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從璟的話讓孟延意的臉蒼白如紙,她本有一副玲瓏心,又怎會不清楚李從璟話語中的厲害?


    李從璟的沒錯,在西川尚且強盛之時,西川的官吏將士固然願意為孟知祥所用,但如今呢?王師連戰連捷,不僅平定了東川,誅殺了李紹斌,便是西川引以為傲的數萬精兵,也在玄武會戰中灰飛煙滅。當此之際,西川與王師誰強誰弱,豈非已經一目了然?


    “成都的官吏將士,會犯上作亂,對父親不利?”孟延意的嗓音有些顫抖,“他們會謀害父親的性命?”


    李從璟並沒有直接回答孟延意的問題,緩緩道:“王師平定東川後,李紹斌伏誅,但對東川棄暗投明的將領,孤不僅沒有問責,反而待之深厚,甚至不吝對有功者加官進爵,便是曾為虎作倀的那些官吏,孤也未曾追究,基本都留任原職。”


    “正因如此,此番大軍從東川進入西川,不僅東川將士甘為孤王驅使,東川官吏更是賣力為大軍保障糧草物資。東川雖是新克之地,卻在旬日間成為大軍的得力臂膀,這副萬眾齊心的景象,已經很能明問題。”


    孟延意有些絕望,的確,李從璟對待東川的種種措施,分明就是寬大懷柔,他之所以這般做,無非就是為了得到東川效力,減少攻打西川的難度,同時給西川傳達一種信號,誘使西川官吏將士歸降。


    “天下難道就沒有真正的忠心之士?”孟延意問。


    “有。”李從璟沒有避諱,“隻不過彼之忠心之士,往往是已跟效忠對象綁在一條船上,主亡他亡,沒有改換門庭的選擇。蘇願就是如此,他開罪了朝廷,朝廷不會饒他,所以他隻能跟令堂一條路走到天黑。”


    “但娘子應該知曉,這樣的人很少,非常少。尋常之輩,大多是何處有自身想要的利益,何處自身能賺取更多的利益,便會去往何處。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即為利往,古今如是。”


    還有一李從璟沒有,天下間那些真正的忠義之士,若是希望報國展誌,那也該心係朝廷,~▼~▼~▼~▼,去報效國家,而不是幫著一方諸侯謀反。隻不過這樣的人鳳毛麟角,李從璟也懶得特意去。


    “奴明白了。”孟延意神色淒然,“都是奴自作聰明的罪過。”


    她先前雖然主張蘇願不要大興血光之災,適可而止最好,但她既然提出了那樣的策略,就該知道以蘇願的心性,不會輕易收手,所以無論是她思慮不周還是自以為是,都不能改變成都的確因為她的這條計策,而形勢更難了些的事實。


    李從璟沒有去寬慰孟延意,因為犯不著。


    接下來李從璟等人在新都附近逗留了數個時辰,而後又趕去了新繁,在新繁同樣轉悠了半日之後,便踏上了回雒縣的路。


    作為繪製蜀中地圖的總負責人,趙象爻一路上都在為李從璟講解各地地形及軍事情況,李從璟則根據趙象爻的介紹,在腦海中不停勾畫用兵策略。


    在這期間,孟延意眼中的震驚之色越來越濃,她當然做夢都不能想到,王師中竟然有人對西川已經了解到了這種地步。從趙象爻口中出來的那些細節,有許多連她都從未聽聞,但她卻知曉,這些貨真價實的信息,將會對接下來的戰爭產生怎樣深遠的影響。


    之前孟延意一直不能理解,為何防備嚴密、準備充分的兩川,會在王師的攻勢下土崩瓦解的這般快,如今有了眼前的所見所聞,她總算能夠稍稍理解一些了。


    奇怪的是,起初孟延意眼中的絕望、自責之色,卻是不知在何時就已消散,似乎對成都已不是太擔心。


    她有這番轉變的原因,是因為她瞧出了怎樣的破綻?


    回去雒縣的途中,孟延意一改之前怏怏不樂的神態,開始跟李從璟主動搭話,對眼下身陷囹圇的困境,在明知不能更該的情況下,孟延意好似也已打定主意逆來順受。


    隻不過無論她問李從璟什麽,李從璟大多以無可奉告作答。這是自然的,類似大軍準備如何進軍成都,王師中有哪些驍勇善戰之士這樣的問題,哪怕是作為閑談,李從璟也不會信口就。


    “如今奴就關心一個問題。”在被李從璟連番拒絕之後,孟延意顯得有些氣餒,“殿下抓了奴不放,到底打算怎樣?”


    “這才是你該真正關心的問題。”李從璟打量著孟延意,眼神在對方那張美如牡丹的臉,和充滿青春活力的嬌軀遊走,還不忘露出滿意的神色。


    孟延意被李從璟打量的有些慌,她心裏噗通直跳,眼神下意識左右閃躲,“殿下這樣看奴作甚?”


