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李紹斌神色大變,實在是西川援軍已是他最後的救命稻草,若是西川軍被阻擋在玄武縣以西,他梓州不過一座孤城,麵對氣勢洶洶,一路高歌猛進的王師,又哪裏是對手?


    這些時日以來,李紹斌與王師的交手不算少了,他對王師的戰力已經有了十足的認識,城外那三四萬甲士,可是真正的虎狼之師,絕對是半分水也沒有摻過的。


    先前李紹斌之所以對把守梓州城有把握,那是建立在西川援軍會及時趕來的前提上的,饒是東、西川合軍,李紹斌也從未想過能將王師擊敗,他在城中所做的一切準備,以及給東川將士灌輸的思想,不過是堅守城池數月罷了。


    堅守數月,到了寒冬時節,王師攻不下梓州,就會因為補給等問題而撤軍,東川這回就算保了下來,這便是李紹斌內心的真實寫照。


    如今,梓州戰事剛起不過四五日,玄武縣就被攻陷,這讓李紹斌如何能接受,如何能不驚慌?


    左右見李紹斌搖搖欲墜,連忙上前攙扶,急切的喚了好半天,才讓李紹斌眼神再度恢複了焦距。出乎所有人意料,恢複神智的李紹斌隻是怔了怔,隨即便微笑推開攙扶他的人,露出無奈的神情道:“這兩日一直在思慮戰局,夜裏未曾歇息,想來是身體不太吃得消。你等不必驚慌,本帥這身體也是從刀山火海中拚殺過來的,些許小事無傷大雅,歇息片刻也就好了。”


    說罷,他不等左右多言,裝作沒聽清方才玄武縣信使話的模樣,神色從容的問他道:“你方才說玄武縣被賊軍攻下了?”


    “是,軍帥,賊軍攻城太猛,軍備又太好,我等沒能守住城池,請軍帥治罪!”那兩名氣息奄奄的信使,見到李紹斌方才的模樣,都已心如死灰。事態如此重大,令李紹斌如此痛心,玄武縣兵將罪責大矣,他們自忖以李紹斌的性情,他倆已經再無活路,此時莫不以頭搶地,絕望等死。


    然則出乎他們意料的是,李紹斌並沒有大發雷霆,將他們痛罵一頓,然後將他們推出去斬首,以消心頭之怒,以正全軍軍法,而是哈哈大笑起來。


    李紹斌的笑聲豪邁而響亮,但未免太過突然,太過讓人摸不著頭腦了些,以至於在場所有人都怔在原地,不解的看向李紹斌。


    笑罷,李紹斌扶起那兩名信使,“玄武縣何罪之有?賊軍敗亡不遠矣!本帥正該與全軍同慶才是!”


    若說先前眾人還隻是驚奇,聽了李紹斌這話,幾乎都以為李紹斌腦袋壞掉了,終於,一名信使忍不住問道:“這......玄武縣失守,正是我軍受挫,賊軍氣勢大漲之際,軍帥何以說賊軍將敗了?”


    李紹斌回到案桌後,好整以暇的坐好,看著這名信使不緊不慢的道:“本帥且問你,攻打玄武縣的賊軍有多少?”


    “這......萬人左右。”信使雖然有心將數目說得大些,以突出敵軍勢大,減輕一些自己的罪責,但此時還是不敢說謊,隻得如實而稟。


    “好!本帥再問你,西川援軍有多少?”李紹斌接著問。


    “西川孟帥,發兵三萬來援。”這名信使不清楚這件事的底細,所以這個問題由李紹斌的左右替他回答了。


    “本帥第三問,你方才說賊軍攻城器械齊備,城池損毀如何?”李紹斌道。


    “城池損毀十分嚴重,雖然我等盡力補救,也是杯水車薪。”信使答道。


    “本帥再再問你,玄武縣被賊軍攻占時,西川援軍已到了何處?”李紹斌道。


    “距離玄武縣已不足一日行程!”玄武縣與西川援軍一直保持有聯絡,這事自然是知曉的。


    “很好!”李紹斌又露出笑意,“如此,爾等覺得以玄武縣外那久戰之賊軍,能擋得住西川援軍嗎?”


    信使滿臉錯愕,不解其意,倒是他身旁的心腹幕僚先一步反應過來,驚喜道:“賊軍不過萬餘,經過數日激戰,必定疲憊,而城池損毀嚴重,防禦力自然大打折扣,又且西川援軍不日即到,以三倍兵力,要敗這股賊軍,真是易如反掌!”


