾在金陵為官,很得徐知誥看重,官至諸軍都虞候,前些時候出任歙州刺史,歙州沒有節度使,故而他有歙州軍政大權,這回率軍來援金陵,徐知誥以他統領勤王之師,也就不足為怪。


    “大帥,斥候來報,北賊大舉襲來!”這一日,朱匡業正在巡視軍營,忽聞來報,眼中立即閃過一抹喜色,暗叫一聲大事將成,著即擂鼓聚將。


    在蕪湖龜縮數月而不敢出擊唐軍,怎麽看都是懦弱無能之舉,但實際上朱匡業卻另有打算,他給唐軍設了個套,就等著唐軍入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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