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


    一座茶樓上。


    李從榮與邊鎬相對而坐。


    側旁有茶釜正煮茶,清香嫋嫋。


    李從榮看著邊鎬,“王兄在北境鬧翻了天。”


    “豈止是鬧翻了天,而且有百年未見之大功收入囊中。”邊鎬神色平靜。


    李從榮問道:“先生就沒有別的話要說?”


    “聽聞楊吳已經開始攻打楚地。”邊鎬道。


    李從璟有些不滿邊鎬此時還這副不溫不火的模樣,“不錯!楊吳攻勢如潮,楚王抵擋不住,已經向陛下求援。”


    “陛下作何打算?”邊鎬問。


    李從榮皺眉道:“陛下作何打算,孤王如何知曉?”


    “既然殿下不知曉陛下打算,為何不向陛下出出主意?”邊鎬道。


    李從榮又問:“出什麽主意?”


    “自然是發兵求援楚王的主意。”邊鎬道。


    李從榮眉州皺得更甚,語氣不善,“陛下計議未定,孤王貿然進言,若是合了陛下心意倒好,若是不合,豈非自找麻煩?”


    “那就讓陛下采納殿下的進言。”邊鎬道。


    李從榮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兩川已定,北境已平,帝國已無它患,豈非正是彰顯王道,立德立威於天下的時候?”邊鎬道。


    李從榮默然不語。


    邊鎬不緊不慢倒了茶,將茶杯推倒李從榮身前,“殿下想要立功,總得有立功之地才是,如今四方平穩,除卻楚地,還有哪處地方可去?”


    李從榮沒有去碰茶杯,默然半響,“還有夏州。前時陛下下詔,令黨項人來朝,黨項人竟然不遵詔令。當此之時,正可伐之。”


    邊鎬搖搖頭,“殿下可知,黨項人緣何不來?”


    李從榮答道:“朝堂風聲,陛下有意遷黨項人出夏州,另置節度使。”


    “正是如此。”邊鎬點點頭,“但夏州不可去。”


    “為何不可去?”李從榮問。


    “黨項人驍勇善戰,夏州又是險地,進可據守重鎮,退可隱遁沙漠,王師前去,難以建功。”邊鎬道。


    李從榮摸著茶杯,轉了好半響,“楚地軍功易得?”


    “與楚聯手,何懼區區楊吳?”邊鎬雙目有光。


    李從榮沉思半響,飲下茶水,“好!孤王這就進宮!”


    起身走了幾步,李從榮忽然停下腳步,回身看著邊鎬,意味深長道:“莫離回了洛陽,先生可知?”


    邊鎬隻是微微笑了笑,並未作答。


    煮茶的侍女蜂腰肥-臀,眉宇間有風情萬種,雖然著裝淡雅,卻也掩蓋不了她本身的嫵媚之氣。


    “先生讓李從榮去說動李嗣源出兵楚地,是何用意?”那侍女規規矩矩坐在旁邊,目不斜視,聲音不大,但內容絕不是一介侍女該問的。


    邊鎬自顧自品茶,“大吳攻楚,楚王求援,李唐到底發不發兵,卻還是未知之數,需得讓他去探明李嗣源的態度。”


    那侍女冷笑兩聲,“先生可是讓李從榮去說服李嗣源,若是他果真得手,豈非弄巧成拙?”


    邊鎬搖搖頭,也不在意侍女的態度,“軍國大事,李嗣源自有計較,豈是李從榮能夠說動的?”


    侍女皺眉道:“若是李唐果真發兵楚地,那該如何?”


    “該慶幸。”邊鎬道。


    “慶幸李唐來阻擾大吳大業?”侍女聲音更冷。


    “慶幸領兵去做這件事的人是李從榮。”邊鎬道,“而不是李從璟。”


    侍女尋思片刻,“李嗣源素來倚重李從璟,若是決意援楚,為何會派李從榮去?”


    邊鎬道:“李從璟平兩川、定契丹,功震天下,封無可封,除卻一個東宮之位,李嗣源還有什麽拿得出手?若是再讓他在楚地立下大功,李嗣源難道去做太上皇?”


    侍女冷笑道:“李家父子可是父慈子孝得很,這回聯手唱的這處大戲,還不足以讓人吃驚嗎?期待李嗣源忌憚、打壓李從璟,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正因為父慈子孝,手心手背都是肉,李嗣源才會給李從榮立功的機會。”邊鎬成竹在胸,“就算李嗣源不忌憚李從璟,難道就不心疼他這個整日勞碌的長子?”


    侍女又尋思了片刻,又問:“若是李嗣源讓李從榮去了夏州,那會如何?”


    “若是李唐對夏州動武,則必不會求援楚地。”邊鎬道。


    侍女冷哼道:“先生說話可是高深得緊。”


    “內政外戰,這是李唐接下來要選擇的東西。”邊鎬娓娓道來,“如今,李唐平兩川、定契丹,有兩件事可選。繼續完善、深入天成新政,是為其一;繼續向外征戰,爭霸天下,是為其二。以李唐目前的精力,二者隻能選擇其一。”


    侍女略微蹙眉,顯然是對軍政之事不太精通,“為何隻能二選其一?”


