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來得太突然了,何官娘手裏絞著衣角,原來自己是良民了,良民啊!她再也不是低人一等的奴籍了,沒有人有權利輕易將自己打殺販賣,且如此一來,便是尤大姐兒那頭假的路引辦不成,自己也是有資格申請真正的路引了。


    何官娘的心思活泛起來,她突然很想直接教來安兒停車,她是個自由人,做什麽還要回去他們家裏。


    韓婆子也是才曉得這事兒,這當口兒,她瞧著何官娘彎彎的眉眼,不由也跟著笑起來,握握她的手道:「你瞧,九郎待官娘好呢,顯見著是一早便有了抬舉你的想頭,來日官娘若能生下個一兒半女的,便是後頭再進門的正頭娘子,待你也要有別於旁人。」


    「媽媽說的是。」何官娘說著偏轉過腦袋仍舊朝窗外頭看,她和韓婆子之間的代溝不僅僅是幾十年的光陰而已,而是橫跨了不同的時空,因而決計是無法溝通的。


    天色瞧著略有些放晴,何官娘一路上聽著韓婆子絮絮叨叨,說得她都犯困了,心裏頭本想著瞅著機會溜之大吉算了,細一想卻不妥,加之她根本就沒有所謂的逃走機會。


    馬車在公良府大門前停下,韓婆子先下了車,扶著何官娘下來,一路進了書房院裏。


    吃過晌午飯,何官娘安靜地坐在桌前弄著扇絡,窗戶半開著,徐徐的風夾著水氣吹進來,耳際的碎發輕輕在臉頰撓著,纖纖手指穿梭在一片翠翠的竹青色間,扇絡眼見著就要完工了。


    何官娘打了個嗬欠,拿起扇絡對著門外的光看了看,唇角微微的翹起來,韓婆子不知去了哪裏,她把扇絡塞回枕頭下,打算睡一覺,整個公良府裏,她竟是最大一個閑人。


    「官娘在呢。」


    孟婆子滿臉堆笑地走進來,何官娘看見她,睡意都不禁跑了大半,今兒是什麽日子,孟婆子這麽精明的人兒,怎麽也不會是走錯地兒了吧。


    孟婆子自顧自坐下來,也不在意何官娘的冷待,「多時不見了啊。」她上上下下把何官娘一通打量,笑道:「喬娘當初果真沒瞧錯你,你瞧瞧,如今出落得益發水靈了,隻可惜啊……」


    何官娘不搭話,倒是執著茶壺給她倒茶水喝,卻不知孟婆子好好的不在喬瑞桂身邊待著,卻跑這兒來做什麽。


    吃了口茶,孟婆子暗暗看著何官娘,狀似無意道:「哎喲,今兒喬娘可忙壞了,老婆子我忙裏偷閑到你這清靜處討杯茶吃,官娘可不要不耐煩。」


    說著又吃了口茶,完全進入了自說自話的狀態,「我們娘子為著陌家那五娘今兒住過來,特為收拾出了一處院子呢,我也是從早上忙到現在,這不,總算是安頓好了,哎,說起來,這受累的還不都是咱們這些下麵的人……」


    「陌五娘今日來了?」何官娘脫口而出,說完抿了抿唇,垂下頭呷著茶。


    孟婆子特為跑這兒來不就為告訴何官娘這個,她皺著眉道:「可不是,九郎把韓婆子都調過去幫忙呢,要說陌五娘啊,我今兒還是頭一遭兒見著她,生得喬模喬樣兒的,就是一瞧便知身上有不足之症,弱柳扶風的,好似一陣風都能把她吹倒咯。


    也就是我們喬娘是大度人了,旁的人哪個能願意把個與表哥不乾不淨的表妹接到自家來住著的,這不是引狼入室嘛!」


    何官娘吃驚地張了張眼睛,孟婆子怎麽明著就這樣編排陌蓮照,在自己跟前說出這番不避忌的話兒,這話她不好隨意接口的,隻呐呐地看著孟婆子,倒不知孟婆子還有什麽想說給自己知道的,她有點兒弄不分明,若說是喬瑞桂吩咐孟婆子來編排陌蓮照,這也說不通啊。


    陌蓮照和公良靖越是親密,公良甫就越是死心,他死心了,喬瑞桂不就可高枕無憂了,卻為何來自己跟前講陌蓮照的不是?她就不怕自己立心要把公良靖和陌蓮照拆散了,到最後還不是給她添堵?


