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李從璟打洛水北營回到東宮的時候,已是午後時分,過來伺候他左右的是豆娘,任婉如因為又有了身孕,這些時日身子不太利索,李從璟便讓她多多休息。


    豆娘雖然是女兒身,但在為李從璟卸甲的時候,手上動作可是分外熟練,由此可見她在未出嫁時應該常給夏魯奇卸甲,是個孝順女兒。進東宮有些日子了,豆娘愈發出落的嬌媚可人,但一舉一動又無不暗合禮度,讓人覺得端莊賢淑,逐漸適應新身份的豆娘,如今儼然成為李從璟又一個賢內助。


    接過侍女端來的熱水,豆娘將汗巾擰幹,為李從璟擦著額頭上的細汗,動作輕柔,眼神中的柔情蜜意卻濃得化不開。


    沒折騰兩下,換上太子常服,李從璟已是渾身舒爽,原本他該沐浴一番才是,不過習慣於軍務生活的李從璟,顯然在這些小節上並不太在意。等他坐在坐塌上的時候,豆娘已經端來李從璟慣飲的清茶,提了蓋子,送到李從璟麵前。


    李從璟洗了臉、飲了茶,渾身輕鬆,開始處理政務之前,並不介意跟豆娘說些日常行程,“得益於這些年國事平順,新政成果大舉展現出來,今歲朝廷再幕新卒兩萬,方才我去北營見過這些士卒,都不愧是我大唐的驍勇兒郎,今年好生訓練一載,明年送上戰場稍加磨礪,又是一支精銳之師。”


    豆娘坐在李從璟身旁,雙手疊放在膝上,眼神清亮如瑩,“國家日益強盛,殿下廓清宇內的誌向,想必不多日就能實現了。”


    李從璟伸手刮了一下豆娘的陶瓷鼻子,微笑道:“廓清宇內算什麽,大唐的路還長著呢。”


    兩人說話的時候,孟小花聞訊趕了過來,她進門見了禮後,就溫順的半跪在李從璟身旁,伸出羊脂暖玉般的兩條小胳膊,為李從璟捶打、按摩著雙腿,很是乖巧。


    她自知身世不如任婉如,又沒豆娘那樣的才情,所以平日裏向來溫順,很能放得下身段去取悅李從璟。


    這廂李從璟一麵有豆娘陪著說話解乏,一麵有孟小花敲肩捶腿,正是浮生偷得半日閑,樂得逍遙自在的景象。


    不時,衛子明來拜見。因為衛子明年紀跟李從璟相差不多,又是從淇門就跟著的老人,李從璟就沒起身,讓衛子明進來說話。


    “依照太子的吩咐,今年卑職先後去了相州安陽、洺州邯鄲、邢州、石州並及五台山一帶,深入各地曠野、山林勘探,果然在這些地方發現了許多鐵礦。按照工匠們的說法,除卻已經發現和在開采的礦場外,還有多到天文數字的礦藏,少說也足夠朝廷數十年之用——這還隻是初步探查的結果。”衛子明畢恭畢敬說完這些話,遞上一本冊子。


    孟小花起身將冊子拿來遞給李從璟,李從璟翻開之後粗略看過一遍,旋即對衛子明道:“好!這件差事你辦得很好,沒有辜負本宮的期望。連日勞頓,想必你也乏得緊,今日就不必多言了,先回去歇息,明日再來跟本宮詳論這些事。”衛子明拜謝不已,既有辦成差事的欣喜,也有辛勞被李從璟體察的感動,當即退下不言。


    李從璟手裏拿著冊子,無意識的往手心拍打,眼神漸漸變得深遠。


    以李從璟後世的地理知識,他依稀記得神州的鐵礦分布,主體大致在遼東到大理這條線上,如今在河東勘察到的鐵礦礦藏,證實了他的這個記憶。


    大軍在沙場征戰,鐵甲鐵刀鐵箭鐵弩,乃是戰場致勝的法寶,哪一件不需要消耗大量的鐵材?


    有了衛子明探明的這些鐵礦,大唐的軍隊就能繼續在沙場縱橫馳騁,百戰常勝!


    ......


    揚州,六合。


    六合雖然隻是一座縣城,但卻是一處要地,它與東北麵的天長縣一起,一西一北拱衛揚州城,乃是從江淮腹心進軍揚州城的必經之路,起著屏障揚州的重要作用。


    多日前,劉仁贍伏擊了從六合支援滁州的李彥超後,就趁機進軍六合,原本以為要趁勢拿下六合並不難,不曾想李彥超雖然在半道吃了他的虧,損失了數百將士,但大軍未亂,退守六合時依舊章法有度,讓劉仁贍襲取六合的目標落了空。


    不得已,劉仁贍隻得依照先前的計策,往天長縣等地派兵,故布疑陣,好引得江淮唐軍草木皆兵、左右失顧,被迫轉入防守,如此一來他的用兵餘地也就多了許多。到得那時,劉仁贍自信以他的用兵謀劃,未必不能如當初江文蔚等人襲擾和州一樣,將唐軍所控製的轄地擾得稀巴爛,完全打亂唐軍在江淮的部署。


