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仲錫話說完,耶律敵烈輕笑出聲,他頷首道:“果真知我者,仲錫也!”


    韓仲錫拱手道:“大王謬讚,隻不過跟隨大王征戰多年,耳濡目睹大王雄才大略,小人有幸窺得幾分罷了,雖是皮毛,但對付幽雲這些唐朝將領,卻已是夠用了。”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韓仲錫這記馬屁拍得頗有水平,耶律敵烈哈哈大笑。笑罷,再度將眼神投入到戰場上,眼見李從璟率領大同軍馬軍一馬當先,從後方奔馳而來,已經逐步靠近後陣,耶律敵烈的雙眼微微眯起來。在看似沒有防備的契丹軍陣後陣中,是被耶律敵烈才召回不久的耶律博納在坐鎮,從耶律敵烈所在的位置望下去,可以清楚的看見整個正常的形勢,自然也能將後陣中埋伏好的契丹軍士身影看在眼中,他們躬身負兵,藏於陣中,隻待時機到來,便暴起擊殺唐軍。


    內結陣,以求快速形成防禦力,將李從璟擋在陣外。


    這是很正常的軍陣反應,看起來沒有絲毫問題。況且以李從璟平視的目光看過去,眼前出了密集如林的人和刀柄,確實也看不到其他東西。


    騎兵軍陣轟然向前,已經接近到距離契丹軍陣僅僅數百步的距離,在這個位置上,李從璟等人不僅能清晰看到對方的陣型,甚至連對方將士的麵孔,都能看得見。


    契丹軍陣前方的將士在不停的集結,緊張結陣,豎起刀柄,組成防線,有些混亂,忙成一團。契丹軍匆忙結陣,組成的防線,以長槍為主,間有盾牌,這樣的防禦力量,雖然有了戰力,但要說經得起騎兵猛烈衝鋒,卻還是差得太遠。


    時間倉促,幾乎是瞬息之間,大同軍轟然而至。


    李從璟雙眼凜然,從中射出銳利的光芒,如同利箭離弦。


    再近,至三百步。


    契丹軍陣中飛出一片箭雨,雖然不甚嚴整,不夠密集,但卻不能忽視其殺傷力。不用李從璟吩咐,他身後奔馳的大同軍馬軍都伏低了身子,將自己埋在馬脖子後麵,利箭在半空中滑過一道半圓的弧線,最後箭頭斜對地麵,雨線一般落下來。


    利箭更多落在騎兵與騎兵之間的空隙地帶,卻也有不少落在騎士後背上,但在這樣的距離上,利箭是無法穿透騎兵背後的甲胄的,除非利箭透過縫隙,才有可能鑽進騎士的身體中。


    亦有利箭落在戰馬上,騎兵戰馬都是經過特殊而嚴密的訓練,少有因皮外傷而受驚失控的,雖然這一輪箭雨下來,有鐵箭落在馬身上,但對戰馬造成的殺傷著實有限,因馬失前蹄而落馬的軍士,雖則也有,但隻是零落的極少騎士。


    一波箭雨之後,李從璟靠近到距離契丹軍陣不到兩百步的距離中,他的目光落在對麵的軍陣上,將對方的雜亂腳步、身影都看在眼裏。這樣在匆忙之間結成的軍陣,防禦不夠嚴密,對於勢能強大的騎兵軍陣而來,是最好撕裂的。


    二波箭雨,噗嗤噗嗤的聲響在身後傳來,中箭落馬和中間失去平衡的戰馬多了些,馬嘶聲鑽入耳中,最能引起人的心悸,讓人不由得擔心下一箭會不會命中自己的戰馬,戰馬會不會將自己也摔落地麵。然而李從璟的目光始終冷靜如水,隻是鋒利的緊。


    第三波箭雨,一支利箭滑過李從璟的肩膀,帶出一道不深不淺的口子,對常人而言疼痛難忍的口子,隻不過帶給李從璟螞蟻叮咬一般的觸覺,完全不能引起他半分重視,更不能讓他分神。


    幾乎是箭雨初停,李從璟坐直身體,驟然抬起手臂,向前方一揮,同時勒轉馬韁繩!


    以此同時,那方才還顯得匆忙、混亂的契丹軍陣,陡然一變,腳步不穩的契丹軍士,忽然以單位距離聚集在一起,彼此之間留出巨大的空白處來,這些空白地方,就形成了天然的騎兵通道。麵對這樣的陣型,騎兵衝擊過去,自然不會去撞擊那豎著長矛、盾牌的軍士鐵牆,然戰馬急速前衝的勢頭,也不可能立即被遏止下來,遑論後麵還有正在往前奔馳的同袍,若是驟然降低馬速,前後騎兵必然相撞,那無異於自殺。因此,這些對手留給己方的通道,騎兵隻能一往無前的衝進去。


    這些通道兀一出現,大同軍將士就看到了裏麵,通道那側,由重盾組成,那堅如壁壘牆壁,在牆壁間的空隙中,已有帶著倒鉤的長兵伸出,冷冰冰的橫在重盾下方,離地兩尺的位置。這樣的位置,角度,正好勾住衝過來的騎兵馬腿!


