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們畫了劉宅的圖樣,但某不太看得懂那東西,事發前幾日某趁夜潛入劉宅去查看過幾回,這才弄清楚書房的位置,也因此察覺到近來劉硌總是在書房停留到很晚。饒是如此,動手當日某還是早早潛進劉宅,在劉硌回來前就藏到了書房內的房梁上。”


    “劉硌在房寫東西的時候,某就在房梁上看著他,他寫了大概一個半時辰,某也就看了他一個半時辰。其間有人進來送過茶水,不過油燈在房梁之下,某的影子映不到地上去,他們也就沒發現。”


    “臨近子時的時候,劉硌開始收拾書案上的東西,看樣子要離開了,某覺得時候已經差不多,就從房梁上跳下來,敲暈了這廝。而後某拿出備好的繩索,掛在房梁上,又給劉硌嘴裏塞了布團,免得他呼救,這才將暈倒的劉硌掛上繩子。”


    “這鳥廝醒的時候應該很莫名其妙,雙目凸出的厲害,憋得紫紅的臉上盡是恐懼,看得出來這廝害怕得很——任誰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被上吊了,都會這般害怕吧?”


    “劉硌雙手拽著繩索,拚命扭動他那具肥大的身子,雙腿彈動得很有勁,但這並沒有什麽用處。某就坐在他先前坐的位置上,靜靜看著他吊在空中掙紮,就像看猴子一樣。”


    “他發現了某,拚命向某伸出手求救,某當然不會理他。他的眼神由希望到絕望,最後一片驚恐......平心而論,這是某見過最殘忍的殺人手法,但為了做出自縊的假象,也顧不得這麽多了。”


    “後來他掙紮的動作小了,先是雙手垂了下來,最後雙腿也不彈動了,直到變成一截死肉。這個過程並不長,也沒有人來。某確信他已死絕,這才離開......臨走時,某順走了他的錢袋。”


    張金秤交代的犯案經過李從璟聽得很明白,然而這並不是他關注的重點,他想知道的信息張金秤並沒有交代出多少,準確的說,作為一個最底層的殺手,他知道的東西也有限。


    整個過程是這樣的:前些時候,在沙洲討生活的張金秤,被一個朋友邀請加入到一個殺手團夥中,任務就是遠赴千裏到成都來殺人。到了成都之後,一切都由他那個朋友經手,衣食住行包括身份都不用他操心,跟他同行的人被分散開居住,而他要做的就是殺兩個人,而後拿錢走人。


    張金秤之所以願意來,完全是報酬豐厚,且對方預付了足夠讓他動心的定金,據他所言,這回任務的報酬,足夠他大吃大喝三年。在沙洲那塊動蕩不安的地方,三年後他都不一定還活著,所以他沒有猶豫就來了。


    張金秤交代的唯一有價值的東西,便是過段時間之後,還會有一起縱火案要他去做,這也是他留在成都的原因之一。但任務具體何時進行,張金秤並不知道,他那個朋友讓他等消息,到時候會來找他。


    總而言之,張金秤既不知道主謀,也不能聯係同夥。


    就是這樣一個交代,話說完之後張金秤還腆著臉問第五姑娘,那一萬兩銀子什麽時候給他。


    “這廝真是白長了顆吃飯的腦袋!”聽完張金秤的交代後,莫離搖頭諷刺了一句,沒能從對方口中得到有用的東西,他有些無奈。


    “不是這種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夥,也不會被人拉上這條賊船。”李從璟也有些無奈,不過事情如此,他也別無他法。


    “目前所知,這些殺手來自沙洲,且背後有一個實力雄厚的勢力。”莫離簡單總結了一下,“他們擾亂西川,必有所圖。然則圖謀何物,卻是有待發掘。”


    李從璟理解莫離口中“有待發掘”那四個字的意思,雖然張金秤等殺手在西川製造了二十一條人命的大案,但要寄希望用這件事來破壞帝國對西川的統治,還是不太可能。


    王師依舊停留在西川,有五萬精銳禁軍在,西川就不擔心會有太大的變故,某些勢力想要借此就擾亂西川,從而趁火打劫,那未免也太天真了些。


    “我隻擔心,我們對手的手筆不會隻有二十一名官吏的死亡,還有其它謀劃。而這些謀劃,恐怕比這二十一條人命更加有分量。”李從璟沉吟道,相比較追捕案犯,這才是他最擔心的問題,並且這個問題極有可能就是實情。


    要擾亂西川秩序、破壞帝國在西川的統治,僅憑二十一條人命還不夠,那麽對方會怎麽辦?結論不言而喻,他們必定還有手段。


    “需要嚴令各地強加防範,並且嚴查可疑者了。”莫離認真的看向李從璟。


    李從璟點點頭,事已至此,各地禁軍必須配合相關方麵放開手腳展開行動,再也不能顧忌驚擾地方秩序。


    接下來李從璟和莫離商議過後,下達了四條指令:


    其一,各地駐軍加強巡防,不僅城中街坊的防備要加強,對人口較多的村舍也要如此,嚴防再出人命;


    其二,對重要目標,例如重量級官吏、水利設施、鹽井礦場等,都要加強保護,嚴防刺殺、破壞;


    其三,搜捕可疑者,著重審查今年進入西川且逗留時間長的非本地人丁,尤其是河西來人,同時鼓勵百姓檢舉揭發行蹤可疑者;


    其四,從秦王府幕僚、軍情處中抽調精銳組成巡查組,去往各州縣巡視、指導地方安保、緝凶等事宜。


    在這四條公開指令之外,李從璟又發布了三條隱蔽指令,後者主要針對軍情處的行動。


    其一,以張金秤為參照,搜捕其同黨,同時嚐試順藤摸抓,力求挖出主謀;


    其二,命令各處軍情處機構,包括位於帝國內部各藩鎮的軍情處,以及位於帝國外各國的軍情處,迅速探查各處勢力有無擾亂西川的計謀、有無參與到擾亂西川的行動中;


    其三,從各地尤其是洛陽,抽調大量軍情處力量進入西川。本期演武院中受訓的軍情處學員,提前結束訓練,立即趕赴西川聽候差遣。


    指令經由李從璟手中簽發之後,莫離悠悠道:“年內恐怕回不成洛陽了。”


    李從璟的行動布置,是在用獅子搏兔之勢來應對眼下的事,漁網張得很大,這般大動幹戈看似有小題大做之嫌,實則是為應對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更大挑戰,若是對手沒有後續謀劃,無非就是消耗一些人力物力而已,而若是對手還有更大的行動,這些人力物力就將挽救百倍、千倍的利益。


    “上元歲歲有,不在乎這一時。”李從璟笑了笑,算是對莫離的回答,也算是默認了莫離方才的話。


    月上樹梢,寒風襲人,成都已經安睡,帥府卻還燈火通明,往來忙碌的人影川流不息。


    李從璟結束一日的勞碌,預備回房歇息,還沒有走進院子,就看到了立在小院屋頂上的一個飄然身影。


    “劍子何時起有興致給我做護衛了?”李從璟走進月門,朝那個衣袂翩然的身影笑道。


    劍子飛鴻般輕輕落在李從璟身前,臉上的神色忽近忽遠,“要我給你做護衛也無不可,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李從璟本是打趣他,沒到劍子還真應了下來,“甚麽條件?”


    “聽說你們抓了一個河西來的殺手?我想見見他。”跟著李從璟一路征戰到成都的劍子眉目異常。


    刹那間,李從璟腦海中閃過一係列念頭。


    即便是在河西,沙洲也處於西北之地,也就是說與劍子來的地方相聚並不遠,還有可能很近。這數月來,劍子一直跟隨在李從璟身邊,差不多算個護衛的角色,這也就意味著李從璟走到哪裏劍子就跟到了哪裏。


    換言之,兩川的山川地貌城池道路,劍子都一清二楚。


    劍子為何要跟來兩川?


    劍子為何會出現在洛陽?


    劍子在秦王府呆了那麽久,又是為什麽?


    如果這一切都別有用意,如果一切都早有圖謀,那會怎樣?


    更有甚者,如果劍子一開始就是一顆棋子,是一個臥底,那又會怎樣?


    劍子要見張金秤,他的目的是什麽?他難道認識張金秤?他是張金秤的故人、同夥還是仇敵?他是要看望張金秤,是為助他逃脫,還是為殺人滅口,亦或別有原因?


    諸多思緒在李從璟腦中一閃而過,不過就是電光火石的瞬間,他無所謂的笑笑,裝作無意的問道:“劍子莫非與張金秤有舊?”


    劍子沉默下來,似乎實在衡量要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半響後他波瀾不驚道:“暫時還不能告訴你。”


    李從璟臉上的笑意似乎更濃鬱了些。


    “你到底讓不讓我見?”李從璟的模樣讓劍子有些慍怒。


    “來人,帶劍子去見張金秤。”李從璟揮了揮手,旁裏陰暗處鬼魅般閃出一個人影來,肅立在李從璟身後,無聲無息。


    李從璟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劍子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與那名突兀出現的近衛處銳士走了。


    直到這時,董小宛才跑出來迎接李從璟,“熱水已經備好,殿下今日沐浴麽?”


    靠在浴池裏,李從璟四肢攤開,渾身鬆弛,搭了一張熱汗巾在臉上,任由董小宛為他擦洗身子。升騰的熱氣嫋嫋如煙,冬日的嚴寒早已不翼而飛,李從璟的思維卻沒有片刻停歇。


    “有意思。”李從璟忽然嗬嗬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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