    “眼神豈非就是一種回答?”李從璟笑道,語氣充滿揶揄之意,“娘子難道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


    “殿下笑了。”孟延意勉強笑了一下,雙頰飛紅,又羞又惱。


    “我雖然經常笑,但絕不在這種事情上笑。”李從璟一本正經道。


    “殿下乃是一代賢王,更是大唐未來的儲君,怎可如此?”孟延意雖然想極力服自己,但還是禁不住害怕,她的聲音又帶上了哭腔。


    “娘子難道不覺得,這並不矛盾?”李從璟眉頭一挑,顯得有些自鳴得意,“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孤王想要什麽,就去追求什麽,誰能孤王的不是?誰敢孤王的不是?”


    “你......”孟延意急得恨不得跳下馬去,“你竟然欺負一介弱女子!”


    “娘子錯了,這不是欺負,而是憐惜。”李從璟大笑,一副誌得意滿的樣子。


    孟延意扭過頭去不理會李從璟了,她沒法子再跟這個臭流氓理論下去,話得越多就越是吃虧,在這上她根本就占不到便宜。


    “女人嘛,最誠實的是身體,最虛偽的是靈魂,最會騙人的是嘴巴和眼睛,所以聰明的男人知道該怎樣去征服一個女人,而不是成為女人的奴隸。”這話李從璟沒有出口,他還不想當眾一而再再而三的耍流氓。


    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在對待桃夭夭等有限的幾個女人時,李從璟才會去顧及對方的感受,付出自己的真心,至於其她女人,對他來跟路旁的一朵野花沒什麽區別,想采摘的時候就采摘了。


    而且他能保證,野花被采摘之後一定不會覺得委屈,隻會對他死心塌地,因為他是李從璟!


    當然,李從璟也不是什麽野花都會采摘的,那還得他看得上眼才是。


    李從璟再回到雒縣的時候,先前接收梓州的大軍主力已經趕了過來,隨行的還有六千戰力完整的東川將士,這些東川將士如今由王暉統領。


    不僅如此,漢州境內的其他縣鎮,諸如綿竹、金堂等城,也都得以在這幾日中平定——大多都是望風而降,並未讓王師動用多少武力。


    回雒縣的途中,孟延意又恢複了之前那副霜打茄子的模樣,坐在馬背上閉口不言,眼神中充滿對自己命運的憂慮和擔心。


    然而越是靠近雒縣,周圍的動靜便越大,因為王師都在此處集結,故而官道、荒地甚至是田野上,都是縱橫奔馳的戰馬,行動有素的甲士,與持續不斷的軍號。大軍的建造的營地如同一座座憑空出現的要塞,聳立在一馬平川的平地上,仿佛在向世人宣示著大唐帝國不可侵犯的軍威。


    隨著步步置身其中,孟延意漸漸被望不到盡頭的王師吸引了注意力,這也是孟延意第一回見到入蜀的王師,所以她睜大了眼睛四處打量,想要看個清楚。


    她迫切的想要弄明白,短短時間就將兩川山河踏得粉碎的王師,甚至在旦夕間就讓孟知祥兵敗潛逃的王師,到底是怎麽樣一番模樣。


    然而越是觀察,越是看到的東西多了,孟延意心頭的震驚和寒意就越是濃重。


    西川兵馬她是比較熟悉的,尤其是近來孟知祥招募的新士卒,因為她特意關注過,故而差幾可以談得上知根知底,但兩者一比較,卻有著天地之別。


    無論是令行禁止,還是甲士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殺伐悍勇之氣,都不是成都新招募的士卒能夠比擬,更遑論王師將士精良的裝備,便是連孟延意都知曉它們的威力。


    別的姑且不,那一架架被士卒推動的巨大弩具,還有排成陣列數不清數目的各式兵刃,這一場場視覺盛宴,都足夠讓人膽寒。


    臨了,孟延意也不得不悲涼的承認,指望成都諸軍能在王師麵前守住城池,可能性微乎其微。


    入城後,李從璟將孟延意丟給第五姑娘安置,自己則去見莫離、李紹城、王暉等人。


    第五姑娘將孟延意安置在官衙後院,隨意一丟就算完事,連一句叮囑都沒有,這讓孟延意愈發清楚感知到了自己的困境。


    獨坐窗台,眼看著天色漸晚,孟延意心中的不安也越來越濃,直到天色完全黑下來,她的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


    李從璟白日裏過的話,孟延意可是不會忘記的。


    受不了的孟延意忽然起身,一把將窗戶關上,兔子一般跳上床榻,縮進了被褥中。她用棉被將自己微顫的嬌軀裹了個嚴實,連頭發都沒露出來一根。


    處在黑暗中的孟延意不停勸自己快快入睡,等到睡醒天亮,一切都還會如往常一樣。


    然而現實往往出人意料,不等孟延意服自己,她就清楚的聽到了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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