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與契丹“睦鄰友好”的這些年,常有使臣往來,不僅中央朝廷屢屢各遣官吏互訪,便是盧龍邊鎮,也因了各種原因,常有派人去契丹的情況。要?看 ??書


    此番耶律倍要發兵西征,風聲自然沒有瞞過有監視契丹之責的盧龍邊鎮,幽州節度使李彥超將此事稟報朝廷後,朝廷下令,讓他派遣一支使臣隊伍找個理由北上,去摸摸契丹虛實。


    而承擔這個任務的,便是李彥超的左膀右臂,也是他親兄弟的李彥饒。


    李彥饒到契丹已有幾日了,朝堂上見過耶律倍,私下裏也見過許多契丹權貴,契丹西征的情報早已確信無疑,按說事情都辦完了,該返程才是,但他卻不能立馬回去,他還要等一個人。


    李嗣源給了李彥超一封密令,密令中提到,一員大臣會在此前後抵達西樓,讓幽州的使臣隊伍聽其號令行事。


    然則一連等了數日,也沒見那位大臣露麵,性子急躁些的隨行官吏不免開始抱怨,甚至發牢騷說軍情緊急,豈有在此浪費時間的道理,該趕緊趕回幽州謀劃應對之策才是。


    “契丹要西征黑車子室韋的消息,聽說早先就由軍情處上稟朝廷了,別人不知曉,我卻是知道,軍情處的消息絕少出錯的,尤其是這等大事。這回北上西樓,明說是打探契丹西征的消息、代朝廷給耶律倍施加壓力,實則可能大有文章。而這個文章,隻有那位大人物知曉。所以你我眼下等人這件事,才是此行的關鍵。”


    李彥饒安撫那些躁動的官吏,“你們大可想想,什麽樣的人值得我們在此久候?”


    官吏們七嘴八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李彥饒揮揮手,一副老子知道但老子就是不告訴你們的模樣,讓那些官吏退下。? ?


    實際上李彥饒也不知他要等的人是誰,他暗自琢磨:契丹西征,朝廷八成不會發兵北上,隻能眼看這幫蠻賊撕毀當日協議。但以陛下和秦王的性子,是斷然不會甘認吃虧的,此番遣人來契丹,又要我等聽命行事,到底有什麽打算?


    李彥饒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最後隻能忿忿放棄:這彎彎繞繞的算計果然不是人人都做的,老子隻管打仗就行了,理會那麽多作甚。


    李彥饒當然不知道,李嗣源安排他們此來西樓,真正的目的其實隻有一個,那就是幫李從璟隱藏身份。


    李從璟的身份今非昔比,此番到西樓來自然不能偷偷摸摸,得有身份才行,否則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但又不能公然以秦王身份出現,那樣的話分量太重、太嚇人,足夠引起軒然大波。


    ——連秦王都到了草原,莫不是大唐軍隊要北上了?


    ——秦王親自到了西樓,豈能眼睜睜看著昔日協議被毀?


    所以幽州使臣的掩護,就成了必要之選。


    當李從璟出現在李彥饒麵前的時候,李彥饒差些驚掉了下巴,連忙行禮之餘,他總算反應過來,原來那位大人物就是秦王,這讓他既驚且喜。自同光四年之後,至今他都沒機會再在秦王麾下效力,但平日裏沒少向部曲吹噓:老子當年也是跟秦王並肩殺敵,掃蕩過遼東、渤海、西樓的!今日得知又有機會為早已今非昔比的秦王鞍前馬後,自然高興得很。


    李從璟將李彥饒的任務對他說明後,笑著道:“身份隨便給一個就好,左右不奢望沒人認出孤王來,耶律倍是聰明人,不會傻到戳穿孤王的身份,大家一起裝聾作啞就是。”


    這些事很好安排,隨後李彥饒問李從璟有何吩咐,李從璟道:“帶孤王到城中逛逛。”


    李從璟說是在城中逛逛,就真的隻是逛逛。整整大半日,他都沒停下走馬觀花的腳步,這讓李彥饒暗自感歎:大人物的心思與咱還真是不同。


    對李從璟來說,西樓不算陌生,同光元年他初次北上,便是以商人身份,混進耶律德光軍隊中,被對方熱情而隆重的帶到西樓,還很是享受了一番推心置腹的朋友待遇。之後在西樓逗留多時,發生了許多事,耶律敏便是在那會兒結識。


    與中原腹心的洛陽一樣,自耶律阿保機經營西樓以來,作為草原上當之無愧的經濟中心,西樓一片繁華。李從璟在城中閑逛時,如多年前一般,依然看到了來自草原各處,甚至是渤海和西域的商旅。不得不承認,至少西樓今日之繁華,比之同光元年並不多讓。


    不管李從璟、耶律倍各有怎樣的心思,自同光四年之後,大唐與契丹就保持著正常的邦交關係,得益於當年的西樓協議,在契丹國中唐人的地位得到提升,方方麵麵的利益都有所保障,是以往來草原的商旅是日複一日多了。街麵上隨處可見各式裝扮的唐人,他們昂首闊步、眉宇軒昂,就如同行走在自家的後花園一般。


    每每看到這些唐人,李從璟心情就會好上一分。


    邊貿已經不能滿足兩國互通有無的需求,讓大唐商人在草原自由往來,甚至是讓契丹商人在中原自由行商,這正是李從璟對待草原的一項重大政策。


    草原軍隊可以被打敗,草原部族可以被征服,但是然後呢?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般的草原人南侵,根結在何處?


