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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


    江山萬裏。黃河邊有一座城,城裏有一座小樓,樓上有一人倚欄。


    綠衫黃裙,在晚風中靜對斜陽。這是一個身姿婀娜的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蜂腰**,美得沒有一點兒煙火氣。唯一遺憾的是,她眉目間仿佛藏著一汪深泉般的淡淡憂愁,瞧著叫人心碎。


    這是一個妝容清淡到甚至談不上有妝容的女子,或許是晚風也有些倦怠,讓她懶得梳妝。她手中捧著一本書,出神望著遠處的河麵。河麵上,百千帆爭流往來。


    她叫李永寧。


    她低頭抿唇,呢喃道:“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日暮了,她靠上身後的柱子,輕輕環起手臂,收了收身子。畢竟不是盛夏時節,太陽落山後河風便涼了,她身上的衣著又太單薄。她想順著柱子蹲下身去,把自己縮成一團,那樣或許會暖和一些。但她忽然想到,很多年前,瞧見她那副模樣的一個小家夥笑著打趣她:“永寧,你這個樣子,看起來真像一隻可憐的小貓啊!”


    她情不自禁笑了笑,自言自語道:“你才是隻貓呢!”


    但她還是打住了蹲下身的念頭,依舊靠著柱子站在那裏,她將那本書環抱在胸前,長長呼了口氣。在這個沒有君的地方,妄作小女兒姿態,給誰看呢?不如站直了身子吧。便是隻小貓吧,那也是一隻堅強的小貓。


    她笑。


    夜幕的天空繁星點點,像是萬家燈火。河上的帆船已看不見,隻有倒映在水裏的漁船星火。這幅景象很美,美得像是一個夢。


    李永寧抱著書本,低聲輕吟道:“梳洗罷,獨倚望江樓。過盡千帆皆不是……”她忽然止住了聲音,無法再念下去。


    “四年了。小家夥,你還真是狠心啊……”


    ……


    桃夭夭到了兵城。


    她策馬馳進城門,一路狂奔,直至李從璟所在的樓房前下馬,埋頭就往裏衝。門口戍衛的是李從璟的親兵,林英見到桃夭夭,抱拳行禮:“桃統率。哎,桃統率你……”


    桃夭夭根本就沒理他,直接從他身旁掠過,奔向院裏。院內外的護衛見到桃夭夭陰沉著臉,一副殺人模樣往裏衝,都大為驚詫,又是行禮又是納罕的要通報,但都趕不上桃夭夭的速度,一個個伸手不及。


    林英跟著進門,看到的是滿院錯愕的護衛,而桃夭夭已經一腳踹開門,進了屋裏。護衛們苦著臉,向林英請示該怎麽辦,“林將軍,這,如何是好?還要不要通報?”


    “都這份上了,通不通報還有什麽區別?”林英擺擺手,“算了,別管了,都散了!”他跟李從璟的時間長,很清楚李從璟和桃夭夭之間“深不可測”的關係,明智的選擇不趟渾水。


    桃夭夭進屋之後,趙象爻也跟了過來,看到林英就問:“林將軍,看到大當家沒有?”


    “進屋了。”林英一步三搖頭的走回門口,繼續站在自己的崗位上,末了不忘加一句,“踹門進去的。”


    “啊……”趙象爻一陣失神,臉上肌肉抽搐了幾下,“這可慘了!慘了,慘了,慘了!”


    林英雲裏霧裏,不知道眼下到底是個什麽情況,見趙象爻轉身要走,連忙一把拉住他,“趙統領,你給說說,這是怎麽了?前日軍帥帶著你們軍情處和一個指揮君子都東行,聽說是去救丁黑的,還跟石敬瑭交上了手?丁黑是救回來了,那最後到底石敬瑭有沒有殺了,為何軍帥一回來就一整日閉門不出?”


