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循不曾想安重誨竟是這般回答,大驚失色,“安公此言何意,難道我等就眼睜睜看秦王掌控朝堂,打壓我等不,危害社稷,而無動於衷嗎?安公,這這可非為臣之道啊!”


    “你急什麽?”安重誨瞥了孔循一眼,很不滿對方的慌亂,也不顧對方臉上的焦急之色,依舊不緊不慢的說道:“大唐並非隻有一個皇子,你我身為人臣,不便對秦王如何,難道其他的皇子也是如此?”


    孔循頓時眼前一亮。


    扶持其他皇子上位與李從璟相抗衡,既避免了他們與李從璟直麵交鋒,又不至於讓李嗣源不滿,更能讓李從璟陷入奪嫡之爭,無疑是上上之策!


    孔循興奮起來,“高,實在是高!安公此舉,一石三鳥,端得是秒到絕處!天下間也唯有安公,能有如此韜略,不愧是大唐蓋世功臣,果然是深謀遠慮,下官佩服!”


    安重誨雲淡風輕,一派高人風範。


    孔循轉念一想,又不免開始擔憂,他遲疑道:“然則秦王功高威重,其他皇子怕是不能及”


    “愚蠢!”安重誨冷哼一聲,對孔循質疑自己的決策很不滿,冷冰冰道:“功再高,也是一件件立的,威再重,也是一日日養的。有你我輔佐,何種功勞不能立,何種威望不能養!“


    孔循被安重誨的霸氣所折服,差些五體投地,完全不在意對方罵自己愚蠢,“安公英明!”拜完,問道:“安公,依你睿見,我等該輔佐何人?”


    “這還用問?當然是趙王!”


    孔循恍然大悟,連連稱是,“確該如此,宋王尚且年幼,自然是不能與趙王相比的。趙王如今正值建功立業之時,渴望功勳之心必如久旱之田守望甘霖,的確適合輔佐!”


    安重誨哼了一聲,絲毫不露誌得意滿之色。


    “安公,輔佐趙王固為上佳之策,然則眼下秦王東行滑、濮,我等是否應該?”孔循話不說透,含義卻很明顯。


    “你我既已決定輔佐趙王,這幾日就得立即與趙王接觸。然則本公聽聞趙王與秦王關係甚好,與人談論時常以秦王為榜樣,你我前期不得向其透露真意,隻是助他建立功勳、培植黨羽,如此趙王便無拒絕你我之理由。待日後趙王勢大,不用你我多作勸說,趙王自會行奪嫡之事。”安重誨悠然說道,“至於你所言之事,何須多問,下去自作安排便是。”


    孔循對安重誨天衣無縫的謀劃敬佩之至,自然連聲唱諾


    孔循的馬車就停在安府角門內,在夜色中渾如一團濃墨,靜若落葉,平淡無奇,沒人會去多看兩眼,因是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此時這馬車裏還坐著一個人。


    車廂中伸手不見五指,旁人自然也無從看清此人麵貌。他隱身於黑暗中,隻有一雙眼眸分外明亮,賊嚇人。


    孔循離開時,安重誨沒有相送,他自個兒沿路出來,鑽進馬車。


    馬車駛離安府,進入街巷。


    未至宵禁時,街麵上不乏行人,燈火闌珊。


    孔循與車廂中人相對而坐,雙手攏在袖中,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大人此去安府,不知情況如何?”他麵前的人開口相問。


    街麵上有燈火映照進來,雖不甚明亮,卻也頗能視物。影影綽綽的光線中,可見說話的身短臉長,麵相頗為醜陋,不到而立之年的年紀,但身上自有一股勃發英氣,顯得不同尋常。


    孔循睜開眼,歎了口氣,“果如國僑所料,安重誨意欲輔佐趙王。”


    國僑不是名而是字,年青人臉上閃過一抹微笑,頓了頓,說道:“大人雖與安公是親家,卻侍安公如上主,處處周到,讓人感佩。”


    這話有些沒由頭,孔循不以為意,哂笑道:“安公向來自大,如今權勢日重,愈發目中無人,容不得別人稍有觸怒,我與他雖為親家,不過是因利所致,並不能改變什麽。”


    年青人發出一聲刺耳嗤笑,斜眼淡漠道:“故而大人每逢與安公私下相見,必先故意言辭舉止有失,讓其指責,以顯其能,每有明見,故意讓安公說出口,以彰其睿智之態,以顯大人順從之心。如此諂媚心思,較之事君更深,如此奉承舉動,較之搖尾乞憐更甚,讓我輩自歎弗如!”


    “桑維翰!”孔循大怒擊節,手指麵前的年青人,“休得自恃精明,口無遮攔!”


    桑維翰對近在鼻尖的手指視若不見,依舊自顧自道:“安公不僅目中無人,而且嫉妒賢才,唯恐有人得寵君前,威脅其地位,大人如此作態乃是明智保身之舉,何必不敢承認?國僑若是大人,說不得比大人的戲做得更足些,如此安公便會更親信國僑一些。”


    孔循眼神有些發直,被桑維翰這番言論震得啞口無言,半響放下手臂,唾罵道:“無恥至極!”


    桑維翰臉色平淡,全無半分羞愧,繼續道:“樹大好乘涼,此理便是孩童也知。怕就怕,有朝一日,人還在樹下,樹卻突然倒了,不知人還能無恙否?而若是這棵樹長了一雙隨時能要人命的手,那樹下乘涼的人,恐怕也會時時感覺如噎在喉吧?”


