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黑格送出門,徐知誥折返到桌前,撚起一枚棋子,望著麵前的棋盤出神。黑格馬上就會離開幽州城,徐知誥卻還沒有這個打算,他要親眼看著他的布置產生結果,心想:“那定會是場精彩的鬧劇!”


    從思索中回過神來,徐知誥眼簾裏倒映出棋盤上的棋局,放下棋子,嗤笑一聲,“棋藝差成這樣,竟然還有勇氣上棋桌。這幫蠻子,也就知道打打殺殺。”


    劫持任婉如,又將嫌疑引向費高章,徐知誥的謀劃縝密而又惡毒。幽州本是鐵板一塊,節度府與刺史府相差融洽,此番李從璟出征更是同心同德,原是無機可趁的。偏偏徐知誥通過人為製造的任婉劫持案,硬生生從鐵板上撕開了一條裂縫。


    “李威該當如何處置?”徐知誥身旁的隨行心腹問。


    “之前答應過他,事成之後帶他回吳國,保他一生富貴。”徐知誥似笑非笑,“答應人家的事,還是要做到的,要不然日後還有誰肯為我們賣命?”


    “第五統領且慢!”


    軍情處一擁而上的千鈞一發之際,衛道和章子雲及時趕到。兩人都是騎馬,一路上趕得甚急,給顛得厲害,下馬時衛道差些沒站穩,饒是如此,他仍是大步向第五姑娘走來,“此事始末,路上我已聞之,第{五統領,且慢動手。”


    “衛大人既已知曉始末,為何還要阻我動手?”第五姑娘冷聲問。


    軍情處直屬李從璟統領,平日裏除卻他本人,無人能對其指手畫腳,若說此時第五還能聽進去誰的話,整個盧龍恐怕也隻有兩人,那就是衛道和章子雲。衛道是與莫離齊名的盧龍四傑,又統帶節度府,無論是地位還是才能都受人尊敬,章子雲更是李從璟伴讀,雖然此時名聲尚且不顯,但卻是李從璟最信任的人之一。


    聽了第五姑娘的問題,章子雲接過話來,“此事尚有疑點。”


    “疑點?”第五姑娘秀眉一挑,這無疑是在懷疑她的能力,“什麽疑點?”


    衛道穿過軍情處兵牆,行到費高章麵前,拱手行禮,“讓費大人受驚了,衛道這廂先行賠罪。然而夫人被劫,事出有因,望費大人能體諒第五統領護主之心。”


    “夫人被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無故被軍情處圍府,更是差些被強攻,費高章自然憤怒得很,聽了衛道這話,驚異之餘,立即詢問事情原委。


    “恐是敵國所為,戶曹李威已被收買,此事矛頭便出自此人。”衛道說道。費高章聞言,臉色有些不好看,李威是刺史府的官吏,他轄下的官員出了問題,身為主官他也難辭其咎。


    第五姑娘盯著章子雲,等他解釋所謂疑點,看她那副模樣,仍是準備隨時下令軍情處動手。


    “疑點有三,就在三次身份確認。”章子雲沉聲道。


    第五姑娘蹙眉。


    “其一,楊記布莊。軍情處在楊記布莊發現迷香,而後經過一係列推論,得出劫案乃是有人蓄意為之的結論,最終將懷疑對象鎖定在戶曹李威身上。”章子雲麵容肅然為第五道來其中詳情,“這本是第五統領的才能體現,然而問題也恰好出在這裏。”


    第五姑娘看著章子雲不說話,等他繼續往下說。


    章子雲繼續道:“事發地點在楊記布莊,本身就是問題所在,如此明顯的破綻,再結合店中殘留的迷香,很容易讓人順藤摸瓜。這看似是對手的疏忽,是其謀劃本身存在的問題。然而,如果這正是對手有意為之,那該如何?誰又能確定,事實不是如此?”


    “你又憑什麽確定,事實就是如此?”第五姑娘近乎一字一句的問。


    “因為下一個疑點。”章子雲正色看著第五姑娘,認真地說道,“第二個疑點,就是李威宅子裏的青衣衙門腰牌。”


    聽到此處,費高章也被深深吸引,他揮手讓在府門處與軍情處對峙的護衛、衙役們退下,凝神聽章子雲講解。


    “敢問第五統領,若是軍情處深入敵境辦差,執行的又是秘密策反任務,相關人員會隨身攜帶身份證物嗎?”章子雲正視第五姑娘的眼睛道。


    問出這話,他也沒有強求第五回答,繼續道:“李威被策反毋庸置疑,問題在於,既然夫人已被成功劫持,青衣衙門還有何必要,留人手在李宅?就為等待事後被發現?然而事實偏偏還就如此。這便罷了,這些青衣衙門的細作,身上竟然還帶有腰牌!”


