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首領部族軍圍了韓延徽的住宅,甲士衝進宅院,沒消多久便將整座宅子控製起來,耶律敏這才在甲士護衛下,施然進府,直入正堂。


    淡淡瞧了堂中韓延徽、韓知古等人一眼,耶律敏沒有要廢話的意思,直接揮手下令:“拿下!”


    她身為契丹公主,自小榮華富貴沒少享,但卻不曾嬌生慣養,弓馬技藝一律嫻熟,此時披甲帶刀,不隻是做做樣子而已,更有一派淩然英氣。


    沒有等來耶律赤轂,反而是耶律敏先率甲士到了,韓延徽心中已是一片冰涼,此刻他忍痛站起身,卻不肯放棄掙紮,“宰相大人興兵圍某私宅,敢問下官犯了何罪?宰相大人要拿下官,為公?為私?”


    耶律敏笑了笑,“說你私通唐朝未免不妥,雖說如今唐軍攻陷了儀坤州,然契丹本就是大唐之臣;說你私通耶律德光也不好,畢竟日後耶律德光進入西樓,本相還得在他麵前為官。既然這些冠冕堂皇的罪名都不能用,本相便隻能說你私德有虧欠了。”


    她想了想,“就說先生收受賄賂、貪贓枉法,如何?”


    韓延徽胸口一痛,被噎的說不出話來,“你......”


    擺了擺手,耶律敏道:“先生不必多費口舌了,拖延時間是沒用的,耶律赤轂進不了坊門。”


    耶律敏先一步帶兵圍了韓延徽的宅子,並不是說她的反應就比韓延徽快多少。韓延徽要幽禁耶律敏,必須要借助西樓駐軍,而耶律敏想拿下韓延徽,隻需要帶自己的私甲來就行,這就足夠她占盡先機。


    另外,作為西樓如今的主政之臣,耶律敏緝拿韓延徽的借口多的是,拿下對方之後不用太擔心西樓動亂,但韓延徽就不同,他以下犯上幽禁耶律敏,即便一時成功,也難保不生出變故。


    頓了頓,耶律敏又露出一個笑容,“說起來,還得多謝先生,要不是先生派人去通知那些官吏前來,本相還難以辨知,這城中有哪些人投靠了耶律德光。”


    韓延徽正被甲士壓下,聽了耶律敏這話,臉色頓時唰的一下白了。


    他知道,今夜之後,西樓城中將不複有親耶律德光派。


    捉了韓延徽等人後沒多久,就有人來報,說是耶律赤轂帶兵到了坊門。


    耶律赤轂倒也不傻,雖說讓麾下大部分人馬去了宰相府,他自個兒卻是到了這裏來,想著與韓延徽等人聚在一起。


    耶律敏到坊門時,看到她的私甲正與一批軍士在對峙,看到耶律赤轂,耶律敏馬也沒下,冷冷斥責道:“耶律赤轂,你身為大軍將領,無令而擅動,該當何罪!你還敢讓人圍本相的府邸?是不知死嗎!”


    從看到在坊門設防的耶律敏私甲開始,耶律赤轂一顆心就沉了下去,他很擔心韓延徽等人的處境,也知道若是韓延徽等人都被耶律敏拿下,親耶律德光派將在今夜一敗塗地,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自己也將萬劫不複。


    耶律赤轂一咬牙,正準備硬著頭皮往進衝,就看到了耶律敏。


    耶律敏堂而皇之出現在這裏,也就意味著坊中的鬥爭已經落下帷幕,韓延徽等人已被製服,此時當是已經身陷囹圇無疑。


    聽了耶律敏的話,耶律赤轂麵沉如水,右手緊握腰間的刀柄。


    如何抉擇?


    是放手一搏,帶領部曲衝陣,拚著性命將耶律敏拿下,將韓延徽等人救出來,還是就此認命,向耶律敏認輸?