    中原王朝要徹底統治草原,又該如何做?


    李從璟可不想重蹈曆史的覆轍,他要的是打下一個地方,即治理一個地方,消化一個地方,將這個地方的山水、子民,從骨子裏變成大唐領土、大唐子民。


    正因如此,僅靠武力是不夠的,他還需要更深刻的手段。


    而耶律敏日後的所作所為,關係到他這項政策的開端,他當然分外重視。也即是說,作為李從璟有關草原大謀劃的一部分,在耶律德光與耶律倍相爭之際,保證耶律敏支持耶律德光,也不容有失。


    “李將軍似乎對逛街沒有興趣?”李從璟見李彥饒無精打采,便笑著問他。


    “絕對沒有!”李彥饒趕緊挺直腰板,擺出精神奕奕的模樣,“末將......末將很有興趣!”


    李從璟也不戳破他,而是道:“孤王倒是對逛街沒有興趣,不僅沒興趣,簡直稱得上是厭惡。”笑了笑,又道:“但是不深入市井街巷,怎能知曉這裏的百姓是何種模樣,怎能知曉商鋪的買賣是否興旺,怎能知曉兒郎是否血氣方剛,怎能知曉鄰裏是否相親友愛,怎能知曉官府秩序是否深得人心?”


    “當你看到這些時候,逛街便不是逛街。”李從璟接著道,“而是巡視。”


    “巡視?”李彥饒怔怔重複了一遍。


    “巡視自己的領地、子民。”李從璟拋下這句話,就不再多言了。


    李彥饒雖然不擅長彎彎繞繞,但這並不代表他笨,他很快反應過來,內心已是驚濤駭浪:“秦王要打下西樓......打下契丹?!”


    若是李從璟知曉他心頭的想法,一定會糾正他,那不是“打下”,而是“征服”。


    至於今日的閑逛,李從璟的目的當然也不盡是他說的那般光鮮,實際情況是:無論是敵人的子民,還是自己的子民,他都要了解一些,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尤其是在作一些宏大而精細的謀劃時,一些細節的不同,都足以決定整個謀劃的成敗。


    比如說,從市井街巷的談論中,他可以了解到,契丹百姓是怎樣看待耶律倍的,是否真心擁戴他們的皇帝,對耶律敏又是否稱讚有加。答案的肯定與否定,當然會對李從璟的謀劃產生截然不同的影響。


    傍晚時分,李從璟終於結束了他的逛街之旅,從他舒張的眉宇間可以看得出來,他對今日收集的信息頗為滿意。李彥饒見天色已晚,便問李從璟是否要回驛館休息。之所以有此問,是因為李彥饒知曉,軍情處在西樓頗有產業,彼處的條件可能會比驛館的條件要好得多,別的不說,美酒美人總是不會少的。


    “去拜訪北院宰相。”李從璟稍作沉吟後道。


    “是......”李彥饒麵色頓時有些怪異,北院宰相耶律敏他豈會不認識,不僅認識,當初在幽州的時候,彼此還都是老熟人......


    “等等。”李從璟想了想又攔住李彥饒,就在李彥饒以為李從璟要改變注意時,卻聽李從璟道:“先尋處地方吃飯,待會兒見了北院宰相,她可能不會招待我等的飯食......”


    李彥饒眼神更怪異了,心想殿下你這是要去跟人家談什麽,會讓人家絕情到連飯都不管了?


    吃飽喝足,李從璟在李彥饒的領路下,到了北院宰相府衙前。莫離、桃夭夭等人雖然同行到了西樓,但今日出門李從璟卻沒讓他們跟著,此時他身旁便隻有孟鬆柏等護衛——這些護衛在智力的較量上,能給予他的幫助幾乎為零,完全不用指望。


    李從璟深吸了口氣,他知道今夜與耶律敏的這場會麵,絕對不會輕鬆,此番會麵事關重大不說,大唐與契丹往後百年的大事可能都會因此而改變,僅是耶律敏本人就不容小覷,中間免不得要鬥智鬥勇......鬥勇應該不會......李從璟分毫不敢掉以輕心。


    “去通報。”李從璟掙開銳利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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