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後還有更新,不過不用等,我也隻是準備寫...)


    金陵。


    江淮戰報傳回後,大丞相府的燈火徹夜未熄,一應屬官、幕僚齊聚一堂,緊鑼密鼓的商議軍情。次日,徐知誥一份急令,將盧絳、蒯鼇二人從常州召回。


    盧絳、蒯鼇正在常州與錢元瓘相持,戰事時有發生,規模時大時小,兩者打了個平手,誰也奈何不得誰,盧絳、蒯鼇從常州離開時,劉金也接到徐知誥的命令,讓他據守常州城即可,不必再對無錫保持攻勢。


    回到金陵,盧絳、蒯鼇二人馬不停蹄趕到丞相府,還沒來得及將身上的汗水歇幹,就被徐知誥派人來叫了過去——商議了一日一夜的屬官、幕僚已經散去,政事堂裏隻剩下了韓熙載、周宗兩人,顯得格外空曠,別有一股壓抑的氣氛。


    進門時,徐知誥正揮手將飯食斥退,盧絳、蒯鼇二人相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見禮的時候徐知誥擺手道:“軍情緊迫,俗禮就免了,君太你將情況跟他兩人細說一遍。”


    坐在小案後的周宗臉色略顯蒼白,眼中也是充滿血絲,聽了徐知誥的話,他打起精神,將江淮戰事的一應情況都跟盧絳、蒯鼇解說一番,最後語氣沉重的總結道:“北賊四麵合圍王師,意圖與王師在滁州、和州決戰,兩者兵力相差並不多,且北賊占據了主動,形勢於我十分不利!”


    周宗話說完後,徐知誥沒有等待,緊接著開口:“江淮形勢不利,必須速做應對,在兩位歸來之前,我已跟諸公有過商討,初步有了定議......兩位或有進言?”


    大致情況盧絳、蒯鼇二人在信使到達常州時就被告知,路上就對此有過思考,方才周宗講解細節的時候,兩人也沒停止過考量,然則眼下的江淮戰局已經白熱化,哪是輕易能有破局之策的?然則這下徐知誥問起,盧絳不得不道:“戰局膠著,力量對比也差不多,事到如今,唯力戰而已!某遠渡江北上,與北賊不死不休!”


    徐知誥不置可否,又看向蒯鼇。蒯鼇一時也沒有良策,跟盧絳一樣表達了為國死戰的決心。


    兩人雖然沒有拿出驚世奇策,但能有效忠徐知誥的決心,已經符合了徐知誥的期望,也唯有如此,徐知誥才能將接下來的事交給這兩人去做。


    “眼下要扭轉江淮戰局的緊張態勢,並非沒有辦法,隻是此計非是力戰於沙場,與賊軍將士殊死相搏,而是另辟蹊徑、別開生麵,在大勢上贏得先機。”徐知誥說道,“國中雖有良臣俊彥無數,但要完成這個計策,我認為隻有兩位才行。此策的實行者,需要非凡的膽氣,雖刀斧加身而麵無懼色;要有非凡的機敏,雖身陷必死之境而能絕處逢生;要有非凡的辯才,雖孤身入敵營而要能舌戰群儒;要有縝密的心思,要有堅韌的意誌,要有精明的手段......”


    說到最後,徐知誥盯著盧絳、蒯鼇,幾乎是一字字道:“更要有不懼一死,誓死不叛的氣節......兩位可有乎?”


    盧絳、蒯鼇相識一眼,連忙起身離開小案,到堂中下拜,“國家者,養我血肉之軀;丞相者,予我安身立命之所。為報國家,為報丞相,我等何懼一死?”


    聞言,徐知誥神色觸動,連忙走下堂中,親手扶起兩人,感動道:“國家得賢臣如公等,豈能社稷不興?我得良佐如公等,大業豈能不成?若果真社稷不興、大業不成,便是山河破碎,便是埋骨荒塚,又有何怨言?!”


    “丞相!”盧絳、蒯鼇俯身再拜,感動的聲音哽咽,“請丞相下令,雖刀山火海,我等敢不奮軀而進?便縱是麵對千軍萬馬,我等死不旋踵!”


    “好!”徐知誥再度將兩人扶起來,眼中似有熱淚,將兩人拉到小案前,“公等安坐,且聽我細細道來!”


    回到主位,徐知誥對兩人道:“如今北賊在江淮的實際統帥,乃是號為莫神機的莫離,此人如何,想必不用我多言,觀其在江淮的種種舉動,便已知此人乃是世之大才。”


    見盧絳、蒯鼇點頭,徐知誥繼續道:“北賊若無此人主持戰局,以我大吳十萬驍勇,千員良將,百位英傑,江淮早已收複!故而,此番要扭轉江淮戰局,必須要從此人入手!”


    盧絳、蒯鼇眼前一亮,“丞相意欲如何對付此人?”


    他們自然不會去想刺殺這種愚蠢計策,古往今來,有幾個三軍統帥是在軍營中被刺殺而亡的?


    “反間計!”徐知誥語出如驚雷。


    盧絳、蒯鼇先是一怔,隨即目光火熱。


    “當此之時,若能離間莫離與洛陽,使得君王猜忌前線統帥,若能離間莫離與李從珂,使得軍中將帥不和,則江淮戰局將天翻地覆!”徐知誥一番話說的擲地有聲。


    盧絳、蒯鼇聞言精神大振。


    離間計向來惡毒,且戰果累累。遠的,昔年劉邦用此計於項羽,使得項羽失去了最重要、甚至可以說是唯一的大謀士範增;近的,後梁朱友貞消弱魏博軍鎮時,李存勖巧用反間計,幾乎可以說是兵不血刃就得了魏博軍投靠,消弭大敵而又極大增強了自身實力。


    不過尋思之下,盧絳頗有顧慮,“聽聞莫離不僅跟隨李從璟南征北戰十數年,深得其信任,昔曾亦是發小,相交莫逆,要李從璟猜忌莫離,會不會有些難度?”


