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平到帥帳的時候,帳中已經聚集了不少將領,三通鼓畢,除卻正在攻城作戰的,餘者盡數到齊了,寬敞的大帳中人多眼雜,氣氛卻很是肅靜,文官武將們翹首以待,都等著李從璟話。n∈頂n∈n∈n∈,..


    這樣的軍議時常有,有時為商議戰事,有時則是簡單下達軍令,李從璟此番召集眾將,卻是因為方才桑維翰提了個意見,讓他頗為重視,召眾將來正是為了吩咐新的指令。


    桑維翰提到的,是孟知祥絕境反撲的手段。


    實則隨著戰事進行,成都之役已經變成了一個場攻擊力與挨打能力的較量,成都就像是一塊牛皮糖,黏性大得很,什麽時候王師累積的攻勢超過了牛皮糖的黏性極限,成都城也就破了。


    李從璟的所作所為,是在加大拉扯力度,也是在減其黏性,而孟知祥則是在拚命增加這種黏性。


    李從璟將桑維翰的話告之眾將之後,隨即便宣布了對應措施,任務安排到了具體的文官與將領手中,包括時機都已選定,可謂控製了整個過程中的一切變量,不讓任何意外有發生的機會。


    待文官武將領命而去,帳中又恢複了安靜,戰事到了今日,一切都跟按部就班差別不大,李從璟沒有再去望樓指揮的必要,遂叫了莫離,打算在帳中擺下棋盤對弈。


    莫離卻道:“帳中非是對弈之所,望樓上才是。”


    李從璟一想甚覺有理,這便讓孟鬆柏將棋局搬到望樓上去,他也專門換上了盤龍異文王袍,帶上幾位幕僚,和莫離在望樓上開戰。


    這廂李從璟表現給全軍將士的成竹在胸、淡定從容是發自肺腑,那廂城樓上孟知祥在大燾下的肅立不退、安之若素是否貨真價實,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晚間,孟知祥回帥府洗漱過後,叫來了蘇願,跟他商議一件緊要的事。


    “之前已經過,成都要堅守到寒冬到來,必須要依靠全城軍民上下齊心,這是現如今成都唯一的依仗。”孟知祥對蘇願道,“然則當下成都的民心並不穩定,朝廷鷹犬掀起的謠言尚未平息,今日城中又傳出了童謠,惹得人心惶然日盛一日,你我必須要采取一些大的措施了!”


    “人不齊心,戰事艱難,帥府也舉步維艱,人若齊心,全城錢財糧食予取予求,府庫也能再度充盈。”蘇願斟酌著道,“然則眼下形勢如此,要如何挽救全城民心?”


    叫蘇願來之前,孟知祥不是對他沒有過期望,但聽了對方這話就知曉他束手無策,看蘇願神情疲倦的模樣,孟知祥就能推測出他平日裏的心焦與惶然。


    念及於此,孟知祥心中不禁歎息,想到:若是趙季良在此,縱然沒有奇謀良策,又何需本帥如此勞心?


    可惜,趙季良早早被李從璟在荊南捉了去,成都落到這步田地,孟知祥不是沒有想過若是趙季良這個智囊在,西川必不至於如此,但這種事也隻能是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罷了,多思無益。


    “成都軍民人心惶然,是因為他們覺得有退路,若是把他們逼入絕境,不給他們有第二個選擇的可能,他們也就不會像現在這般左右顧盼,有別樣的心思了!”孟知祥的話擲地有聲,神色也肅殺起來。


    蘇願大驚,一時沒反應過來,“大帥的意思是?”


    “你即刻去準備,安排好人手,今夜要做三件事。”孟知祥眼神如鐵,“其一,通報全城,賊軍在毗江上遊蓄水多日,欲要水淹成都;其二,偽造賊軍射入城中的信件,要在上麵寫明,城破之日,賊軍必定屠城,屆時雞犬不留!”


    到這,見蘇願恍然大悟,孟知祥繼續叮囑道:“其三,著人闖民居,殺百姓,搶奪財物,而後逮捕,當場‘查明’其朝廷細作身份,並令其‘供認’他們的計劃是擾亂全城!”


    聽罷孟知祥這三個措施,再看孟知祥灼人的目光,蘇願不覺脊梁冰涼,但他很快便興奮起來,“大帥此計實在是高明!如此一來,成都軍民必會知曉,賊軍此戰將會至他們於死地,城破之日他們必定性命不保,而唯一的生機便是守住城池,這樣的話還有誰會不效死力?那些城中大戶富商,也必會拿出財物支援帥府!”


    “既然明白了,那便快去辦吧。”孟知祥擺擺手,聲音也恢複了平靜淡然。


    蘇願領命而去之後,孟知祥走到院中,抬頭看見月光皎潔,不由得冷笑一聲,“李從璟啊李從璟,你若是以為此戰你贏定了,那你便大錯特錯了!有我孟知祥在一日,成都便始終是我的囊中之物,你想要奪去?癡心妄想!”


