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門軍營。旌旗飄舞,鼓聲震天,塵土飛揚。


    偌大的校場上,百戰軍將士正在進行各自的訓練,或練技藝,或練耳目,或練隊列,或練拳術,一切都井然有序。


    眾將士所練科目雖然不同,但無一不是大汗淋漓,神情肅然。在每一都旁邊,偌大的“魁首”旗和“沒鳥”旗迎風飄揚,或訴說著榮譽,或訴說著不甘。教頭們或在揮舞著鞭子怒罵,或在耳提麵命的交代,或在手把手的教導。


    “周鳴!老子說了多少遍了,習射弓箭的手法要訣,是前手如推泰山,後手如握虎尾!慢開弓,緊放箭!你的氣力都讓狗吃了,你的手晃什麽晃,就你那樣,泰山早砸扁了你,老虎早就回頭咬掉了你的腦袋!用力,收力,穩住,穩住懂不懂?直娘賊!”


    “規矩本教頭隻講一遍,爾等聽清楚了,稍後要是有人做錯,老子抽死他!練隊列,要求人人定位,行列整齊,進退左右,俱成行列,起坐跪伏,俱從號令。規矩有了,那麽怎麽做到?聽好了,要求是列不攢擠,亦不迂疏,前看心,後看背,左右看兩肩!不明白?不明白就對了,那接下來看清楚!”


    “我告訴你們,軍士習拳,有三大好處:其一,可以活動手腳,是強身健體之需要;其二,俗話說,‘拳也,武藝之源’,拳法也是習練各種兵器的基礎;其三,到了戰場上,一旦兵器損壞或者脫手,就需要與敵人手搏,打徒手戰……”


    李從璟在各個區域巡視而過,查看將士訓練情況。百戰軍近三千將士,兵種不同,有習練科目的差異,也有共同習練的科目,而有些士卒剛入軍營,亦有軍中老卒,水平也有差異。


    他不發一言,僅僅是用眼去觀察。至於個中存在的問題,他會讓跟在身後的人詳細記錄,在之後的會議上提出。


    一段例行巡視結束之後,李從璟將蒙三叫了過來,對他說:“你訓練的軍士已連續三日奪得了‘魁首’旗,本使要考校一二,你且將他們集結過來。”


    蒙三得了令,立即將五百軍士集結完畢,向李從璟請示,“都指揮使,你要考校哪個科目?”


    李從璟道:“軍中訓練,以耳目為首要之務,本使便看看爾等耳目練得如何。”


    所謂“練耳目”就是訓練將士“審金鼓”、“辨旗幟”的本事,是軍事訓練的基礎。因為在戰場上場地大、軍士多,士卒既不可能聽到將帥的聲音,也無法去看將帥的書麵命令,因而每部每個軍士的行動,就全靠聽金鼓的聲音,看指揮旗的變化。


    蒙三聞言,道一聲“得令”,隨即對麾下吼道:“今日都指揮使要考校我等訓練成效,爾等都給我聽好了,平日如何訓練,此時便如何行動!”


    說著,隻見他手中令旗一揮,五百軍士的軍陣,便成了一字長蛇陣,變化緊湊有序,無一絲雜亂。蒙三令旗再揮,將台下鼓聲大震,五百人整齊大步向前,步伐一致,期間更無一人左顧右盼。


    蒙三臉上露出滿意之色,當橫隊走到校場盡頭時,他手中令旗又一揮,鼓聲突止,鑼聲響起,橫隊便轉身而回。如此之後,蒙三增加了難度,手中令旗上下揮兩下,左右擺了三擺,那一支橫隊,立即變成了三路縱隊,繼續在鼓聲中前進。整個過程無一人出聲,更無一人出錯。


    李從璟摸著下巴細細看著,沒有說話。


    李從璟不說話,蒙三便繼續揮動令旗。令旗連揮兩下,縱隊複又變成橫隊;令旗再揮,橫隊迅速後轉。少頃,橫隊又行進到校場邊,蒙三正要揮動令旗,李從璟忽然擺手阻止了他,出聲道:“用力擂鼓!”


    旗鼓官聽到李從璟的話,立馬從司鼓手中奪過鼓槌,使勁兒擂得鼓聲震天響。


    走到校場邊緣的軍士們,這時聽到鼓聲繼續催趕前進,都遲疑起來,那走在領頭拿著小令旗的小校,也是不明所以。軍士們原地踏步,有人還回頭張望,不知所措,好似在等待軍令改變。


    可惜,軍令沒變。蒙三急的滿頭大汗,奈何不能出聲提醒,隻能幹著急。


    那領頭小校半響終於反應過來,大聲喊道:“向前走,不許回顧!”帶著隊列走出校場。


    李從璟揮手,示意鼓聲停下,又對麵色難堪的蒙三道:“召集軍士過來集結。”


    蒙三令旗揮動,不多時,五百軍士重新在李從璟麵前列好隊列。


    李從璟站在這些軍士麵前,朗聲道:“自古常勝之師,莫不號令嚴明,軍令之下,將士舉止有度。臨敵作戰,倘若鼓聲不停,便是前有刀山火海,也要一往無前;而一旦鑼聲響起,便縱使前有金山銀山,也需立即退回。在軍中,金鼓旗號就是主將軍令,軍令所指,大軍奔行,不可有二。爾等須得銘記此訓,好生操練,如此方能成為紀律嚴明、戰力非凡之師,方能無往不勝、沙場建功……”


    離開時,李從璟勉勵蒙三幾句,讓他抓緊訓練,蒙三連聲應是,再無半點自得之心。


    回到大帳,李從璟將彭祖山叫來。


    彭祖山便是和莫離章子雲等人一同到來的中年男子,是李從璟老爹李嗣源的得力臂膀,其人尤以善練兵善征戰聞名。其人更是頗識詩書,是難得的儒將。是以回到淇門之後,李從璟便讓彭祖山趕緊熟悉軍中諸事,好讓其總領練兵之事。


    彭祖山進賬之後,李從璟招呼他坐下,然後問道:“軍營諸事,彭大哥都已熟悉了麽?”