    趙象爻本不想多言,但耐不住林英一陣軟磨硬泡,長歎了口氣,這便給林英說起了當日的情況。


    當日,李從璟說完那句“既然如此,你可以去死了”之後,就要下令萬箭齊發。但就在這時,官道上響起隆隆的馬蹄聲,一支人數極多的騎兵急速奔近,為首一人和部屬扯著嗓子往石敬瑭這邊喊:“石將軍,你可在前麵?”


    聽到這個聲音,李從璟和石敬瑭都是臉色一變。因為這個聲音他們倆再熟悉不過,那人是李從珂!


    聽到這個聲音,石敬瑭身邊僅剩的幾名暗虎殺手,立即挽臂將石敬瑭圍在中間,擺出一副不懼一死,做人牆抵擋箭矢保護石敬瑭的架勢。石敬瑭喜出望外,立即讓眾人大聲回應:“李將軍,石某在此!”


    李從璟臉色陰沉,腦中迅速盤算了一番殺死石敬瑭所需要的時間,最後得出結論,若是殺了石敬瑭,自己這些人肯定不能甩脫李從珂。


    而現在,明顯不是在人前公然與石敬瑭翻臉的時候。


    李從璟果斷下令所有人撤離,暫時放了石敬瑭一條生路。


    石敬瑭得意的叫道:“李從璟,天不亡我!錯過了今日,你再也沒有機會殺我了,哈哈!”


    李從璟冷冷丟下一句話,“我能贏你一次,就能贏你一輩子。”


    石敬瑭恨得咬牙切齒,也隻能眼巴巴看著李從璟安然退去。李從璟離開,生死之危得解,石敬瑭鬆了口氣,立即感受到後心鐵箭傳來的鑽心疼痛,這讓他一陣皺眉,額頭上冷汗直流。


    李從珂率領馬軍趕到石敬瑭身側,滾落馬鞍大步跨到石敬瑭麵前,見石敬瑭後背上插著一直鐵箭,臉色變了變,問:“石將軍,這是怎麽回事?”


    “一股梁軍細作妄圖潛入鄆州,被我偶然發現,追至此處,卻沒料想他們還有接應的人,一場大戰,差點兒陰溝裏翻船,幸得三哥相救,要不然石某今日危矣!”石敬瑭被暗虎殺手扶著,有氣無力道。


    “梁軍細作?剛剛跑掉的,便是梁軍細作?”李從珂問。


    “正是。”石敬瑭道。


    李從珂緊著眉頭打量了石敬瑭身邊的暗虎殺手幾眼,直覺這些人好似不像家丁,也不是軍中麵孔,心中納罕:莫非這是石敬瑭養的門客?但也從不曾聽聞他有養門客這回事。但眼下他的注意力更多在“梁軍細作”身上,若是石敬瑭所言非虛,梁軍有這麽多細作潛伏到了鄆州,這可是件大事。


    李從珂分派出一部分人手去追擊,自己扶著石敬瑭上馬,沉著臉道:“你未得軍令,擅自離城,軍帥震怒,回去後你自個兒跟軍帥解釋!”


    “三哥放心,必不會讓你為難。”石敬瑭真切的說道。


    ……


    聽趙象爻說完當日情景,林英好一陣惋惜,恨得牙癢癢,“石敬瑭這種不當人子之輩,罪不容誅,實在可恨,這回讓他跑了,實在是便宜了他。娘希匹的,別讓林某碰著他,否則定讓他血濺五步!”他是李從璟心腹,自然知道一些外人不知道的東西。


    趙象爻點頭,深為讚同,前日沒能取下石敬瑭首級,他也懊惱不已。


    “對了,趙統領,你方才說了石敬瑭的生死,卻還沒說軍帥為何一回來之後便一整日閉門不出啊,你再給說說!”林英好奇的問。


    趙象爻連連擺手,退後三步,“這我就不知道了,你別問我,要問問軍帥自個兒去。”說完這句話,轉身就走,狀若落荒而逃。


    林英追出兩步,不甘心的喊道:“那你總可以說說桃統率為何如此殺氣騰騰的模樣見軍帥吧?”


