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颯颯,馳道上,數名衣著簡樸的行人正在頂著寒風前行,為首兩人雖是兒郎裝扮,然卻眉清目秀,趕路的步伐姿態也不像邊地男子,倒像是女兒身。n∈頂n∈點n∈小n∈說,


    馳道上偶有行人與他們擦肩而過,多會相望幾眼。而這些人多半也會與行人搭話,詢問扁關戰事。扁關戰事持續良久,雖然逃難的人不多,卻也不乏流民,這些流民告訴這些人他們所知道的消息後,多半會被這些人送給一些幹糧,讓人感激涕零。


    “娘子……公子,這裏距離扁關還有些遠,逃難到此處的流民大多隻知道扁關戰事正在進行,扁關未失,卻是不知其它詳盡消息了。這些天也問了好些人,大多都會說起,扁關戰事慘烈,數萬人日夜廝殺不停,方圓數十裏,到處都有兵馬在活動呀!”


    “這些消息我們在幽州就知曉了,我們離開幽州的時候,扁關的戰爭已經持續逾月,卻不曾想直到今日,仍是未分出個結果來……也不知夫君他,現在可好……”


    “公子,將軍吉人自有天相,斷然是不會有事的!或許契丹蠻賊已經被打退了,隻是消息還沒傳到這裏來罷了,娘子且請寬心就是啦!”


    “嗯……仔細算來,自打北上,已和夫君快五個月沒見了,這回我們偷偷跑到扁關去找他,你說夫君會不會生氣?”


    “斷然是不會的!我們這回是喬裝北上,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誰,娘子不是說了麽,隻要遠遠看到將軍無恙,咱們就回幽州,想來是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


    “但願如此。”


    若是李從璟在此,定會一眼認出,正在說話的這兩個“兒郎”,就是任婉如和丫鬟惜玉。在他們身後,還有四人,這四人卻是正兒八經的男子,個個身板結實,在不經意間還會流露出精悍之氣,卻是府上的護衛。


    任婉如和惜玉正說著話,旁邊有一個衣衫襤褸、麵容憔悴的少年郎和少女走過,在兩者擦肩而過的時候,那個少女忽然腳下一軟,身子就栽倒在路邊。


    少年郎起先不以為意,保持前行的姿勢不變,拉了兩把,沒能將少女拉起來,他這才驚慌回頭,拚命想要抱起倒在冰冷路麵上的少女,發出沙啞而低沉的聲音,“河丫,河丫,起來,快起來!”


    “哥哥,我……走不動了,你走吧,不要……管我了……”少女眼神空洞,費力的說道。


    少年郎隻是拉扯了幾把,就累得氣喘籲籲,最後虛弱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卻仍是不肯放手,“河丫,起……起來,別躺著,躺著了就再也起不來了!”


    “哥……哥哥,我好困,你讓我……休息一會兒吧。我去找阿爺阿娘了……你自己走吧……”發黃的頭發亂糟糟搭在臉側,少女的聲音漸漸弱下去,最後埋頭在少年郎腿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不,不要!河丫……”少年郎拚命的晃動少女的肩膀,卻發現一切努力都是那麽蒼白。其實少年郎自個兒也知道,如果沒有食物,任何努力都是徒勞的,自己的妹妹隻是太餓了,以至於快要餓死——可是,他沒有食物可以給她,哪怕一點點。


    無助的抱著聲息漸漸微弱下去的少女,少年郎仰起頭,悲愴的嘶吼起來,“啊!”吼完,眼前一黑,少年郎沒了意識。


    當少年郎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廢棄的祠堂裏,麵前正有一個不認識的人在給他喂粥,那人很年輕,眼睛是月芽兒狀的。


    半個時辰之後,任婉如和惜玉留給少年郎一袋幹糧,就準備再次踏上旅途。


    少年郎扶著同樣得救的少女在任婉如麵前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任婉如扶起少年郎,“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能輕易下跪?”


    少年郎道:“小人命賤,這一跪不是為我自己,而是謝小姐救了我妹妹!還請小姐賜下姓名,今日之恩,來日必當厚報!”他竟是已然認出任婉如是女子。


    任婉如本不欲表明身份,拗不過少年郎不如此便不起身的倔強神情,坦然道:“今日我救你,舉手之勞。然則你要報答我,卻非易事,或許有一日你成了大器,才有資格說這樣的話。你起來罷!”


    少年郎怔了怔,咬牙,擲地有聲道:“今日我卑,身無長物,以至於連一餐飯都不能給妹妹。然而雛鷹終有展翅之時,莫道少年窮!請小姐賜下姓名,來日有用得著小人的地方,小人願意賠上這條命,以報厚恩!”


    任婉如這時才認真打量少年郎。


    眼前的少年郎,至多十二三歲的年紀,衣衫破舊,麵色蠟黃,狼狽不堪。然其目光有神,竟似利劍,分外懾人,再看其神態,雖稚嫩,亦有虎狼之姿。


    任婉如心中一動,道:“也罷,既然你我相遇,便已是因果。今日種因,來日緣到,或許也會有一番命裏注定的果。”說到這,她目光莊重起來,認真道:“他日若你要報恩,隻需要記住三個字。”


    “哪三個字?”