    “有公子派的人指引,都已熟悉了。”彭祖山道,言辭對李從璟不乏恭敬。


    李從璟點點頭,道:“我若以彭大哥為軍使,主持練兵之事,彭大哥何以教我?”


    李從璟這是在問對了,彭祖山心知自己須得拿出練兵綱領出來,好在他這幾日已有了腹稿,加之他本就精通練兵之事,是以不急不緩道:“練兵之要,以教戒為先,而以耳目、膽氣、隊列、體力、拳術、技藝等科為主體,行耳、目、手、腳、心之事,日行不輟,方有強兵。”


    這一番話看似簡單,實則非精通兵法之人不能總結出來,李從璟頷首,示意彭祖山繼續往下說。


    彭祖山接著道:“教戒為先,所謂‘教’,便是‘教之以禮義,誨之以忠信’,使軍士上識其主,下識等級,忠於其主,服從尊卑;所謂‘戒’,便是‘戒之以典型,威之以賞罰,使人知勸’,使軍士遵守軍紀軍法,知曉什麽可以為,什麽不能為。”


    “就訓練科目而言,兵種不同,科目稍有差別。此事說來簡單明了,但要軍士日日操練,精益求精,卻是頗難,關鍵在於主帥之督促,在於賞罰之鞭策。其中,練兵之法,莫先練心,人心齊一,則百萬之眾,即一人之身……”


    彭祖山洋洋灑灑,娓娓道來,就練兵綱領之事,便說了足足半個時辰。最後,彭祖山總結道:“兵之強在練,孫子練兵,可以折衝銷敵,乃鳴鼓會軍,終於助吳國西破強楚,北威齊晉,南伐於越,使吳國成為春秋最後一個霸主。公子若能嚴肅練兵,假以時日,三千之卒,盡皆勇悍善戰之輩,則大軍所向披靡,天下少有人能與百戰軍爭鋒!”


    彭祖山話說完,李從璟沉默了許久,抬起頭,卻已目露精光,他走出將按,到彭祖山麵前,長身而拜,“我欲以彭大哥為百戰軍副將,操持三千百戰軍訓練之事,彭大哥若果能踐行方才所言,他日征伐有成,必不負彭大哥之恩!”


    李從璟的舉止讓彭祖山有一時錯愕,瞬息之間,彭祖山連忙扶起李從璟,注視著他的眼睛,認真問道:“公子果真意欲以彭某之法,訓練百戰軍?”


    “為何不可?”李從璟反問道。他知道彭祖山擔心的是什麽,時下天下節鎮林立,然各鎮將軍練兵,莫不求戰力速成,好做征伐,因而訓練起來,長技藝,而弱係統。而彭祖山的練兵綱領,卻要求“教戒為先”,期間更是包含“天晴則操練士卒,下雨則習讀詩書”這些內容。總之一句話,彭祖山的練兵綱領,不僅要求練兵係統全麵,而且會搞文化和思想道德教育,這是目下天下節鎮基本都不會涉及的層麵,尤其是後者。


    李從璟道:“天下久經征伐,人口銳減,良家子難覓,是以各軍多有流氓、亡命之徒,百戰軍亦不例外。這些軍士縱然能逞一時之勇,使大軍在某些時候戰力頑強,但其桀驁難馴,背主弑將的情況屢見不鮮。若不能改造他們,這樣的軍隊,我寧願不要!”


    彭祖山道:“可公子可知,要如此訓練軍隊,必定分外艱難,困難重重。末將此法,便是老將軍都不盡用,公子可想好了?”


    李從璟笑道:“大丈夫有所不為,亦必有所為。以此法練兵,必得罕見精銳,彭大哥何必遲疑?”


    其實彭祖山的練兵之法,並不超前,這是很多先賢在兵書中都有論述的。隻不過這位儒將想要將其都實現而已,這可以說他是書生意氣。但彭祖山沒想到,他碰到了一個來自後世,知曉這其中利害的李從璟。


    二十世紀,紅軍百戰不死,長征路上,八萬人隻剩下兩萬多人,卻戰力猶存,稍有軍事常識的人就知道,這是多麽大一個奇跡。放在任何一個時代,一支軍隊傷亡過半,又在東奔西跑的路上,還不是政府軍,那剩下的人不給你跑光才怪。


    李從璟崇敬那樣一支軍隊,雖然他知道因為時代的原因,他無法複製這樣一支軍隊,但他想努力一把,做到在這個時代,能夠做到的極致,去無限接近這支神話一般的軍隊!


    有了這樣一支軍隊,亂世求存,方有保障;爭雄天下,方有資本。


    彭祖山沉默了半響,後退兩步,對李從璟深深一拜,起身時長歎道:“公子之誌,末將今日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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