    趙象爻早已跑的沒影兒,哪裏還會回答他的問題。林英搖搖頭,無奈的退回自己的崗位。


    樓中,李從璟正負手站在窗前,靜靜看著窗外。從他所在的位置向外望,可以看到滔滔黃河,奔流不息往東而去。他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也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桃夭夭蹭蹭蹭踩著樓梯上樓,一見到李從璟,立即就憤然開口:“李從璟,你這個……”但她立馬就愣在那裏,在她看到李從璟回過頭的時候,她半個字就再也說不出來,甚至忘了自己要說什麽。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原野中有一條來自天上的黃河,那張臉就在窗前。他如此神傷,那雙平日裏總是平靜而銳利的眸子,此刻仿佛蓄積了滿滿一湖的哀思,讓人不忍直視,甚至害怕哪怕是隻看一眼,那湖麵就會如鏡麵一般破碎。


    而這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讓桃夭夭呆了的是那張臉上的痕跡,那是淚水流過的痕跡?哈哈,開什麽玩笑,李從璟也會流淚,騙鬼呢!他就是一塊鐵,他就是一把刀好嘛!


    “李從璟,你……”桃夭夭望著李從璟的模樣,感覺心裏有什麽東西在翻騰。


    李從璟從窗口緩緩向桃夭夭走來,他一邊走,一邊用低沉的聲音道:“你告訴我,這世間怎麽會有那樣的女子,傻到那種地步的女子?她曾經了滄海,就以為一輩子難為水了,她曾觀了巫山,就真以為世間再沒有雲了。可是滄海再大,又怎麽可能囊括世間所有的水,巫山雲再寬,又怎麽可能蓋過整片天空?她為什麽寧願將自己埋葬,也不願打開窗子,讓天上的陽光灑進來?”


    桃夭夭完全傻了,她怔怔的看著李從璟,像一尊雕像。直到李從璟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掙紮著要將手從對方手裏抽出來,“你……你作甚,你放,放手……”


    李從璟沒有放,他抓的很緊,看著桃夭夭總是慵懶無所謂的眉眼,輕聲道:“活到你我這個年紀,誰沒有過往,誰還沒有故事?每個人都有一本書那麽厚了,也裝了一本書那麽多大大小小的故事。桃夭夭,哎,你……臥槽!”


    李從璟捂著肚子蹲了下去,一隻手指著桃夭夭,一臉無語。


    桃夭夭收回踹了李從璟肚子的腳,嗬嗬一笑,扭動著手腕道:“李從璟,敢沾老娘的便宜,活膩歪了你!”


    她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卻分明已經雙頰通紅,像熟透的蜜-桃一樣,連呼吸都有些紊亂,想必心裏正有一隻小鹿在亂撞。


    沒有穿甲胄隻著一身青衫,蹲在地上的李從璟,聞言低頭苦笑搖了搖頭,抬起頭時,仰望著屋頂,一副無語望蒼天的模樣。


    桃夭夭有些想笑,好歹忍住,佯裝冰冷道:“李從璟,告訴你,本姑娘……”


    他話還沒說完,逮到機會的李從璟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四肢前探,一個餓狼撲食的動作,就將桃夭夭準確撲倒了下去。


    樓板上發出轟的一聲響。


    驟然來臨的親密接觸讓桃夭夭徹底亂了神,她高聳的胸脯劇烈起伏著,呼吸粗重,雙手被壓住的她,隻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李從璟,就沒勇氣再直視下去,感受到全身上下傳來的壓迫感,她顫顫巍巍道:“你……李從璟,你想……想怎麽樣?”


    李從璟露出一個陰邪的笑容,俯下身,在桃夭夭耳邊道:“你說呢?”


    桃夭夭縮著脖子偏過頭,望著窗外。


    她想起李從璟方才的話,也知道他那番話的含義,那裏麵有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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