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請坐。”學院建立之後,沒有院長之職,設祭酒三人,官拜從三品,與太學院相同,作為洛陽學院最高管理層,李從璟與三位祭酒坐在小台上,這便開始議事。


    李從璟沒有打官腔浪費時間的習慣,開口便直入主題,“學院建製,初設祭酒三人,司業三人,丞一人,主簿一人,錄事一人,府七人,史十三人,管理學院。學院初分十二分院,曰經、文、禮、吏、戶、兵、工、刑、農、醫、財、算,各分院設博士四人,助教八人,典學四人,掌固四人。”


    現有的分院建製隻適用於學院初期,往後或增或減根據實際情況而定,李從璟也沒有辦法一下子把所有事情都考慮周到,建立學院本就是摸著石頭過河,既要符合眼下的實際情況,又要放眼未來。


    李從璟繼續道:“各分院依照實際情況,再細分類別,例如‘文’分院當有天文、地利之分,‘工’學院當有建築、水利之別。各分院招收多少學生,亦要依照本院實際情況和朝廷需要而定。”


    所謂經學,意思雷同於國學,就眼下而言,經學院的學院差幾與儒生相同,所謂文學,自然不是詩詞小說這類學問,眼下學院的建製,主要還是服務江山社稷,注重經世致用的,所以特製曆史、天文、地理這些方麵。


    李從璟接著道:“第一期學生共計四百人,學製四年,第一年教授各門基礎學問,自第二年分科,第四年分派各處實習。初設淘汰率為百分之五十,凡是學成者,授品階從十品。”


    這就涉及到“官吏合流”帶來的變化了,在九品官員品階外加上第十品,這第十品就是“吏”,由此可見學院的建立並非隻是一座學院那麽簡單,它涉及到的“改革”“變革”是多方麵的。


    第一期學生很少,但三五年內肯定不會增多,得等到學生到職履職有成果之後,學院招牌打響了,才會根據實際情況增加人數。至於被淘汰率,雖然多了些,卻也是初期嚴格執教必須的選擇,被淘汰的學生,隻是絕了經由學院直接成為官吏的道路,還可以參加貢舉,也可以被世俗其它勢力任用。


    說完這些,李從璟看向諸人,“諸公可有疑慮,亦或不同見解?”


    以上諸事都是經過先前商討定下的,此時李從璟問起,諸人自然沒有意見。


    李從璟於是接著道:“學生學成之後,可以不任官職,留在學院繼續研讀,精深鑽研各門學問,便是與學院的博士、祭酒編撰書籍,亦是可行的,對於這些學生,同樣授予品級,並且以其往後成就作為品階提升的依據。”


    “學生的事無非學甚麽、怎樣學,學成之後做甚麽,往後如何晉升,這些問題都已經解決。接下來要論一論先生做甚麽。”李從璟繼續道,“先生除卻教授學生學識外,可獨自亦或合力繼續鑽研學問,搜集先賢成果編纂書冊,也可發揚自身學問編寫書籍,還可研究能夠用於實際的學問——工學院的,不就可以研究建築技術、造船技術?”


    飲了口茶潤潤嗓子,李從璟接著道:“學生成績、自身成果,是各位先生的績考對象,關乎各位的品階與俸祿,各位可有甚麽意見?”


    諸多雜事,其實有章可循,李從璟有後世大學的經驗,當世也有國子監、太學院的辦法,稍加借鑒完善,並不難處理該處理的問題。


    見諸位先生都沒有意見,李從璟微笑道:“辦學也跟其它事一樣,得出成績才行,既然考核標準已定,諸公也已同意,朝廷便不會容許有屍位素餐之人。一言以蔽之,諸公不用擔心做事會花錢,甚至不用擔心會走錯路,朝廷不會在這方麵對諸公有限製,做錯事總比不做事好,朝廷隻擔心沒有成績。學院初建,萬事皆賴諸公,所以朝廷的胸懷諸公完全不用顧慮。”


