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德光麵無表情坐在馬背上,冷眼看著他帶來的契丹軍士將商社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他沒有下馬,戰馬帶給他的高度讓他能夠俯視眾生,他喜歡這樣的感覺,那樣會讓他覺得萬物皆螻蟻,而他是主宰萬物的王。


    他本身就是契丹年輕一代的王。


    “箭上弦,刀出鞘。但有反抗者,格殺勿論!”耶律德光下達軍令的時候,嘴角有一絲得意笑。商社裏沒有動靜,一切都顯得靜謐異常,耶律德光沒有急著下令軍士衝進去,對待注定跑不了的獵物時,他並不缺乏耐心,相反,他很享受這種遊戲獵物的感受,“李京,出來,你的商社被查封了!”


    他抬頭望了一眼商社的牌匾,李氏商社四個大字在亮如白晝的火把光芒下,異常清晰。他心中冷笑一聲,想起中原的那個王朝,那個姓氏,眼前的那四個字,仿佛也在他眼中變成了李氏江山四個大字。


    耶律德光不由得想起契丹軍隊在大規模攻打幽雲城池時,總是因為大唐的援軍每每討不了好,他又念起李京可能的唐朝探子身份,心中有一種被獵物戲耍的不好感覺。


    “拿弓來!”耶律德光低喝一聲,從護衛手中接過一張大弓,又從箭囊裏抽出一支箭,拉開弓弦,對準了牌匾上那四個大字,獰笑一聲,鬆開手指,鐵箭直奔牌匾而去!


    他要射碎那塊牌匾,他要射碎那個姓氏統治的江山!不需要理由,隻因為他耶律德光想做,那他就做了!誰又能奈他何?


    鐵箭如一道閃電,在空中劃過一條直線,直奔那個當先的”李“字!


    利箭離弦,速度何其之快?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黑影幾乎是在耶律德光手指鬆動的時候,就從門內躍了出來,他竟然跳起丈高。人在空中,一探手,一抓,那支如它主人一樣不可一世的鐵箭,就被他穩穩抓在了手裏!


    這是一個麵容普通但格外滄桑的漢子,唯獨一雙眸子如鷹似火,他身上背著六把刀。


    丁黑將鐵箭隨手丟在地上,淡淡瞥了盛怒的耶律德光一眼,抱著雙臂站在門口,一句話都懶得說。


    他雖然沒有說話,但他的意思很明確:我就站在這裏,無論你射出多少箭,都別想能毀牌匾分毫!


    耶律德光惱羞成怒,他低聲一聲“找死!”抬起手,給身後的契丹軍士下令,“給本王滅了他!”


    無數支利箭對準了孑然而立的丁黑,下一刻他們手中的鐵箭就能叫對方被萬箭穿心,但丁黑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甚至連戒備的姿勢都沒有擺出來,仿佛他麵對的不是一陣殺人的箭雨,而是一陣和煦的微風。


    “耶律德光,你敢殺我大唐使臣,契丹是想和大唐開戰嗎?!”


    一個平靜的聲音從門內傳出,沒有暴怒的語氣,沒有高分貝的聲響,隻能確保每一個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其中冰冷和殺意,卻比這夜色更加濃鬱!


    身著緋色武將官袍的李從璟負手從院中走出,腰間十一銙金玉帶,胸前一對麒麟張牙舞爪,似乎要脫離長袍飛出來一般,他站在院門口,雲淡風輕卻又威風凜然。


    在他出現的那一刻,兩排儀仗從他身側湧出,到了院門外,和契丹軍士麵對麵站定。那份儀仗太大了些,牌旗都不少,所以舉牌的人也多,他們衝出來,不避契丹軍士的刀劍,按照規格擺出陣勢,那最前的官吏,已經與契丹軍士鼻尖對鼻尖!


    在李從璟身後,一大幫文武官員或者負手而立,或者扶刀駐足,一個個眼神越過嘴角抽動的耶律德光,抬頭看天。


    一個同樣著緋色官袍的中年文官走到李從璟身邊,和他並肩而立,看著耶律德光淡淡笑道:“這位就是阿保機其次耶律德光?常人之姿嘛!”


    “李京,你搞什麽?!”耶律德光愣了半天之後怒道,他不是傻子,看到對方的陣仗,他認出了一些東西。


    李從璟向身側伸出手,一員官吏恭恭敬敬將一簡文書遞到他手上。他淡漠的看著耶律德光,以一種耶律德光不能理解的語氣道:“大唐禮部侍郎馮道,大唐北麵防禦使李從璟,領文武官員十八人,並一幹儀仗隨從,出使契丹!”遞出文書,“國書在此。耶律德光,你接,還是不接?”


    聽到李從璟三個字的時候,耶律德光一陣錯愕,隨即臉如黑石,“你……”


    耶律德光早就料想到李京不是個簡單商人,卻未曾想過李京就是李從璟!他不是明安,李從璟是何等人,他豈會不知道?