    說到這,這名幕僚不禁擊掌而讚,“如此說來,賊軍雖然攻下了玄武縣,卻並沒有什麽實際作用,他們占據玄武城,實則卻是畫地為牢,待得西川援軍一到,他們必將慘敗!”


    李紹兵又大笑出聲,很是讚許幕僚的分析,“正是如此!故而本帥說,玄武縣雖然陷落,但賊軍敗亡已經不遠了!”


    “軍帥慧眼,玄武縣失陷,本是壞事,軍帥卻在轉瞬間就看到了壞事中隱藏得莫大好事,這份睿智,真是讓我等自愧弗如!”幕僚讚歎不已,拍起了馬屁。


    “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此之謂也!”李紹斌顯得有些得意,他目光一轉,接著又問這位幕僚,“玄武縣之戰已可見結果,先生可能再進一步,推斷出梓州戰局?”


    這回幕僚沒有多想,笑道:“這有何難!賊軍總兵力不過四五萬,分兵萬人在玄武縣,不出幾日便會被西川賊軍擊潰,如此以來賊軍不僅兵力折損甚大,士氣也必然低迷,到時我東、西川合軍,不僅兵力占據優勢,天時地利人和,更是無一樣不在我,這梓州城外的賊軍,敗亡也隻在旦夕之間了!”


    說到最後,這位幕僚很是振奮,忍不住譏誚起對方來,“都說李從璟能征善戰,卻不曾想有分兵玄武縣這樣的昏招,真是自取滅亡!他那常勝將軍的名頭,怕是不日就要丟在這梓州城下了!”


    李紹斌爽朗的笑聲再度響起,旋即他正色對眾人道:“蜀地乃是我等之蜀地,任何人想要染指,都是自尋死路,李從璟之敗亡,雖是他用兵不當,更在於他出兵蜀中,從一開始便已經錯了!”


    說到這,李紹斌站起身來,神色睥睨,“諸位,西川援軍不日即到,李從璟覆滅在即,且讓我等同心同德,共敗賊軍!”


    眾人聞言無不振奮,皆俯首道:“同心同德,殺敗李從璟!”


    待眾人退下,堂中再度清淨下來,李紹斌重新坐下,臉上的振奮樂觀之色,竟然在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濃稠得化不開的憂慮。


    幕僚見李紹斌這副模樣,不禁好奇,問道:“軍帥,戰局對我等如此有利,得勝之期已經不遠,軍帥緣何這般神色?”


    李紹斌懶得看這位幕僚,冷笑一聲,聲音低沉道:“你當真以為,李從璟要敗,我等要勝了麽?”


    “這......”幕僚詫異不已,不知李紹斌為何說出這樣的話,來自己否定自己。


    李紹斌麵若寒霜,咬牙道:“你難道不知,被李從璟派往玄武縣的軍隊,是哪一支軍隊?”


    “這......是百戰軍。”


    “你難道忘了,李從璟長勝之名,是靠什麽得來的?靠得就是這支百戰軍!”李紹斌眼中露出忌憚之色,“百戰軍西行這才幾日?事先你我看作堅如磐石的玄武縣,就被百戰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攻城尚且如此,一旦給百戰軍有城池據守,那三萬西川軍,是那般輕易就能得手的?”


    他接著又道:“再者,李從璟戎馬多年,深得謀戰之道,身旁更是謀士如雲,你可以仇視他,但不能輕視他!他這回遣百戰軍西行玄武縣,豈會對接下來會發生的戰局沒有推斷,沒有準備?”


    “可是方才軍帥不是說......”


    李紹斌狠辣的目光頓時向幕僚看過來,驚得幕僚一個冷顫,他終於反應過來,“軍帥故意這般說,原來是為了穩定軍心,提升士氣......”


    “梓州戰事本就艱難,再讓全軍將士看不到希望,這場戰爭也就不用打了!”李紹斌冷冷道。


    “這......西川援軍當真來不了?”


    李紹斌站起身,負手走到門口,抬頭望向門外,沉默了良久,“這卻也未必,本帥先前說的話,也並非全無道理。玄武縣之戰,往後到底會如何......”李紹斌握緊手,“還有待靜觀!”


    對,是靜觀,而不是有什麽措施。


    雖然明知玄武縣之戰,關係東川存亡,李紹斌卻也沒有辦法相助。


    這份無奈與痛苦,折磨得李紹斌眉頭緊鎖,心如刀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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