    孔循麵色微寒,盯著桑維翰,“你想說什麽?”


    桑維翰緊緊注視著孔循道:“國僑想說什麽,難道大人不知麽?”


    孔循靠上車廂,冷笑一聲,“安公這顆大樹可粗壯得很,怕是未見得那麽容易倒。”


    桑維翰不以為然,“倘若有人以斧砍樹呢?再粗壯的樹,又能經得起多久刀斧加身?”


    孔循眼神凜冽起來,直視桑維翰,“你是說秦王?”


    桑維翰不置可否,繼續道:“樹大好乘涼,屋大好安家,但若這些都是別人的,樹與屋再大又有何用?”


    孔循怔了怔,陷入沉思。


    他當然知道,倚樹乘涼,不如手植樹蔭。


    靠別人,終究不如靠自己


    曆朝曆代以來,後宮都是是非之地,向來未曾平靜過,差別隻在於,後宮的風浪會不會漫過宮牆,影響到宮外頭。


    話說這後宮之內有一個極好的去處,喚作瓊蘿宮。之所以說它好,一則是因此地乃匯聚後宮精華之所在,向來鶯鶯燕燕,不敢說蓋過百花,但絕對是帷幔留香。這卻是為何?隻因後宮佳麗們,無論是嬪妃還是女官,都喜往此處拜訪,時日久了,自然餘香不散。二則是因此地飽受聖眷,那皇帝陛下常常至此,各處沾上龍氣必不可免,自然也就有了福氣。有此二者,這後宮裏哪還有去處比得上這瓊蘿宮?


    瓊蘿宮之前的主人是莊宗一朝的皇後劉氏,當今陛下成為皇宮之主後,本欲將此處賜給淑妃曹氏,奈何曹淑妃不喜此地曾是妖後惑君之地,不願前來居住。倒是德妃王氏,偶然看見便一眼相中,耐不住喜愛此地景致,要皇帝陛下要了過來,當作居所。


    說來也奇,前些年妖後劉氏為此間主人時,此地是何種風貌,到得今日,此地雖說換了主子,其他的東西倒是一樣沒變,該有的餘香與聖眷,個頂個都不曾少了半分。


    這一日天氣尚好,德妃王氏在躺在院中曬太陽,宮女宦官們肅立在側,隨時聽候差遣。那王德妃也不見怎樣打扮,斜躺在長椅上,卻如花枝招展,端得是美不勝收。


    然而一向喜色甚好的德妃娘娘,今日卻一直皺著眉頭,顯得心事重重,這讓一眾宮女太監們既心急,又擔憂,卻單單不敢去問。


    也不知是什麽時辰了,一位公公進了宮來,給王德妃送上新鮮水果。那公公見王德妃興致不高,隻是隨意擺手了事,也是膽肥,弓著身子出聲問道:“德妃娘娘似有心事,不妨告知小的,或可為娘娘解憂。”


    聽到聲音王德妃才睜開眼,瞧見了眼前的人,眼神頓時明亮了幾分,“是敬公公來了”揮了揮手,讓左右下去,讓那宦官靠近來,輕歎道:“本宮倒的確有件心事,你向來主意多,這回不妨給本宮出出主意。”


    能讓王德妃如此說話的,自然是她相信的人。


    “娘娘但說無妨,小的也就剩這顆腦袋能值幾個錢了。”敬新磨道。


    王德妃見敬新磨話說得俏皮,難得露出一個笑容,道:“你且說說,為臣者,如何能君寵不衰?”


    “這有何難!”敬新磨笑道,“忠心事主,進能為國謀福,退能為君解憂,自然能君寵不衰。”


    王德妃歪著腦袋,“可有更簡單直接些的法子?”


    “更簡單直接些的?”敬新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見王德妃一臉期待,轉念一想,笑了笑,道:“小的愚鈍,未曾聽聞還有其他法子。自古能久享君恩的臣子本就少,除卻能為國為君謀利的,恐怕就隻有皇親國戚了。”


    “你這敬公公,向來機靈,怎麽今兒”王德妃失望不已,正泄氣間,驟然反應過來,“皇親國戚本宮先前怎麽沒想到,這不就是最好的法子嘛!”


    她是知恩圖報的人,這些日子聽說安重誨在薦相一事上吃了虧,難免失意,一直想為安重誨做些事情,好徹底報答當初恩情,隻是一直苦無主意,不免心智鬱結。


    這會兒得了敬新磨提醒,心思急轉,開始認真思索起來:聽聞安公倒是有幾個女兒,若能挑一個嫁給一位皇子,安公成了皇親國戚,不就不怕不受恩寵了麽?如此一來,我也算盡報前恩了。


    李嗣源向來恩寵安重誨,王德妃對促成此事有十足把握!


    嫁給哪位皇子呢?


    秦王已有正妃,宋王尚且年幼,趙王


    王德妃自顧自尋思起來,一時間忘了麵前還有人候著。敬新磨見王德妃思慮出神,不便一直杵在這兒,不得已輕咳一聲,滿臉笑容:“娘娘若無其它事,小的先行告退了。”


    王德妃回過神來,“也好”見敬新磨躬身後退,又笑著叫住他,“敬公公,本宮還沒感謝你今兒送了鮮果來呢,煩你辛苦一趟,頗為不好意思,你還是領了賞再走吧。”說著,讓人拿來銀錢,交給敬新磨。


    敬新磨沒有推辭,領了賞,道了謝,躬身退出月門,這才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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