    “李從璟!”


    少年郎又是一愣。


    直到任婉如等人離開祠堂,身影消失在門口,少年郎才回過神來,他朝門口大聲喊道:“我叫石青鋒!”


    少年郎望著門口,恍然失神。


    河丫挪過來,在石青鋒身旁坐下,好奇的問:“哥哥,李從璟是誰?”


    “李從璟……”石青鋒咬了咬嘴唇,眼眸中有炙熱之色閃過,“他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將軍,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啊?”


    石青鋒站起身,將任婉如留下的碎銀收好,又將幹糧抱在懷裏,拉著河丫走出祠堂,“河丫,有了這些盤纏,我們就能去中原了。到時候見到石大哥,我就能投到他麾下,成為一名大唐的軍人!”


    他在門口頓了頓腳步,依稀有陽光從雲層中灑下來,落在他肩上,他道:“總有一日,我會成長為一名將軍,一名有能力,報答他今日之恩的將軍!”


    重新回到馳道上的任婉如,至此還不知她今日到底救了一個怎樣的少年,更加不知道這個少年郎的身份。當有一天,事情的真相揭開的時候,不僅是她錯愕,便是李從璟,都會震驚。


    繼續北行,任婉如仍舊一路向碰到的人打聽扁關戰事情況。這一日,她們被告知,契丹蠻賊已從扁關敗退,而唐軍已經凱旋!


    任婉如和惜玉在驚訝之餘,高興的相擁而泣。


    “連契丹太子都能打敗,小姐,你說將軍有多厲害?”惜玉手指撐著下巴問。


    任婉如尋思一陣,露出回憶之色,“曾聽夫君說起過,他的百戰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最為依仗的一樣東西,就是情報。聽他說,但凡他的大軍所到之處,一草一木他都能了如指掌,敵軍的斥候、哨探都會暴露在他的視野中。”


    惜玉驚叫一聲,“如此厲害?”


    任婉如嫣然一笑,道:“反正夫君是這般說的,我也沒見過,不知夫君有沒有說大話呢!”


    惜玉認真的思索起來,“將軍的脾氣,是不屑於說大話的,既然將軍這般說,就定是如此了……小姐,現在我很擔心啊!”


    “你擔心什麽?”


    惜玉歎了口氣,“若是將軍之言沒錯,但凡百戰軍所到之處,一草一木軍帥都能了如指掌,敵軍的探子都會被大軍抓住,那我們的行蹤,會不會也暴露啦?”


    任婉如一驚,呆呆道:“不……不會吧?”


    她話來沒說完,身後忽然傳來護衛的示警聲,“小姐當心!”


    “怎麽了?”任婉如和惜玉左顧右看,並未發現什麽異常。


    一名年長的護衛臉色不太好看,聲音低沉,“已經幾裏地沒有看到行人了,這太過不正常……”


    不等他說完,馳道前後,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各有十餘騎出現在道路盡頭,向他們奔馳而來,轉眼就到了他們跟前。


    為首一名騎士目光冷然看向被護衛護在中間的任婉如、惜玉,語氣不善,“說,爾等是何人,為何要打聽扁關戰事情況?”


    “還,還真來啦?”惜玉又驚又怕。


    任婉如此行是秘密北行,初衷不足為外人道,此時也不好說出口,難道要她說,我是李從璟媳婦兒,因思夫,特意前來探望他,也不會打擾他行軍征戰,隻求遠遠見他平安就好?


    “我看爾等鬼鬼祟祟,莫非是契丹探子?”任婉如等人不說話,為首騎士眼中神色更加不善。他身旁一人眼尖,低聲對他道:“隊正,這裏麵有兩位小娘子,似乎有些不大尋常。第五統領和軍帥就在附近,要不要押過去,先報給第五統領?”


    隊正尋思著點點頭。


    就這樣,李從璟在還未回到幽州時,就於半道看到了被當做契丹探子,由軍情處銳士押到麵前的任婉如。


    李從璟哭笑不得,任婉如更是羞得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本來好好的,隻是想單純來遠遠相望一眼就好,為了避免打擾到李從璟征戰,任婉如甚至都沒打算與他相見。這下倒好,人倒是見著了,卻是被李從璟麾下將士,給押到他麵前的。


    任婉如低頭看腳尖,羞得不能見人,惜玉歎息著拍了拍任婉如的肩膀,老氣橫秋道:“小姐,有什麽好害羞的,人都見著了,總不至於裝作不認識吧?誰讓將軍太厲害,他的部下也太厲害,凡他所到的地方,一草一木都在他的控製之中呢?這都是將軍太有本事了啊,你應該高興才是呢!”


    任婉如羞惱的橫了惜玉一眼,對方說的她豈能不知,隻是眼下情景,確實太過尷尬了些。


    在第五姑娘拚命忍住笑意、充滿戲謔的眼神中,李從璟下馬,坦然走到任婉如麵前,拉起她的手,一句話就打消了她心頭全部的顧慮,讓她滿心的忐忑都化作甜蜜。他柔聲道:“娘子,冬日嚴寒,北行路長,辛苦你了。我亦想你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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