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六軍與侍衛親軍,並非都駐紮在京都,許多都需要分鎮各地,一方麵是朝廷為加強對地方控製,另一方麵也是方便解決軍糧問題。濮州一州之地,設節度使,究其根由,銀槍效節隸屬侍衛親軍,其都指揮使領軍外鎮,故領節度使之職。


    李嗣源有意整頓六軍與侍衛親軍,且不說精兵強軍,首先是加強朝廷對各軍掌控力的需要。莊宗東征,未至汴梁而將士逃亡過半,這種事情擱在任何一位君主麵前,都足以讓人寢食難安。


    銀槍效節軍都指揮使,也即濮州節度使李守敬,在聽完高行成匯報後,坐在高腳椅上沉吟不語。


    高行成帶回的消息出乎意料,徐永輝敗得太快了些,而且毫無道理,他雖說早就忌憚李從璟,認為應當謹慎對待這位秦王殿下東巡,卻無論如何不能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


    “見著李從璟了?”良久沉吟過後,李守敬問待命的高行成。


    高行成據實答道:“不敢離得太近,遠遠望見的。”


    “如何?”李守敬追問。


    高行成回憶一下,道:“遠觀之,儀態萬千,巍峨崢嶸。徐永輝以兩百甲士夾道相迎,秦王看也不曾多看;與徐永輝言談未及幾句,賓主皆歡;率先入城,步履從容,笑容* 未減;整個城外相見過程,並無刻意拉攏示恩、惺惺作態,而能讓徐永輝甘居其後入城,可見其本事。”


    “如此說來,的確不凡。”李守殷撚須點頭,眼神深邃,“然則若隻如此,不足以令滑州成今日麵貌。”


    高行成尋思半響,又道:“秦王府衛,人人精悍,皆龍馬精神,所佩鎧甲兵刃,無不精良鋒銳,且秩序井然,行走間章法嚴密。”


    李守敬微微頷首,卻道:“如此,可令其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易,掌控滑州難,若隻這些理由,在李守敬看來仍舊尚顯不足。


    兩人捉摸不透緣由,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商談接下來的應對之策,高行成道:“秦王府的人辦事的確有一套,滑州處置流民不當,竟然被他們旦夕之間查得透徹,我等要瞞天過海,恐怕需得再布置的周密些。”


    李守敬是聰明人,他搖搖頭,“為時已晚,說不定此時李從璟已經暗中派遣了人手,進入到我濮州各縣查探了,以最壞的情況打算,隻怕秦王府已經掌握了證據,就等李從璟來算賬了。”


    這樣的話未免讓人吃驚,高行成驚愕道:“這該當如何是好?”


    其實應對的方法不過兩種,或者俯首認罪,或者絕地反擊。若是如此,李守敬不必猶豫,他想的是這兩種方法之間,是否還存在第三種可能,能收獲兩全其美之效,最不濟,不至於魚死網破。


    李守敬心道:“俯首認罪自然不成,這件事牽扯麵太廣,若是任憑秦王府拿人,無論本帥願意與否,濮州都會亂,無論是官吏、富豪還是將士,都不會坐以待斃,暴洪一旦發生,本帥也隻有被裹挾的份。”


    明目張膽的反擊也不成,總不能做那眾矢之的去造反,李守敬不是徐永輝,不會魯莽行事。


    眼下來看,卻又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李守敬很是苦惱。


    李守敬的苦惱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徐永輝來了。


    聽聞徐永輝到來,李守敬先是吃了一驚,這在他看來有些不可思議。不等李守敬讓徐永輝進門,高行成便急著道:“大帥,徐永輝戴罪潛逃,請速速將其拿下,送給秦王治罪!”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落入李守敬耳中,卻半分也不讓他驚訝。


    且不論徐永輝為何會出現在濮州,秦王巡查滑州遇亂,徐永輝就是罪大惡極之輩,他如今逃到了濮州,李守敬不僅要立即跟他撇清關係,跟滑州暴-亂撇清關係,更需要將他捉拿歸案,送給秦王治罪。如此一來,有了這件功勞,日後秦王至濮州,饒是有流民處置不當的失誤,也不至於魚死網破,濮州和李守敬都有了轉圜餘地。


    高行成話說得很大聲很懇切,李守敬卻沉默下來。


    最終,李守敬說了一句“不可魯莽”,就對侍衛傳話道:“請徐將軍進來。”


    “大帥!”高行成大急,“徐永輝乃是戴罪之身,此番又畏罪潛逃,與其但有瓜葛,對我等都極為不利啊!”


    李守敬有他自己的打算,他看了高行成一眼,“你如何確定,秦王便不知道濮州與滑州有瓜葛?”


    高行成怔了怔。


    如果是這樣,徐永輝的行跡便十分可疑了。不僅如此,他出現在濮州的目的也不能不讓人懷疑。其他姑且不言,然則,徐永輝是自己逃脫的,還是被秦王有意放掉的?


    總要見過徐永輝,才能知曉一些端倪。


    徐永輝一身風霜,哭喪著臉進入廳中,悲戚流涕,第一句話便是:“悔不聽李兄當初之言,以至於今日淪落成為喪家之犬,徐某實負李兄!李兄,救我啊!”


