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更。@,今日更新10000+,可能算三更?)


    李從璟甚覺納罕,他再度望了莫離一眼,不出意外,還是從對方眼中看到一縷難以言狀的神色,這讓他的心不禁往下沉。自打處置了李從珂、石敬瑭之後,再回來帥帳軍議,莫離便始終一副要死不活的神色,眼眸裏的深沉色彩,讓見者心顫。


    這讓李從璟有些摸不著頭腦,他仔細思考了下午處置李從珂、石敬瑭,並及激勵石重貴的過程,每句話每個細節都不曾放過,反複在心中琢磨,仍舊是弄不清楚,到底是何處出了問題,讓莫離用這女人般充滿愛恨交割的眼神看自己。


    思來想去,李從璟不認為有什麽問題,雖說要將李從珂、石敬瑭斬首的命令有些殘忍,但畢竟沒有真付諸實施,雖說激勵石重貴,讓他帶著石敬瑭的部曲,來日作為攻打劍州的先鋒死士,也有些殘忍,但不過權謀之道罷了,也沒什麽不妥,以莫離的心性,不為因此有額外感想,更不必說失態了。


    李從璟嘴中跟眾人說著話,裝作無意,又看了莫離一眼。這一看,震得他心頭一顫,就在這麽一瞬間,李從璟總算看清楚,莫離那眼神,跟任婉如看他的眼神,竟然相似到了極致。


    而每當任婉如用這種眼神看他,以李從璟這許多年的經驗,那便是任婉如心中愛意正濃,溫聲軟語,要服侍他的時候!


    這個念頭一升起,李從璟就感到一陣頭皮發麻,渾身都起滿了雞皮疙瘩。


    他開始思級過往。


    不錯,莫離這廝,好似打小就對女人缺乏應有的興趣,哪怕是在李從璟因為身體長成,春心萌動的時候,莫離也都表現平常。難不成,打根底上,莫離這廝,竟然就是不喜歡女人,而是喜歡男人的?!


    李從璟越想,額頭上就越冒汗,怎麽看都是極有可能的。當年在幽州,李從璟給莫離送去許多美人,讓莫離挑選幾個留下,也好服侍他,事後卻被莫離盡數趕了回來,而且還鮮見的黑了臉!


    要知道,莫離這廝,平日裏頗有魏晉古風,瀟灑不羈,實打實的名士風采。然則,魏晉名士,有不喜歡女子的麽?那時的士子階層,不都深諳此道麽?為何深得魏晉古風的莫離,卻對此毫無興趣,反而很厭惡?


    李從璟手心也開始冒汗,桑維翰跟他說了什麽,他都沒有完全聽清。


    他又想,是了,魏晉時的那些士子,可是頗有喜好男風的,許多士子家中,都會圈養白麵小生,據說那時家中有絕色美女不算什麽,有絕色白麵小生,才是值得拿出來誇耀的資本!


    李從璟不禁又望了莫離一眼,對方的確麵如冠玉,身板也纖瘦,加之氣度瀟灑,的確很有此中潛質。


    李從璟乃是思維縝密之輩,他又想到了一種可能,比起承認莫離有龍陽之癖,對他動了那種心思,他寧願相信這種可能。這種可能是:莫離根本就是女兒身!


    女兒身......李從璟以手扶額,這可真是一個隱藏夠深的驚天真相啊,他打小與莫離廝混在一起,竟然都沒有發現這個事實!怪不得,花木蘭從軍多年,都沒被人發現女兒身份,以前李從璟覺得這個傳說很荒唐,現在覺得,竟然如此合理!


    不對!深思之下,李從璟又否定了這種可能,他與莫離實在太熟了,年少時,他跟莫離都睡過一張床!若是莫離果真女兒身,以他李從璟的縝密心思,那時不該沒發現,而且莫離雖說身材偏瘦,麵色偏白,但也不能就此斷定他就是女兒身,這太滑稽了!


    如此一來,能讓莫離表露出與任婉如一樣眼神的,就真隻剩下一種可能了!


    李從璟都不知麵前這場軍議是如何完結的。因為他的神遊天外,軍議開到了半夜。最後,還是橫衝軍傳回軍報,說是已經再度攻克劍門縣,才將李從璟的思緒拉回來。


    回過神的李從璟,這才發現,自個兒竟然出了一身汗......