    若是前者,有今夜之大功,日後必定飛黃騰達。


    若是後者,有今夜之過失,輕則官職被奪,重則身陷牢獄。


    耶律赤轂眼神閃爍不定。


    耶律敏的私甲並不多,不過數百人而已,且多是些沒經曆沙場血火的貴族兵,疏於戰陣,戰力並不強,用作依仗可以,真拚起命來,耶律赤轂自忖以他麾下的百戰之兵,不用多久就可以將他們殺散。


    有念於此,耶律赤轂不禁往身後看了一眼,數百名部曲握刀攜盾,手在刀上,箭在弦上,正蓄勢待發,已是全然進入到臨戰狀態。


    再看向耶律敏時,耶律赤轂心頭已有狠勁要蹦出來,他大聲道:“敢問宰相,韓延徽何在?”


    耶律敏眉頭微蹙,透過耶律赤轂愈發狠戾的眼神,她已能感覺到對方有什麽打算,當即喝道:“韓延徽貪贓枉法,本相拿人治罪,難道還要向你言明不成?耶律赤轂,你要清楚自己的身份,如今本相留守西樓,眾將士都要聽本相號令!”


    “耶律赤轂,本相令你即回軍營,今夜之事,本相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你再敢有片刻停留,本相必治爾等之罪!”耶律敏的手也握上刀柄。


    耶律赤轂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耶律敏方才的話他當然不會相信,他盯著耶律敏,心頭的狠辣之氣愈來愈濃,就要衝突頂點。他握刀的手,已要將刀拔出來。


    耶律敏臉色緊繃。


    恰在這時,異變陡生。


    沉靜的街道,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鐵甲環佩交響,腳步聲如浪如潮。


    一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甲士,從街口出現,快速向這邊奔來。


    耶律赤轂循聲望見這支軍隊,立即臉色大變,心叫不好。


    韓延徽在軍中的勢力以他為首,他能私自調動的部曲已經盡數帶來,此時氣勢洶洶襲來的甲士,自然不會是他的同伴。


    “耶律敏也調集了軍隊!”這個念頭迅速在耶律赤轂腦海閃過。


    他向耶律敏看去,果然看到耶律敏正鬆了口氣,笑意浮上臉龐。


    耶律敏留守西樓,百官諸軍皆受其調度,她要調集一支軍隊過來,根本就不費吹灰之力。


    耶律赤轂右手本已抽刀三寸,抽刀的動作來不及停,趕忙鬆了手,隻將手臂舉起,“將士聽令,即刻回營!”


    說完這句話,耶律赤轂連忙滾落馬鞍,在耶律敏馬前拜下,“末將受奸人蒙蔽,險些鑄成大錯,萬望宰相大人恕罪!”


    及時趕到的軍隊正是奉耶律敏之令而來,此時見到此地有一支不該出現的甲士,立即不由分說將其圍了,其將下馬快步行至耶律敏馬前,等候差遣。


    耶律敏高坐馬背,恢複了睥睨之色,她淡淡看了耶律赤轂一眼,道:“軍隊解甲,主將收監!”


    ......


    西樓今夜注定不會平靜,一隊隊在街道上奔馳的甲士證明了這一點,或許一夜黑暗散去,黎明再度降臨的時候,百姓們推開門,會看到西樓已經變了天。


    此時,在距離西樓不遠的東方,有一地有千頂營帳,燈火通明。


    這是耶律德光的營地。


    耶律德光自黃龍府起兵,一路西來,各地部落軍皆不敢與其大軍交鋒,沿途官吏、酋長大多望風歸附,紛紛加入到他的陣營中來,可謂有江河成海之勢。


    起初的數萬兵馬,如今快要翻倍。


    雖說沿途部族的精銳戰士都被耶律倍征調了西征,留守的力量不多,且都是戰力疲弱之輩,但也禁不住人多,無論如何,數萬人聚集起來,聲勢總是駭人。


    耶律德光也難免稍感誌得意滿。


    直到今日,耶律德光才算真正認清了述律平的影響力。


    那些歸附的力量,多半是因述律平的運作。


    想當年,耶律阿保機草創基業之時,從一部酋長而吞並七部之力,其間曆經無數凶險與各種鬥爭,之後無論是建國還是平叛,亦或是征伐各地,述律平一直在其身旁鞍前馬後,其母族本身也是傾力相助,待到契丹勢大,述律平成為契丹國中,耶律阿保機之下最有權威之人,絕不是旁人奉承。