    “深化天成新政,重心在於整治藩鎮,整治藩鎮,則必分其權、分其軍。天成新政到了今日,若是繼續深入,則必要令藩鎮裁剪甚至是遣散軍隊,重募青壯為州軍,這是最重要的一步,也是最難的一步。若說先前弱節度使之權,精選節度使之兵,還隻是觸及血肉,這回就是動其筋骨。若是此事順利,日後李唐境內,將不複有藩鎮,由此可知,繼續削藩有多大動靜,有多難。”


    邊鎬飲了口茶,繼續道:“李唐要保證藩鎮不生亂,或說能平亂,禁軍就不能外調,也就無法大規模支援楚地。”


    侍女不解,“這跟夏州有何關係?”


    邊鎬道:“李唐之藩鎮,除卻邊軍重鎮軍力依舊強大,如今基本隻剩下有數的幾個皇親藩鎮還存有大勢力。若是不出意外,邊軍藩鎮隻能改變製度,而不會遣散將士,而皇親藩鎮,則需要服從朝廷詔令。既然所有的藩鎮都沒有太大問題,夏州便凸顯出來。”


    侍女問道:“夏州的黨項人,有多少兵馬?”


    邊鎬笑意莫名,“黨項人舉族皆兵,有多少人,就有多少兵馬。”


    這話略顯誇張,但大體意思不錯,侍女默然良久,“如此藩鎮,在天成新政的大勢下,自然無法獨善其身。”


    邊鎬點點頭,“所以若是李唐對夏州出兵,便是要先著力解決內政,深化天成新政,消化兩川戰果。”


    “所以無論李從榮在李嗣源那裏得到什麽答複,我大吳都能提前做出應對。”侍女道。


    邊鎬略微笑了笑。


    侍女瞥了邊鎬一眼,“都說金陵才子,邊郎第一,此言果然不假。”


    邊鎬放下茶杯,看向侍女,“現在林司首可以告訴在下,為何你會出現在洛陽?”


    林安心咯咯笑了兩聲,撫起鬢角發絲,姿態妖媚,說出來的話卻是字字透著一股冷意,“來報仇。”


    邊鎬嘴角動了動,“徐相說,青衣衙門在洛陽一切行動,悉聽在下調動。”


    林安心手上動作微微一僵,隨即瞪了邊鎬一眼,咬牙一字字道:“本座也聽你調動!”


    邊鎬不鹹不淡道:“理當如此。”


    林安心大為惱火,盯著邊鎬道:“先生可知,莫離已經回了洛陽?”


    邊鎬邊飲茶邊道:“方才趙王已經說過了。”


    “很顯然,他就是衝你來的。”林安心道。


    “在下很慶幸。”邊鎬道。


    “你又慶幸什麽?”林安心問。


    “林司首並不是衝在下來的。”邊鎬笑意揶揄,“否則在下就真要害怕了。”


    林安心氣得站起身,扭頭就走。


    “林司首。”邊鎬叫住她。


    林安心轉身,怒目而視,“本座並不是衝你來的。”


    邊鎬道:“但林司首得聽在下調遣。”


    林安心胸膛劇烈起伏,平靜了好半響,“有屁就放!”


    邊鎬說了三個字,“演武院。”


    ......


    莫離望著眼前的人,感到有些頭疼,這回他回到洛陽來對付邊鎬,自然要調用軍情處的人,作為軍情處創始人之一,軍情處諸位統領他都隨心調動,就算麵對桃夭夭,凡事也能商量著來,唯獨眼前這人,他有些駕馭不了。


    等了許久,對方一直坐在椅子上玩手指,完全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莫離感到很尷尬,不得不咳嗽兩聲,擠出一個笑容:“第五姑娘,你不是在西川嗎?怎麽回來了?”


    第五姑娘抬頭看了莫離一眼,繼續削指甲的千秋功業,“回來幫你啊!”


    “這......怎敢勞動第五姑娘大駕?”莫離看著如一朵花一樣擺在椅子上的紅裳小娘,感覺有些棘手。


    “無妨,本姑娘向來很好說話。”第五姑娘把小胳膊揮了一圈。


    莫離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道:“既然如此,就要說實話。”


    第五姑娘把刮指甲的短刃往身旁的高腳桌上一插,擺正了身子,看著莫離,一臉嚴肅,“林安心沒死,她又來了!”


    莫離“啊”了一聲。


    第五姑娘肅穆的點點頭,然後一把拔起短刃,又開始磨指甲,“這廝心狠手辣,我怕你應付不來,所以回來幫你咯。”


    莫離拱手:“感激不盡。”


    第五姑娘抽空看了莫離一眼,“說吧,你打算如何對付邊鎬?”


    說起正事,莫離頓時底氣十足,他高深莫測的笑了笑,“聽說他們要進演武院,我準備去迎接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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