    眾人散去之後,莫離卻沒走,李從璟心中很不是滋味,今日這個發現,讓他實在壓製不住心頭的異樣,以至於他都沒發現,他臉色都已經白了,像是生病了一般。


    “莫哥兒還有事?”對方不走,李從璟隻得尷尬發問。


    莫離站起身,打開的折扇啪的一聲收攏,複又啪的一聲打開,“李哥兒,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李從璟隻覺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蔓延到了全身,他渾身一抖,預感大大的不妙,他想:莫不是,莫離要捅破這層窗戶紙?


    這可如何是好!


    “李哥兒”這個稱呼,莫離可是許久不用了,今日如此稱謂,用意必定不簡單啊!


    莫離已經率先離開,李從璟無奈,雖說萬般不願,隻得起身跟上。他左思右想,尋找解圍之人。出了帥帳,李從璟裝模作樣咳嗽一聲,望著天空故作飽含情懷,“今日夜色頗佳,如此美景,不可獨享。孟鬆柏,去叫劍子來,本帥要邀他賞月!”賞月不可無酒,李從璟顧不得許多了,做戲做全套,“吩咐些酒菜,本帥要與軍師,招待劍子。”


    孟鬆柏應諾,正欲照辦,率先一步出帳的莫離,回過頭來,口吻冰冷的對孟鬆柏說道:“不必了,劍子不用叫,酒菜不用備!”說罷,又看向李從璟,語氣強硬的不容置疑,一反常態,“李哥兒,你跟我來!”


    孟鬆柏摸摸腦袋,看看秦王殿下,又看看軍師大人,神色迷茫,一時沒弄清楚狀況。


    李從璟心中哀嚎不已,卻也無計可施,擺了擺手,示意孟鬆柏不用為難了,就按莫離說的做。他跟上莫離,腳步沉重,如同邁向刀山火海。


    須臾,到了一座角樓上,莫離打發了角樓上的軍士,負手而立。


    當其時也,明月高懸,清輝灑落,山巒肅靜,軍營如星海。


    李從璟在心中推演接下來的對話,他迅速的謀劃,該怎樣應對莫離的“表露心跡”。他來自後世,對這種事可說習以為常,並不覺得驚奇,但那是發生在別人身上,沒想到自己也會置身事中。


    莫離,不僅是他李從璟的發小,更是推心置腹之人,兩人有共同的理想,而且共患難、同富貴,更難得的,心意相通,世間兄弟,用後世的話說,再鐵莫過於此。而今日,想到接下來要麵對的情況,李從璟別扭的隻想從角樓上跳下去。


    終於,莫離開口了,出乎李從璟意料,對方語調清冷,像是結了層冰,“李哥兒,恕我直言,你已走火入魔,危在旦夕,若不及時醒悟,恐怕會傷及根本!”


    李從璟哭笑不得,心想,我的大兄弟,走火入魔的可是閣下,在下很正常的,他嘴上敷衍,別有所指,“走火入魔......的確很危險,確實需要及時醒悟。事情還未到最後一步,並非不可糾正。”


    “哦?”李從璟的回答讓莫離很詫異,他回過頭來,眼神奕奕,誤以為對方已經認識到自身的問題了,心中很是欣慰,“如何糾正?”


    李從璟字字斟酌,想要說的委婉些,卻又覺得太過委婉,恐怕不能起到效果,遂道:“待得伐蜀事了,我揀選些才藝雙絕的美人——我知曉,尋常美人難入你眼,但你也不能太挑剔,感情總是要慢慢培養的,這種事其實很美妙,你要發覺其中的樂趣所在......譬如說我與婉如,當初也是‘包辦婚姻’,但現在很和諧......”


    “等等!”莫離委實聽不下去了,不得不打斷李從璟,“這跟美人有何幹係?跟王妃又有何關係?再者,這跟我有何關係?你跟我說的,完全是兩碼事!”


    李從璟欲哭無淚,心道我也知道這是兩碼事,但這看似是兩碼事,實際有共通點的,你要領會精神啊。轉念一想,心中哀嚎,還是說的太委婉了,對方不理解......


    穩住心神,李從璟打定主意,禍水還是引往別處的好,先轉移莫離注意力,再從長計議,他道:“其實劍子很不錯,性情灑脫,和你很相似,而且麵如冠玉,風采照人......”


    “李從璟!”莫離終於忍不了了,他直想罵娘,深呼吸了幾口氣,好歹忍住,目光凶狠起來,“李從璟,你再顧左右而言他,休怪我翻臉!”