    同光年間,耶律阿保機出兵渤海,郭威曾率三千君子都跳出契丹軍包圍圈,如同天神下凡一般趁虛而入契丹國內,兵鋒所到之處無人能相阻半分,一直打到西樓城下。


    當時西樓震動,舉國皆恐,人心一片惶然,許多人都以為衛、霍舊事就要重演。值此危難之時,若非述律平收拾人心,領軍出城迎戰,使郭威不能觸碰到西樓城一磚一瓦,後果不堪設想。


    述律平在契丹國中的威望與影響力,在耶律阿保機歸天之後,幾乎無人能及。


    耶律德光想起他從黃龍府出發前,述律平總是很鎮定很有信心,如今思之,才知述律平固然是相信他,同時卻也是相信她自己。


    歎了口氣,耶律德光收回思緒,繼續與來訪者說話。


    來訪者,饒州之使。


    饒州,位在儀坤州之北,乃耶律倍屯重兵以防耶律德光之所!


    “殿下距離西樓已隻幾日路程,以殿下如今之勢,等殿下到了西樓,想必西樓定會不戰而降。”來使滿麵笑容的奉承,“大帥候殿下來久矣!”


    耶律德光也是滿麵春風,聞言笑道:“得耶律敵烈大帥相助,孤王何愁大事不成?待孤王入了西樓,敵烈大帥便是第一功臣。”


    若是耶律倍聽見耶律德光這番話,定會驚掉下巴。


    耶律德光領兵西來,一路上固然順利,得了許多力量,聲勢大震,這是述律平為他鋪好的路。但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麽,饒州,才是述律平給他的最大驚喜!


    這些年來,耶律德光在黃龍府戰功赫赫,聲勢日複,述律平一直都是樂見其成的姿態。直到現在,耶律德光才知道,這些年述律平片刻也不曾閑著。借著他東山再起的勢頭,述律平可謂是馬不停蹄的在為他重新收複、拉攏她的那些舊日勢力。


    而饒州主帥耶律敵烈,就是其中最大也是最關鍵的一個。


    與之相比,路上先前收服的那些蝦兵蟹將,簡直不值一提。


    照眼下形勢,即便沒有耶律敏相助,耶律德光也有極大把握,在耶律倍從西線抽身歸來之前,拿下西樓!


    怪不得他離開黃龍府時,述律平一直都是鼓勵,顯得淡然從容,完全不擔心當時分析得出的諸多艱難,現在想來,那不是淡然從容,而分明是智珠在握!


    “算算日子,今日盧龍軍該攻打儀坤州了,不知戰況會是如何。”耶律德光忽然問,若說此番西行還有什麽變故,盧龍軍算是唯一的因素,故而他難免多注意一些。


    使者曬然,“盧龍軍攻打儀坤州,本就是閑來無事自找不痛快,儀坤州防線何其堅固,沒有十萬雄兵,那也是能開戰的?盧龍軍若是知難而退還好,若是真開打,必是連退都退不了,隻能被耶律黑格追死在草原上!”


    耶律德光舉杯道:“誠然。因為當年西樓一役,盧龍軍這些年太自大了些,驕縱總是難免速亡,這也是必然之事,孤王何須擔憂他們?”喝了酒,搖頭惋惜道:“可惜了李從璟,這回在儀坤州吃虧,往後的日子怕是不好過了。”


    “那是自然!”使者雖然不解其意,卻不妨礙他與耶律德光對飲,順著對方的話頭說話,“沒了李從璟,唐朝就斷了臂膀,日後也不足為懼了!”


    兩人一起大笑,賓主盡歡。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兩人就要撤席散去之際,耶律德光被告知,有信使帶回急報。


    “何事非得這時候來報?”耶律德光略顯不悅。


    “殿下......是儀坤州軍報。”


    耶律德光這才耐住性子,讓人傳信使進來。


    “如何,唐軍是否損失慘重?”饒州使者有些喝大了,看到信使進帳,首先笑起來。


    “稟報殿下!儀坤敗績,主帥戰死,城池被破!”


    耶律德光晃了晃,朦朧的醉眼瞬間清明,“你說什麽?”


    “殿下,唐軍一日而破城,現已占了儀坤州了!”