    這話說完,就有先生發言了,或者詢問細節,或者詢問規則——這些事雖然已經頒布了章程與細則,但文字性的東西總有多種解釋,他們都要在李從璟麵前問的明白。


    論學堂的論事,持續了整整一日。


    也好在諸事早先都有商議,很多疑問都被解決,很多事都被定了下來,今日不過是最後一次商談,類似學院的開學會議,所以總算沒有太多疑難雜症需要李從璟解釋。


    在會議的最後,李從璟道:“這兩日學生入學,三日後就要正式授課,等過兩年皇長孫年齡稍大,達到學院招收學生的年齡、學問基礎等條件,本宮會將皇長孫送過來,讓他也跟其它學生一樣,依照學院規則,在學院學習四年。”


    這無疑是重磅消息,堂中眾人無不驚異,朝廷再如何表現對學院的重視,都沒有將皇長孫送到學院讀書的份量大,諸人以為李從璟這是在鼎立支持學院,遂無不拜服謝恩,如今他們已是學院人,自然與學院榮辱一體,有這個舉動不奇怪,但在李從璟看來,讓李政到學院來學習,正是李政成長的必要。


    李從璟走後,生拉硬拽著李從璟言談了半響的楊愨,站在學院門口麵色凝重,好半響想長歎一口氣,竟是沒有歎出來。


    王不器和戚同文不知何時已經站在楊愨身旁,夕陽西下,朱門前三人的背影很長。


    楊愨緩緩開口,“方才太子殿下提到,秦朝有種工藝叫作‘流水線生產’,王兄可知是何物?”


    王不器道:“早先也聽殿下提過,隻知道這種工藝是將一個物什分為許多組件製造,然後組合在一起,能大大提高物什製作的速度。”


    楊愨眼神深邃,他麵對大街,麵對那座寫有“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的門屏,像是看到了曆史,又看到了未來,“殿下說,諸多漢文明之精髓,先賢曾知,而時人不知,此言誠不為虛也!”


    頓了頓,楊愨繼續道:“聽聞演武院裏有個去處,名為‘軍備研製院’,造了一種物什叫作‘炸藥’,開山碎石如碎雞蛋?”


    王不器麵色有些不見深淺,“此事為秘辛,我不好多言,也知曉得不甚清楚,但的確有這個物什。”


    楊愨沉默下來,不知在想些甚麽。


    戚同文忽然道:“殿下方才說,演武院隻是對軍事有益,研究的新東西有限,而學院則是包羅萬象,若有成果,當有益於萬事萬物。這話,究竟是何意思?”


    楊愨忽而一笑,“這還不明白?殿下已然說了:繼承、發掘先賢遺留之財富,加以總結歸納,而後推陳出新,就能具備推動曆史進程的力量。別的我不知道,演武院改進鎧甲、弓弩,已然頗有成效,能助大軍征伐,這卻是做不得假的。”


    王不器頷首道:“殿下又說:曆史有其本來麵目,也有其本來規則,容不得任意塗抹。若要改變曆史,則要先了解曆史,再以精細手腕,醫治其器官,方是全麵改良曆史、全麵推動曆史之方法,而絕非憑空造些火藥那般簡單。好比醫人,單單強壯其手指亦或其它部位,醫治出來的隻能是個怪物,而絕非一個健壯的人。學院的使命,就是全麵研究社會,而後一點點推動社會之進步,讓大唐這個巨人更強,健壯的走得更快更遠。”


    說完,王不器眉頭緊皺,“說來慚愧,這番話,我也不是很能理解。”


    戚同文沉聲道:“此言精髓,大抵在推陳出新四個字——也許,我也未能完全理解殿下的意思。殿下總說,國家強盛的秘訣,不在未來,就在曆史中,就在眼前,就是漢文明......”


    他苦笑一聲,“此言真是精深。”


    楊愨忽然道:“然則有一事卻是明了的。”


    王不器連忙問:“何事?”


    楊愨目光明亮,“學院,海納百川,兼有百家百工,朝廷治百家百工,必會引起天下思想之變化。”


    戚同文頷首道:“從古至今,治學治國理念,先是周禮王道,再是法家耕戰,後是漢武獨尊儒術,隨後是南北玄學,到了本朝,複歸以儒學為主——每逢天下大亂,治學治國理念必然變化,而後君臣士子,必然得出新的結果。此番,又會是怎樣的結果?”