    轉眼過了兩個時辰,孟知祥已經準備歇息,然而不等他閉上眼,便有人來報:蘇願求見。孟知祥有些不耐,事情已經吩咐下去,難道蘇願連這事都辦不好了麽?犯得著這麽晚了還來攪擾?


    想雖如此想,孟知祥還是披衣坐起,吩咐蘇願來見。


    “大帥,大事不好!”蘇願慌慌張張跑進門,滿頭大汗拜道在地。


    “何事如此驚慌?”孟知祥皺起眉頭,對蘇願這番舉止失措的模樣很是不滿。


    蘇願心中惶急,但好歹沒有結結巴巴,緩過一口勁來,就將他方才出去看到的變故對孟知祥了。孟知祥聽罷,怔了許久,坐在矮塌上的身軀放佛都在刹那間矮了下來,整個人都似在一瞬間蒼老了。


    “現在全城中到處都是這樣的信件,上麵的內容十分惡毒,簡直就像是專為大帥今日所提出的計策而作出的應對......”蘇願最後道。


    王師射進城的勸降信幾乎每夜都會有,隻不過今日的內容變得不同了而已,也正是這樣不同的內容,讓蘇願露出了見鬼一般的神情,讓孟知祥的心情跌落穀底。


    書信上的主要內容大致可以分為四條,全部以李從璟的口吻,分別了四件事。


    其一,王師截斷毗江,並無水淹成都的意思,而是改變毗江的河道,不讓其再有阻斷王師攻城的作用。為了證明這句話,王師在隨後寫道:毗江改道已經完成,隻要在成都城頭就可以看見新河道的走向。


    ——蘇願命人去城頭看了,黑夜裏看不太清楚,但想必李從璟不會謊,因為天一亮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條內容,是通告全城百姓的:此戰乃孟知祥一意孤行、謀逆造反所引起,與成都百姓無關,城破之日,王師保證秋毫無犯——就像王師入蜀以來一直所做的那樣——很有服力。


    最惡毒的是第三條內容,李從璟言辭激昂的痛斥了孟知祥的叛國行徑,目光敏銳的分析了孟知祥為裹挾成都軍民為他死戰到底,必會煽動全城軍民仇恨王師,他態度懇切的呼籲成都百姓,萬勿受了孟知祥的蒙騙,最後號召軍民報效國家,助王師擊敗逆賊,屆時朝廷將不吝高位富貴。


    最後,在信件的末尾,李從璟信心滿滿的預測了戰事的走向,並向成都軍民保證,戰爭一定會在十日內結束,在此基礎上,王師將士也會日夜血戰不休,力求將成都軍民早日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盡量讓成都少受幾日苦難。


    “大帥,今日我等的部署,竟是已被那李賊提早一步全都料知了去,現在有了這些信件,鬧得全城皆知,隻怕那些部署無法實施了......”蘇願最後誠惶誠恐道。


    神色灰暗的孟知祥,在聽聞了蘇願這句話後,卻猛地一躍而起,他回身抄起刀架上的百煉橫刀,噌的一聲抽刀出鞘,嘩的一下斬斷了刀架,在蘇願震驚的目光中,回過身來目光駭人的盯著他:“既然奇謀不能湊用,無非力戰而已,大丈夫何懼一戰?!”


    隻在轉瞬間,孟知祥又變成了一頭猛虎的模樣,眼神堅定,神色奮然,氣勢逼人,此時更有一股不服輸的怒氣——那是被徹底激發的倔強,他喝道:“李賊有猛將,本帥亦有,李賊有精兵,本帥亦不缺,況且成都乃本帥經營多年之地,城防堅固,縱然沒有其它助力,隻憑手中劍,難道本帥就不能戰勝賊軍嗎?!”


    蘇願訝然看著孟知祥。


    孟知祥盯著蘇願,“大丈夫功名但憑馬上取,持三尺便可劍縱橫天下,世間高位富貴何物不能奪之,豈能一生仰仗昏君鼻息,如鷹犬一樣作諂媚之態,隻為吃一口嗟來之食?!蘇先生,你可願與本帥一道,血濺沙場,共立大丈夫功業?!”


    “下官願隨大帥死戰!”蘇願滿臉漲紅,想也不想便道。


    ......


    自打昨日在望樓與莫離對弈過一番之後,李從璟便喜歡上了這種感覺,一手持棋子坐而論道,一手持令旗調動千軍萬馬,這等意氣讓他不禁想起了後世那首“指江山,揮斥方遒,糞土當年萬戶侯”的詩句。


    昨夜射進城中的千百封書信,內容是由桑維翰擬定的,這件事本就是桑維翰所提出,當時桑維翰的話是:老賊窮途末路,為裹挾成都軍民與之共存亡,必會切斷成都軍民的其它選擇,使之隻能隨其一條路走到天黑,此乃絕境掙紮、臨死反撲之狀,需得提防。


    李從璟忽然放下棋子,他剛好想到了一件事,便吩咐孟鬆柏道:“去將趙季良叫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十國帝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我是蓬蒿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我是蓬蒿人並收藏十國帝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