    “李從璟?好,好,好得很!”耶律德光拚命控製著情緒,死死盯著李從璟,“這麽說,葫蘆口唐軍夜襲,是你做的內應?從幽州一路行來西樓,你都是在戲耍本王!商人,哈哈,好厲害的商人!李從璟,你藏得好深!”


    李從璟微微笑了笑。在那日和莫離商議之後,他就令在後麵緩行的使節加速趕來,一路上並沒有大張旗鼓,今日馮道等人也隻是堪堪到達而已,之所以如此不按規矩行事,為的就是麵對現在這種情況。他不溫不火道:“這都得感謝王子熱情招待,否則在下豈能一帆順風來到西樓?王子盛情,在下銘記於心。”


    “你……”耶律德光-氣得幾欲吐血,“李從璟,你如此戲耍本王,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李從璟毫不在意,“殺使,意味著下戰書,契丹若是要與大唐決戰,大唐何懼?!”笑了笑,“不過,耶律德光,你敢嗎?”


    耶律德光情難自製,不過並沒有喪失理智,他陰狠的說:“使臣?這裏可沒有人看到使臣,本王看到的隻是一群藏匿契丹重犯的商人!你說,殺這樣幾個商人,大唐會不會與契丹開戰?”


    李從璟眉頭挑了挑,“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你當真以為本王不敢?”耶律德光怒急,厲聲反問,手一揮,“在契丹,還沒有我耶律德光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李從璟和馮道雙雙嗤笑一聲,馮道更是搖頭,似乎都不願跟耶律德光說話。李從璟心腸好,給耶律德光麵子,說道:“那麽今日,在我李從璟麵前,你的不敗金身恐怕要破了。耶律德光,國書在此,李從璟人頭也在此,你,要取哪個?”


    耶律德光臉色陰晴不定,他似乎在猶豫在糾結,在李從璟眼中,他整個人似乎都不太好,渾身上下都流露著一股痛苦的氣息。


    終於,耶律德光咆哮一聲,“在契丹,我耶律德光,就是說一不二的王!來人,給本王剁了他們!”


    李從璟怔了怔,似乎也沒預料到耶律德光如此狠辣,罵了一聲我操,就要拉著馮道往後退。


    其實這不能怪耶律德光,確實是李從璟給耶律德光的打擊太大。葫蘆口一役給耶律德光造成多少麻煩,不是一言兩語能說盡的,關鍵是這麽久以來,耶律德光放下身段來結交,那也是破天荒的事情,無非就是想挖出李從璟的身份,但卻到最後都沒能如願。


    最後,耶律德光有料想到李從璟是個探子,但他如何能夠想到,這個商人李京,就是他立誌要一戰而敗的勁敵?這還沒上戰場,耶律德光就被李從璟耍得雲裏霧裏,跟耍猴子一樣,這讓心高氣傲的耶律德光如何能接受?


    便是這些姑且不論,李從璟展現出來的心機和魄力,也讓耶律德光極為忌憚,所以他決定幹脆殺了了事,哪怕會有很大的麻煩。


    “王子住手!”這時,一騎從街上奔來,竟然是一個宮裏太監打扮模樣的人,他手裏還握著一簡文書,下馬後跑到耶律德光和李從璟麵前,勉強穩了穩心神,“皇上詔書:元帥收兵,大唐使臣搬入驛館暫歇,明日朝會召見!”


    李從璟等人轉危為安,他們看耶律德光的目光,就更戲謔了些。接觸到李從璟的目光,耶律德光怒吼道:“這裏沒有大唐使臣,皇上怎麽會如此下令?待我拿下這群-奸商,再回去向皇上複命!”


    “元帥,萬萬不可!皇上有口諭!”太監連忙跑到耶律德光跟前,臉色複雜的對他低語道:“皇上要奴才告訴元帥,李從璟方才已經向皇宮遞送了國書,表明了身份,並在西樓大肆公開了他們的身份。現在,天下人都知道李從璟等人是大唐使臣了!”


    “什麽?!”耶律德光看著李從璟手中的“國書”,一臉惡心。


    太監歎了口氣,繼續道:“皇上令元帥收兵之後速速進宮,有重大軍情!”


    “什麽軍情?”


    “古北口駐軍急報,三萬唐軍日前突兀出現在邊境!其遊騎活動頻繁,有大戰跡象!這表明了是李從璟的後手,若是我們對他們不利,那三萬唐軍,隨時可能攻入草原!”太監苦澀道,他應該身份極高,這才能知道這些事情。


    “唐軍豈敢?!”耶律德光大怒。


    太監眼神怪異,不得不老實道:“他們還真敢!另一份軍報:近來南疆數個中小部落,包括契合部,遭遇唐軍騎兵偷襲,部落被毀,部落中成年男子,皆盡被斬殺,無一幸免!並且這些唐軍揚言,他們這是為前日元帥出兵薊州,討一個說法!”


    耶律德光差點兒從馬上栽倒下來。他指著李從璟,咬牙顫聲道:“李從璟,你……”


    李從璟笑了笑,“我很好,多謝王子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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