    信人調,丟了瓢,何官娘直覺孟婆子今兒來是準沒好事的,雖然她還猜不到她們打的什麽主意,隻一點,她是萬萬不想蹚進這渾水裏,她現下就等著過個幾日去找尤大姐兒,看看路引弄得如何了,旁的都不幹她的事。


    孟婆子笑了笑,「官娘還不曾見過陌五娘吧?」


    何官娘搖了搖頭,低頭看著桌麵,心裏也不是不好奇的。


    「不若就去瞧瞧?」孟婆子突然伸手過來拉扯何官娘,「那可是個美人兒,官娘難道就不好奇,她比你強在哪處?」


    迎著孟婆子銳利似發光的眼神,何官娘怔了怔,就是這一愣神的工夫,已經教孟婆子給拉著走了出去。


    何官娘嘴唇張了幾次都沒說出拒絕的話來,或許打從心底裏,她確實是想見一見陌蓮照的,反正自己就要離開了,她想著,步子漸漸跟上了孟婆子,也不必她用力帶著向前了。


    出了儀門一路往花園子裏走去,空氣濕爽。


    何官娘跟著孟婆子站到一棵大槐樹後,她好奇地探出頭去找陌蓮照在哪兒。


    孟婆子不知從哪個路過的丫頭手裏接了碗黑乎乎的湯藥,「傻丫頭,在這兒可瞧得見什麽。」她把藥碗放到何官娘手裏,朝亭子那邊的方向使勁兒呶呶嘴,「這是陌五娘喝的藥,你便裝作廚房裏送藥的使女,把湯藥送到那邊亭子裏,如此瞧著才方便呢。」


    何官娘拿著碗,看看亭子那頭,又看看堆著笑臉的孟婆子。


    她們當她是傻的嗎?還是吃定了她一定不會放棄這個接近陌蓮照的機會?若這碗藥出了問題……何官娘豁然開朗,說不準喬瑞桂就打著這個主意,借自己的手整治陌蓮照。


    似乎所有人都認為,自己便是做出傷害陌蓮照的事兒都是天經地義的?


    她剛要把碗往孟婆子方向推拒,話還沒出口呢,孟婆子卻忽的一手捂住肚子,嘴裏哼哼唧唧地嚷著肚子疼,扶著腰就走了,臨走前還投給何官娘一個鼓勵的眼神。


    這算什麽事?何官娘不由皺著鼻子低下頭嗅了嗅手上湯藥,聞著苦滋滋的,她雖然很想去看看陌蓮照,隻是如今卻不能節外生枝,就端著藥碗往槐樹外走了幾步,想著在這裏看看也就算了,實在看不清的話也無所謂。


    陌蓮照穿了條素色的湘裙,手上似是拿著一卷書,何官娘猜那該是什麽詩集之類的,唯一露出的那截手腕皓白如雪,套著個翠綠欲滴的鐲子,衣袂在風中徐徐飄著,就好像她下一秒便要臨風而去……


    也看不清臉上長相抑或是五官,何官娘揚唇想笑,突然覺得自己好沒意思,沒事在這兒偷窺人家做什麽,鬼鬼祟祟的,一點兒也不磊落。


    何官娘撇撇嘴才要走,視線裏卻晃過一抹熟悉的身影,她定住腳步回頭看過去,不遠處錯落有致的桂花枝椏半掩著石子小道,是公良靖走進亭子裏,他悠悠在嬌柔的女子身畔坐下,唇角隱約是帶著笑意的。


    陌蓮照把書往公良靖跟前推了推,瑩潤的指尖指著書上某一處,何官娘也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覺得那應是巧笑倩兮的模樣,像枝頭皎然的桂花,其實也不是多久沒看見公良靖,怎麽忽然陌生起來,就好像……很久都沒有看見他了。


    何官娘搖搖頭,踅身慢慢往回走,她才走了兩步就撞到一人身上,差點撞翻手上的藥碗,一聲驚呼被捂在男人的手掌下。


    公良甫迅速朝亭子那邊看了一眼,冷聲道:「別發出聲音!」他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奪過她手中的湯碗,糾結著眉頭,「這是什麽?莫非你想加害於蓮照?」


    迫人的視線睨在她臉上,何官娘為他周身迸發出的森冷寒意所懾,喉頭哽了哽,她連解釋的機會也沒有,公良甫劈手把那碗藥把草叢裏一扔,藥汁濺了一地,他另一隻手大力扣住她的脖子,惡狠狠道:「沒有人可以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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