    李從璟:“......”看來是避不過去了,這表露心跡的意誌,未免太過堅定了些。


    莫離穩住了心境,莊重看向李從璟,單刀直入,“這些年,你勤於政務,為帝國殫盡竭慮,耗盡心血,這是你作為秦王的擔當,我本不應說什麽。但你如此不分晝夜,饒是你身體強壯,也未必扛得住。身體是根本,沒有此根本,其他一切都是過眼雲煙,你要實現大誌,要打造一個強盛帝國,怎可未老先衰,甚至是英年早逝?”


    李從璟怔了怔。


    莫離再度深吸一口氣,目光放到遠方,“今日,我見到了你頭上的白發。我雖不知你此時腦中在想什麽,以至於言不達意,但這何嚐不是警訊?李哥兒,你的精氣神耗費太甚了,若非如此,方才你怎會有一番胡言亂語?”


    歎息一聲,莫離繼續道:“眼下這才到哪兒?伐蜀而已。往後,江南數國,還有待平定,草原萬裏之地,還有待徹底消化,河隴、西域......疆域無窮無盡。且不說境外,便是國內,新政也不過才推行了數載而已,往後還有多少事要做?你過早耗盡心血,日後這些事誰來做?”


    說罷,轉過身,直視李從璟,“恕我直言,殿下此舉,乃是不知計久遠,是目光短淺也!”


    李從璟呆若木雞,隨即,內心感動的一塌糊塗。


    不僅因為莫離如此體諒他,也因為莫離並不是如他所想,有那出櫃的意思。


    “莫哥兒一片好意,吾盡知矣!”李從璟莊嚴一禮。


    莫離這才鬆了口氣,笑容滿意,他重新看向蜀地深處,像是想到什麽,說道:“聽聞,先前蜀中有花蕊夫人,風華絕代,乃是世間尤物,不知此番入蜀,能否得見風采如彼之佳人?”


    李從璟笑了笑,“待打下這片江山,我可許你三千精兵,讓你在蜀中好生搜尋一番,但凡遇見順眼的女子,無論多少,也不管用何種方法,都叫你打包回府!”


    此乃笑談,莫離輕搖折扇,卻顯出分外神往之色,“若能如此,不負大丈夫風流!”


    李從璟大笑出聲。


    夜間,李從璟回到帥帳,開始認真思索莫離說的話。


    銅鏡中,他頭上那縷白發,的確分外顯眼。


    跟著在軍中服侍他的董小宛,正為他梳頭,見李從璟盯著白發神色有異,心頭泛酸,趴在李從璟肩上,柔聲道:“殿下辛勞過甚,莫先生所言,確乎應當重視呢!”


    李從璟苦笑一聲,又微微歎了口氣。


    世人隻知秦王威震天下,讓人敬畏,風采無限,讓人傾羨,然而他的辛苦,又有幾人知,又有幾人能體諒?


    李從璟並不奢望天下人知道、體諒。


    他雖然在做著為天下人謀福的事,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需要天下人因此感激他。奢求他人,是一件愚不可及的事,尤其是奢求他人理解自己,更是荒唐透頂。


    他在做著自己想要做的事,對得起自己的誌向,不負自己七尺之軀,便已經足夠,還奢求什麽呢?


    甚至,他感激上天給他這樣的機會,能讓他有為一個國家、一個時代盡心盡力的機會。


    他不是聖人,他隻是認得清現實而已。


    前世,他同樣自認為有才華、有抱負,但那又如何?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如此罷了。他隻是一介小民,帝王將相的事,沒有他的用武之地。對自認為有才華,而又胸懷大抱負的人,還有什麽,比這更叫人難以忍受?


    而今,他貴為秦王,得以以天下為畫卷,揮毫灑墨,勾畫心中的江山,這是何等快意,又是何等壯哉!若還奢求其他,那真是未免太不知足!


    正因如此,他殫盡竭慮,嘔心瀝血,因為他珍惜這來之不易的機會,感激上天給了他不負為熱血男兒的舞台。


    隻是現在看來,有些用力過猛。莫離說得對,有些不知計久遠、目光短淺了。


    隻不過,世間事,有得必有失,若不如此,他何以能解決一個個聞名千古的對手,從而底定天下?


    唯真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這兩者,他隻能選一個。


    李從璟想起趙勝雲的話:這鐵血帝國,而今也染上了他的鮮血。


    不錯,這個帝國,也染上了他李從璟的鮮血!


    這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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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感謝毒蛇兄、一葉而知春秋、神冰ah、王爺的親戚、趙者道之的月票和捧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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