    李守敬連忙走到廳中扶起徐永輝,他做賊心虛,隻能借悲慟之色作為掩飾,“哎,徐老弟如何弄成了這幅模樣!滑州之亂,愚兄略有耳聞,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你真的膽大到行刺秦王、意欲謀反?!”


    “李兄,愚弟絕無此念,絕無此念呐!牙城賊兵作亂,愚弟事先並不知曉,此番實在是實在是冤枉!”抓著李守敬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徐永輝痛哭道:“李兄,你可一定要救我,現在隻有你能救我了!”


    “哎!”李守敬見徐永輝好似並不知曉自己興風作浪的秘密,鬆了口氣,做出一副捶胸頓足的模樣,安慰徐永輝道:“徐老弟你放心,你既到了濮州,別的不說,性命無虞。你且說說,當日詳情到底是怎麽回事,為兄到現在還知之不深呐!”這是要徐永輝交代,他是如何在秦王府的看押下,逃到濮州來的。


    徐永輝先是一五一十交代了壓城亂事的情況,著重突出亂兵舉事十分突然讓他措手不及,未能有反應便被林英用利刃架住了脖子,隻能乖乖束手就擒麻痹敵人,隨後又突出自己畢竟在滑州頗有根基,半夜被親信救了出來,逃出滑州城。


    後因秦王府追殺得急,一路狼奔豕突,身邊人都死得差不多了,這才擺脫追兵。想想無路可去,便來投奔李守敬,希望李守敬收留。話中流露出試探之意,想知道李守敬能否助自己殺回滑州,重奪大權。


    在李從璟到滑州之前,李守敬便派高行成遊說徐永輝,要與他早作安排。這時候李守敬也不會故作清高,寬慰徐永輝之餘,表示兄弟患難與共,但也並未深言。見徐永輝風塵仆仆,讓他趕緊洗漱換衣,稍後再設宴為他接風洗塵。


    打發徐永輝去洗漱之後,李守敬與高行成沉吟相對,開始揣摩徐永輝方才的話,研討應對之策。


    高行成邊琢磨邊道:“徐永輝的話,倒也可信,依他之言也能合理解釋秦王為何能須臾掌控滑州。徐永輝此人,性子素來粗鄙,要說別有居心,陰謀詭計的事不是他能做得來的。”


    李守敬更加謹慎一些,他低著下巴沉吟道:“徐永輝固然不足為慮,李從璟卻不能不防。”


    高行成驚道:“大帥之意,是說徐永輝此來,可能是秦王的安排?”


    李守敬不置可否,可用信息太少,他也拿不定主意。


    高行成道:“這不太可能。算算腳程,徐永輝最晚是秦王到滑州的當夜或者次日離城,這麽短的時間,秦王能作什麽安排?再者,徐永輝雖是粗人,卻未必會受秦王利用。”


    “此事尚待發掘,暫且不言。”李守敬按下心中疑惑先不去想,還有幾日時間,若是徐永輝果真有詐,他相信自己能發現蛛絲馬跡,“如今徐永輝到了濮州,你我也收留了他,此事紙包不住火,若不能速速拿出應對李從璟的計策,這塊燙手山芋還是早扔掉得好!”


    “然則,計將安出?”高行成思慮良久,找不到好的應對之法。


    兩人正相對陷入沉默,又有人前來求見。


    “皇甫暉?他來做甚!”李守敬聽得侍衛道出來訪者性命,不能不驚訝,皇甫暉不在魏州好生待著,跑到濮州來見他,實在是有些詭異。


    雖說一時想不通,人卻不能不見,魏州現在雖說是趙在禮主事,但軍隊裏說了算的卻是皇甫暉,他親自來見,李守敬不能失了禮,讓高行成出去迎接。


    皇甫暉進門見禮,顯得從容不迫,李守敬不知其來意,也不著急,請皇甫暉落座,與他寒暄一番。


    天雄、捧日、銀槍效節,三軍底子同出魏博,有這一層關係在,可說彼此間有不淺的香火情。亂世當道,風雲莫測,能有這樣一層紐帶維係著,在大事麵前相互幫襯援引,自然是一股極大的力量,無論麵對何種風雨都能好過一些。


    寒暄過後,皇甫暉放下茶碗,側身看向李守敬,認真的說道:“李帥可知,濮州即將大禍臨頭?”


    語不驚人死不休。李守敬不是雛兒,不會被這種驚人之語嚇著,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皇甫將軍此言何意?”


    皇甫暉並不直接作答,轉而問李守敬,“李帥可知,自魏州入濮州,走那條道最為便捷?”


    皇甫暉姿態頗為倨傲,這讓李守敬很是不喜,不過他卻也知道,魏博將士從來都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目中無人慣了,所以他耐著性子道:“自然是取道相州。”


    “李帥卻是錯了。這相州,如今已經走不得了。”皇甫暉慢悠悠的說道。


    李守敬心裏煩躁得很,恨不得將皇甫暉腦袋擰下來當皮球踢出去,“這卻是為何?”


    軍中漢子多是耿直人,皇甫暉卻是個例外,不過話至此處,也該拋出重磅炸彈了,他昂著頭,道:“日前,我部遊騎探知,一支勁旅出現在相州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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