    耶律德光手中酒杯當的一聲掉落在地。


    “這怎麽可能!”耶律德光一把掀了案桌,暴跳如雷,“飯桶,廢物!”


    他衝下來一把揪住信使衣領,將他提起來,一口老酸唾沫全噴在對方臉上,“說!是不是耶律黑格叛國了?他是不是投靠了李從璟?開門迎了唐軍入城?!”


    “耶律黑格......沒有叛國,他......戰死了!”信使被唾沫和羊肉星子濺了一臉,難受得眼睛都沒法睜開。


    “到底是怎麽回事!以儀坤州之城防,怎會一日而敗?!”耶律德光將信使丟在地上,如受傷的野獸一般大吼。


    “稟殿下......唐軍攻城之時,天雷滾滾,軍堡皆不攻而自破,接連塌陷......將士們相繼殺出,卻連唐軍麵都沒有碰著,即因雷鳴而肢體碎裂......守不能守,戰不能戰,全軍大恐,皆畏天罰,遂降......”


    “胡說八道!”耶律德光一腳踹翻信使,一把抽出護衛的腰刀,將信使一刀斬為兩段。


    “殿下息怒......”諸人莫不伏倒在地。


    也不知是誰,忽然說了一聲,“唐軍攻克儀坤州而北上,那西樓......”


    耶律德光想起耶律敏,想起西樓城中的韓延徽等人,立即意識到了什麽,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


    因為距離的原因,耶律倍聽聞儀坤州戰報時,已是次日,彼時他正在興致勃勃與人較武,以此激勵全軍奮發敢戰之氣,為接下來的決戰做準備。


    聽說了儀坤州的戰報後,耶律倍先是愣了許久,而後破口大罵耶律黑格無能,隨即陷入瘋狂,舉刀亂舞,一時間將那些陪他練武之人砍殺殆盡。


    隨後耶律倍下令,讓耶律敏將耶律黑格在西樓的家人、親族全部滿門抄斬。


    而這並沒有平息耶律倍心中的悲憤,他仰天大嚎,大罵蒼天無眼,而後身子一僵,吐血不停。


    在心力交瘁暈過去之前,耶律倍連呼:“李從璟,李從璟,李從璟......”


    一國皇帝,竟然失態至此。


    ......


    在耶律倍大罵李從璟的時候,李從璟正指揮盧龍軍離城北上。


    作為契丹南部最大的軍事重鎮,儀坤州囤積了數不清的軍械,現在這些軍械都落入了盧龍軍手中,被裝備全軍將士。


    隻不過李彥超卻有些看不太上契丹的軍械,故而顯得並不如何高興,在被李從璟教訓了一通之後老實了,乖乖背著箭鏃趕路。


    當然,能攜帶的軍械隻是很小一部分,畢竟數量的確太多了,別的不說,那些投降之後被解甲的契丹軍士,身上脫下的裝備就不少。


    這時候,眾人就不得不佩服李從璟的精打細算、會過日子。因為一支由邊軍與民夫組成的運輸大隊,已經進入了儀坤州地界,他們是受李從璟差遣,專門來搬運儀坤州軍械的......


    盧龍軍留下了一些將士駐守儀坤州、照顧傷員,主力在今日就要盡數離城北上,李從璟等人在城門前停了一會兒馬,一麵觀看盧龍甲士從山坡上蜿蜒而下,在山坡下匯集成陣,一麵討論眼下的形勢和往後的戰事。


    在說到耶律德光自黃龍府起兵,一路西進暢通無阻、聲勢愈大的時候,莫離搖著折扇評價道:“這些年來,耶律倍隻知提防耶律德光,卻忘了真正應該提防的人是述律平,這是他最大的失策。有此疏忽,焉能不敗?”


    李從璟心中想道:原本耶律倍以太子之尊,在耶律阿保機死後卻無法繼承帝位,隻能做一個東丹王,就是因為述律平中意耶律德光。如今雖說世事不同,但耶律倍最終還是要毀在述律平手上,這莫非就是命運?


    他又想起,遼國國勢最盛的時候,國中主政的乃是蕭太後。先有述律平,後有蕭太後,女強人輩出,契丹這個國度還真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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