    徐知誥篤定道:“不然!大將領重兵征戰在外,曆來被朝廷猜忌、防範,此事古來如此!公等請想,如今北朝禁軍不過十餘萬,而江淮聚集有四萬侍衛親軍、一萬百戰軍、三萬新軍,軍力過半,且有藩鎮軍、降軍數萬,勢力何其之大!而洛陽呢?此時有軍力幾何?若是莫離果真割據江淮自立,洛陽拿什麽去應對?唐末天下大亂以來,將帥傭兵自重、尾大不掉釀成的禍端何曾少了?”


    盧絳、蒯鼇都不是不學無術之輩,稍稍念及往事,不禁對此言大為讚同,“想那李嗣源也是領兵反叛,最終奪得皇位的,他豈能不防備臣子效仿他的舊事?”


    徐知誥繼續道:“離間莫離與洛陽,此為其一;離間莫離與李從珂,此為其二。李從珂者,李嗣源養子也。昔年追隨李嗣源戎馬半生,立下無數血汗功勞,李嗣源篡位後,李從珂領兵出征兩川,軍功亦是顯赫,而如今北賊出兵江淮,李從璟回洛陽後,竟然是莫離統帥三軍,而非是身為潞王的李從珂——李從珂難道不會心有不平、不忿之氣?難道不會覺得恥辱、不公?”


    盧絳、蒯鼇連連點頭。


    徐知誥道:“將帥既然有嫌隙,隻需稍加利用,必然將帥不合,而若莫離被洛陽猜忌,李從珂便會名正言順,趁機謀求取而代之!形勢若能如此,屆時江淮豈能不風雲變幻?朝廷猜忌統帥、將帥不合內鬥、臨陣改換統帥,這三件事,無論哪一件發生,都足以讓大軍陷入混亂,若是三者同時發生,我軍趁機進擊,豈能不勝!”


    盧絳、蒯鼇齊聲讚歎:“丞相高見!”


    計議既定,接下來便是商討施行計策的細節,眾人一起密謀,很快便製定了相應計劃。隨後,眾人分頭準備。不日,盧絳、蒯鼇離開金陵,渡江北上,去到揚州見莫離。


    ......


    盧絳、蒯鼇離開金陵的當日,韓熙載、馬仁裕也渡江到達和州,徐知誥身旁的重要謀士,就隻剩下周宗、查文徽等寥寥幾人,這些是他自個兒的班底,另外繼承自徐溫的嚴可求、駱知詳等人,如今則大多是按部就班,謀於本職而已,沒有時常參讚機要——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楚地可有緊要之事發生?”處理完手頭的事務,徐知誥問坐在堂中左首的周宗。


    “兩軍激戰於益陽周邊,戰局膠著,目前並無大捷。”周宗回道。


    徐知誥點頭應了一聲,忽而陷入沉思。


    周宗遲疑半響,最後還是道:“此番盧、蒯二人北去揚州,也不知多久才能事成。”


    徐知誥知道周宗的意思,對方是在擔心事情是否能成,他道:“天下大亂以來,但凡領兵之將,莫不驕橫自重,野心大的,圖謀不軌,野心小的,攜眾圖利,朝廷難製。故而昔年李存勖令郭崇韜領兵伐蜀,軍中有皇子李繼岌隨行,此番北賊入侵江淮、楚地,本也是各有皇子統領全軍。李從榮領兵離開洛陽時,李嗣源臨行寄語‘讓天下人知曉,李氏人人皆賢’,然其真意,果真如此乎?李嗣源是明白人,他當然也擔心領兵大將久離中樞,難以掌控,讓李從榮統領三軍,是不讓軍權落入外人之手。”


    “李從璟留下莫離在江淮統領大局,而自己回到洛陽,將重兵委托於外姓之手,此舉何其鄙陋也!同姓姑且不能全然放心,何況外姓?”說到這,徐知誥不由得冷笑一聲,“這些年來,北朝平兩川、定契丹,侵入江淮後又連戰連捷,功勳不可謂不大,然則世間萬物,也唯功勳、成就最能迷惑人心,到得此時,李嗣源父子當真以為是自己天命所歸了?如此疏於防範外人,就怨不得給我可趁之機。”


    周宗深以為然,忽而笑道:“李從璟回洛陽,乃是因為李嗣源得了一場大病,其人回洛陽後不複再至江淮,聽聞也是因為李嗣源身體不好。然則此番若是江淮有變,李從璟會否再度到江淮來?”


    “不會!”徐知誥篤定道,“李嗣源已經老了,身子又不好,當此之際,李從璟怎敢擅離洛陽?”


    “難道李嗣源讓李從璟回到江淮,他也不會來?”周宗問。


    “當然不會!”徐知誥道,“整座江山與一地戰事,孰輕孰重,李從璟焉能分不清楚?大爭之世,人心叵測,李嗣源未舉事時,也是貌似賢良之輩,然則結果如何?李從璟不敢離開洛陽。”


    周宗連連點頭,尋思半響後道:“盧、蒯二人北上行離間計是不假,然則依丞相看,莫離此人會否真的傭兵自重,割據江淮......亦或甚至反攻洛陽?”


    徐知誥笑容莫測,沒有回答,有些話因為主從有別,他不能跟周宗說,心裏道:“大丈夫立於當世,誰願屈居人下?誰規定了誰必須屈居人下?但凡有才之輩,誰沒個野心?他莫離既然有非凡之才,又多有非凡功績,本身亦非女子,憑甚麽一定要做李從璟的影子,豈能當真沒個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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