    楊愨目露深思之色,“太子殿下的意思,好似不是倚重某一家,而是發展百家百工。但觀其言行,好似又不排斥儒家正統,朝廷如今律法嚴明,又頗有些儒法並重的意思......”


    王不器目光炯炯,“然則無論是哪一家,都不是曆史上的哪一家,必是經過改變後的新麵貌。”頓了頓,他又道:“諸多學說,在漢朝時已有百家合流的跡象,千百年來,百家學問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各自改良了。”


    楊愨點頭道:“不錯,曆史在變化,就算隻沿用一家學問,也必定會發生相應變化,以適應新的情況的。”


    他雖然不知趙宋時儒家演變成了程朱理學,但這番話,卻是深得其意。


    王不器看向夕陽下學院前的洛陽,停頓了半響後道:“太子殿下的心思,我大概知曉一些,他看重經世致用,又注重心性道德,既注重繼承傳統,又注重推陳出新......然則無論如何,朝廷如今興辦學院,並重百家百工,都會引起天下思想的改變。”


    楊愨笑容複雜,“誰說不是?別人姑且不說,就是楊某,對朝廷建立學院,不重儒家正統,不顧士農工商之別,不顧先賢教誨,兼顧百家百工的做法,就是有意見的。”


    王不器笑道:“你這是小家子氣!”


    楊愨冷哼一聲,卻也並沒有反駁。


    戚同文忽然又道:“思想的碰撞與改變,必定會影響天下萬事萬物,影響江山社稷與曆史未來!”


    楊愨長歎一聲,“而一切,都是從學院開始的啊!”


    王不器點點頭,“未來不可知,但你我皆處在風暴中心,卻是不得不投身這場風暴了!”


    楊愨嘿然一笑,“天下正在改變,能親眼見證這個改變,能投身其中出一份力,不正是我輩讀書人的使命?”


    王不器道:“那就且走且看!”


    戚同文道:“生於當世,能與天下殿下共謀天下,何其幸也!”


    楊愨、王不器相視一眼,都是肅然頷首,眼中竟流露出一分神聖的色彩來。


    ......


    回到東宮,天色已近日暮,李從璟先是跟家人吃了飯,而後又跟李政呆了半響,之後就到東書房處理事務,雜務處理完,見時辰不早,便沒有再去讀書,踱著不緊不慢的步子,到了豆娘的院子。


    去歲,豆娘成為太子妃一員,雖然不像任婉如一樣是正妃,嚴格意義上甚至不能稱為太子妃,但也非同小可,李從璟的“後宮”雖然不大,但不是正妃的也絕不僅止豆娘、孟小花兩人,在眾人之中,豆娘的地位可不是尋常人等可比的。


    已為人婦的豆娘少了幾分羞怯,多了幾分韻味,但清純依舊如昨日,在伺候李從璟寬衣的時候,問起學院的事,李從璟便多說了一句,“學院現在招收的學生都是官宦子弟,這是無奈,也是給天下士子作榜樣,日後寒門子弟的比重會越來越大。等到洛陽學院辦好,各州也要隨即跟上來,形成層次遞進的體係。”


    官吏合流本身對貢舉製度就是一種衝擊,學院更是如此,往後貢舉製度會不會提前退出曆史舞台李從璟還不敢輕言論斷,但地位絕不會那般重了,因為它不再是士子的唯一進身之階。


    隨著學院的建立,很多東西都會變,小到影響士子個人命運和貢舉製度,大到改變國家麵貌、曆史進程、社會思想,在這片土地上建立學院、產生變革,影響全世界的未來都不是癡人說夢,李從璟現在不能預見未來的種種可能,但他至少知道,辦學院是沒錯的,隻要這點有把握,再多問題他也能夠解決。


    學院“開學典禮”的時候,李從璟陪著李嗣源親自到場,場麵隆重而且浩大。


    先前整頓吏治的時候,李嗣源用新政得力官員,給大唐官場換血,那麽在李從璟這裏,未來他將用學院學生,來給大唐官場進行第二次換血。


    後者的意義,遠非前者可以比擬。


    那絕不僅僅是對官場的換血,那是給大唐王朝帶來全新的潮流。


    曆史,將從這裏改變。


    這條路,李從璟會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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