    可以想象,騎兵衝進去之後,隻能是有去無回。


    這副場景,落在騎兵眼中,無異於地獄。這就是步兵對陣騎兵的利器,鐵甲陣,又稱為龜甲陣。在這個陣型中,步卒是刀俎,而騎兵是魚肉。這樣的殺陣,非軍中良將,以及訓練有素的將士不能布置。


    隻看一眼眼前的鐵甲陣,李從璟便知,耶律敵烈,絕非易與之輩,契丹北院夷離堇的顯赫聲威,絕對不容輕易觸犯。


    然而,李從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小,但笑意盎然的弧度。


    在他扭轉馬韁繩,抬起手臂的那一瞬間,作為領頭的他,就帶著大同軍騎兵,在契丹軍前陣甩了一個線條流暢的大彎,整個騎兵陣型成一條長龍,如一條大河,在距離契丹軍陣不過一二十步的地方,以近乎九十度的極限角度,平行與契丹軍陣奔馳而過,沒有衝進契丹軍布置的口袋中!


    這樣的動作,難度太大,即便是對弓馬嫻熟,曆經殺伐征戰的真正精銳,也不可能臨時做出,隻能是事先就預定、準備好的!


    在大同軍騎兵改變奔行軌道的瞬間,馬上騎士無不坐直了身體,而在他們手中,已然多了緊緊握住的弓箭。


    李從璟拿穩手中弓箭,三支利箭在三根手指指縫中,無需刻意瞄準,在目標充足、且距離足夠近的前提下,李從璟右手三根手指刹那間鬆開,三支鐵箭便猛地殺出,弓弦響動的聲音還未落下,而側麵的契丹軍陣中已然傳來三聲慘呼。三名契丹軍士,竟然都是咽喉中箭,他們如遭雷擊,腦袋猛地向後一仰,一陣飄起的血滴子中,立即倒在了軍陣中!


    李從璟身後的大同軍馬軍,起身,彎弓,放箭,三個動作一氣嗬成,霎時間飛出的利箭,組成一條長繩,迎麵轟然甩進契丹軍陣中。那些舉著長槍長矛,想要將大同軍馬軍逼開、放進鐵甲陣中的契丹蠻子,怎麽都想不到,眼前竟然會發生這樣的變故。沒有防禦姿態和防禦準備的他們,頓時被利箭射中。在這樣近的距離下,即便是鐵箭射中甲胄,也能將其穿透,狠狠釘進人體中!


    近千大同軍馬軍一輪齊射,殺傷就遠遠超出方才他們衝陣時,契丹軍亂箭的殺傷總和!而第一輪齊射,並不是戰鬥的結束,緊緊是開始而已。


    為迷惑李從璟和大同軍,契丹軍在布置鐵甲陣時,在陣前部放了許多防禦明顯不足,隻有攻擊利器,而沒有重盾重甲的軍士,此時,他們就成了大同軍馬軍最好的靶子!大同軍馬軍將士從他們麵前馳過,便是三輪利箭齊射,一層一層的契丹軍士,如同被驟然而至的颶風吹倒的野草,被層層吹倒。不同的是,野草經風吹,還能再直起身,而這些中箭的契丹蠻子,卻是再也沒有機會爬起來!


    在龍尾的大同軍將士第三輪利箭放出時,龍首的馬軍將士,已經再度轉彎,竟是又折了回來。


    他們從頭至尾,再次奔過契丹軍陣前,以狂暴的箭雨,將意圖向前衝殺的契丹蠻子盡數射倒在地,叫人牙酸的弓弦聲後,是利箭入體的噗嗤聲響,練成一片,不絕於耳。


    陣中指揮的耶律博納看到這一幕,氣得直欲吐血,他驟然發出一聲厲吼,急令騎兵出兩翼,去迎戰大同軍馬軍!


    從軍令下達,到軍令傳到騎兵將令手中,再到騎兵將領點了部卒,最後出陣,這其中花去的時間,已經讓大同軍在契丹軍陣前折騰了兩個來回。當這些騎兵騎兵急匆匆奔行出陣時,李從璟已經率領大同軍馬軍最後一次甩過一道大彎,瀟灑的揚長而去!


    在他們身後,是早已沒有軍陣模樣,倒了一地的契丹蠻子,這些契丹蠻一層層倒在地上,連成一片一片,就像被人割了丟棄在地上的雜草。而往來奔走的軍士,望著已經遠去的李從璟和大同軍將士,徒然高舉兵刃與盾牌。


    在方才短暫但激烈的交鋒中,李從璟帶領大同軍將士將猝不及防和之後拚命想要抵抗、反擊的契丹軍士,射倒了一層又一層,到最後,這些契丹軍士已經隻能慘嚎的放棄一切不切實際的想法,在犀利的箭雨中,絕望的抱頭蹲在地上,甚至有放聲大哭者,然後又一個接一個倒下。


    驟然奔至,快速殺戮,急速撤離,這就是騎兵精髓的奔戰之法。這樣的騎兵戰法,不求掠地,隻求殺人,給予敵軍的有生力量毀滅性的打擊。


    李從璟帶領大同軍這一次探營,便是采用如此戰法。特殊的地方在於,他們沒有動刀,隻動了弓箭。


    在契丹騎兵出動前,李從璟和大同軍將士奔離戰場,向戰場外而去。


    衝出陣的契丹精騎不甘心就此放過李從璟等人,拚命拍馬跟上來。


    而當他們緊隨李從璟和大同軍馬軍脫離契丹本陣,再度看到唐軍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陣型嚴密的大同軍步軍,大同軍步軍將輜重車擺在陣外,城環形拱衛大陣,輜重車後弓箭手引弓搭箭。


    李從璟和大同軍馬軍在陣前分成兩股洪流,匯入到偃月陣兩翼。當契丹精騎追上來時,迎接他們的是候之久矣的步卒弓箭手,一陣密集如蝗的箭雨,立即叫這批契丹精騎遭受當頭棒喝。


    不及驟停的契丹精騎軍陣,頓時一片人仰馬翻,人馬交相慘呼,聲音慘烈不忍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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