    孰料唐軍根本就不中計,在他跟馬仁裕東西出擊,滁州左右兩翼皆是威脅,揚州城也可能不保的時候,莫離竟然沒有選擇收縮兵力,穩住各片戰場的局勢,而是悍然與據營而守的吳軍主力王會所部展開決戰。


    “莫離當初決定與王將軍決戰,行的乃是冒險之策,原本王將軍隻要能守住營盤,與莫離僵持一段時日,拖住唐軍兵馬,我就能佯攻六合,主力襲取沒有北賊重兵把守的天長縣,說不得,引得六合北賊救援天長縣,我再小施手段,效仿西方鄴埋伏柴克宏,也能伏擊李彥超,更可能趁勢攻下六合!到得那時,揚州失去六合、天長這兩座屏障,城外北賊勢必大亂,把守城池的張延翰就能趁勢反擊,我再大張旗鼓東進,要解揚州之圍、敗揚州北賊,真是易如反掌!”


    劉仁贍如此想著,“到得那時,揚州克複,我大吳在江淮東部除卻和州外,將重新開辟一處後方,那北賊東失揚州、南丟全椒、西部州縣又大半未克,豈能不南北失顧,還如何重組攻勢?莫說再組織對江淮的攻勢,滁州北賊三麵皆敵,麵對我大軍圍攻,連守都難,豈能不倉惶敗退?屆時江淮遼闊之地,我便能任意縱橫,摧城拔寨、克複州縣,還不是如在楚地一樣,信手拈來?最後我大吳王師全麵逼近,救援壽春,那壽春高審思將軍便不是被圍,還是中心開花,若能如此,北賊焉有不覆滅之理?!”想到這裏,劉仁贍心中氣血翻湧,好一陣心緒不寧,最後狠狠一擊節,“可恨!可恨!王將軍擁江東數萬之驍勇,據堅固如城之營壘,卻是沒能抵擋劣勢兵力的北賊進攻,竟然被一擊而潰,一日之間大軍潰散,被北賊追殺的四散而逃,實在是太過無用!可恨!可氣!”


    劉仁贍心頭悲憤莫名,憑空生出一股“有心殺賊無力回天”的痛感,不禁抬頭長歎,卻隻看到圓錐形的白色帳頂,如鍋蓋一樣將他這隻想要跳出井口的青蛙蓋在鍋底。


    “劉將軍,王將軍來了。”親兵進來稟報後,王彥儔走了進來。


    看到王彥儔,劉仁贍又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慨來,同病相憐之下連忙起身,招呼王彥儔落座。


    “六合北賊聞知王將軍在滁州軍敗後,出城逆擊我部,其勢頗大,若非將軍來援及時,仁贍恐有不虞之危,此番謝過。”劉仁贍抱拳向王彥儔行禮致謝。


    王彥儔身上早沒了當日剛從和州北上時的豪氣,眉眼間多有憂愁之色,和劉仁贍一道坐下後,他道:“滁州之敗,使我王師痛失大好局麵,某一路東奔而來,每每思之,無不深感痛心疾首。然則事已至此,怨天尤人也是無用,劉將軍屢敗賊軍悍將李彥超,乃是我大吳俊彥,頗有名將之風,不知對你我往下行動有何看法?”


    “或拔六合,或襲天長。”劉仁贍回答道,“惟其如此,方能救援揚州,你我才有來日再與北賊爭雄的時候!”


    王彥儔搖搖頭,歎息道:“北賊兵甲鼎盛,強弓勁弩無數,劉將軍也是親眼所見,賊將李彥超雖然屢為你部所敗,然主力尚存,彼若據守城池,你我這萬餘之眾,又值大軍新敗、人心不穩之際,如何奪得下?”


    這個道理劉仁贍自然曉得,他道:“不如佯攻天長縣,引誘李彥超救援,我在半道設伏擊之?”


    王彥儔仍是搖頭,“莫說那賊將李彥超並非易與之輩,不容易中計,就算此番你我得手,然則北賊主力來日大舉襲來,你我如何區處?”


    這也是事實,劉仁贍想不出破解的方法來,他站起身來到帳中來回踱步,隻覺得心中如有火燒。原本在他的期望中,此番他應該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敗李彥超、奪六合、得天長、援揚州,再克複江淮州縣,大立功勳,然則想象如此美好,眼下的實際情況卻是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當真是寸步難行、自身難保,兩者對比落差實在是太大,這讓劉仁贍心頭的煎熬如何不甚,此時他如何不痛徹心扉?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那依將軍之見,眼下我等該當如何?”劉仁贍強忍著心頭的悲憤問。


    王彥儔其實早有打算,此時劉仁贍終於肯問,他便佯作沉吟一番,最後實誠道:“此地距離瓜步隻有三四十裏路程,一日可至,趁著北賊主力還沒有大舉襲來,你我正該整軍南下瓜步,渡江南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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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更下午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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