    “正是通過這塊腰牌,李威再也無法洗清嫌疑,供出刺史大人,而軍情處也肯定了幕後之人,與吳國有關!第一個疑點與第二個疑點,至此串成一條線,指向下一個目標:刺史府。”


    第五姑娘銀牙緊咬,默不作聲。


    她身旁那名發現了披帛的軍情處小頭目,拿出披帛,質疑道:“那這條披帛如何解釋?”


    “這也正是第三處疑點。”章子雲道。


    將披帛從對方手裏拿過來,完全展開,章子雲道:“這條披帛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掉落地上,當時豈能不被發現?而這條披帛不掉落在別處,偏偏掉落在刺史府門邊,豈非太過巧合?”


    將披帛還給軍情處頭目,章子雲歎了口氣,“正是因為這條披帛,加之李威證詞,構成所謂人證物證鐵證如山的局麵,所以軍情處肯定了刺史大人乃是劫案幕後指使。”


    “原來如此。”費高章至此恍然大悟,對第五姑娘不聽他解釋,便要強行攻府搜人的舉動已是完全理解,對方沒有第一時間將他拿下,對其嚴刑拷問,已是對得起他了。


    “章大人怎知,這就不是對手露出的破綻,而一定是對手蓄意為之?”軍情處小頭目辯解道。他實在無法接受,軍情處依仗第五姑娘的智慧,好不容易發現的線索,步步追查出來的結果,竟然都是對手事先布好的假象,而他們卻被對手一步步引導著,自己踏入了陷阱!


    “我當然知道!”章子雲正色道,他看了看第五姑娘,目光又在周圍軍情處銳士身上掃過,“我之所以知道,非是我明察秋毫,而是因為我相信軍情處,相信第五統領!”


    軍情處小頭目怔了怔,完全不明所以,這話怎麽看都有些矛盾。


    章子雲沒有讓他等待多久,繼續往下說道:“青衣衙門潛入幽州城,從熟悉情況,到策反李威,再到準備劫持案,最後劫持行動成功,這中間要花卻多少時間?付出多少努力?有多少各項活動?若是青衣衙門在此案過程中,都會疏忽到露出這麽多破綻,那他們在幽州城活動如此之久,又該露出多少破綻?又豈能不被滿城軍情處眼線發覺!”


    軍情處小頭目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第五姑娘更是臉色慘白,她咬著櫻唇,因為用力過度,嘴唇裏都滲出血絲來。


    章子雲的意思很明白:他相信軍情處的實力,所以能隱蔽行動這麽久的青衣衙門,一定不會有這些疏忽。若是青衣衙門真有各種疏忽,而軍情處都不曾發現,那軍情處未免太無能了些!


    說到底,這件事,軍情處的確難辭其咎。


    青衣衙門不僅在軍情處眼皮子底下,通過長久活動將任婉如成功劫持,並且還將嫌疑人引向費高章,可軍情處之前的行動,偏偏就真是這樣被青衣衙門牽著鼻子走的!


    在這種情況下,第五姑娘如何能不自責、愧疚,心如刀割?


    自打四年前,在懷州跟隨李從璟,進入軍情處以來,她還未經曆過這樣的失利!整個軍情處,自成立之日起,就沒經曆過這樣的失利!


    “青衣衙門他們的統率是何人?在幽州城謀劃、調度整個行動的又是何人?”費高章城府深厚,此時也難掩內心驚訝,“這個人,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衛道站在他旁邊,此時也歎息道:“此人計策的高明之處,還不止這些。”


    “哦?”費高章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還有什麽?”


    衛道慘淡一笑,“此計高明之處還在於:即便是我們發現了這些疑點,但若是來不及在軍情處攻破刺史府之前,阻止這件事情,一旦刺史大人有什麽不測,刺史府被毀,饒是我們屆時如何解釋,都於事無補,幽州也必定大亂!”


    費高章微怔之後,也明白過來:一旦刺史府被破,幽州本地官吏將與節度府將爆發極為嚴重的矛盾,再多疑點、真相,到時候也會被淹沒在憤怒與報複中,再沒人願意去聽。


    “青衣衙門這人,當真是妖孽,是禍國之害啊!”費高章好歹沒有再因為震驚失態,他向衛道拱手為禮,真摯的說道:“幸奈衛大人、章大人及時趕到,若非如此,幽州危矣!”


    “職責所在,費大人何必言謝?唯有幽州穩固,軍帥才能安心在外征戰。幽州無論如何,也不能成為軍帥抗擊契丹的拖累!”衛道悄然握拳。


    費高章肅然頷首。


    章子雲看向麵色慘淡的第五姑娘,“此間事都是我與衛大人之推測,事實到底如何,還需要找李威對質。不過眼下好歹避免了幽州之亂,局勢穩住了一些,怎麽說我們也扳回一城。”


    第五姑娘點點頭,平息了好一會兒心境,“夫人去向如何,也要拷問這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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