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個善於運用鐵炮手的人,對於火槍的改進也很善於學習。


    隻不過在琉球之戰之前,世上的主流還是冷熱兵器混搭風。戚繼光的改革、西班牙方陣再加上荷蘭的莫裏斯體係,算是此時火繩槍時代戰術的巔峰和幾種典型。


    德川家康也是個久經戰陣的人,在看過陳健畫的那些琉球之戰的軍陣圖之後,也看出了其中的一點味道。


    拋開燧發槍的射速和刺刀導致的冷熱兵器和投射肉搏的統一,琉球之戰中的野戰炮運用,也算是遠超時代。小口徑的野戰炮走得是將來三十年戰爭的瑞典模式,而這些運用是從很久前有了炮之後就已經基本成型的東西,那些參戰的軍官和炮兵們有了幾何學的幫助更加爐火純青而已。


    這些戰術德川家康明白不是看看就能明白的,需要專業的教官。他最擔心的就是這些人幕後的總督對於日本的情勢比外麵的人了解的要多,也最怕這群人在海上將大量的槍炮走私到豐臣家的大阪,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煩。


    至於更大的威脅,他暫時還看不到。但是眼前的這些威脅已經足夠引起他的重視。


    考慮了種種得失之後,這才決定接見這些使者。


    使者們對於德川家康沒有直接詢問琉球而是詢問是否可能橫渡太平洋進行貿易有些意外,但想到日本多金銀,這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在國內的時候,勞動創造財富、國民財富在於那些生產出來的產品的概念才剛剛開始傳播。這些使者們還是更傾向於貴金屬的積累,這些日子對日本的了解讓他們確定日本和本國的貿易並不會讓國內損失什麽,相反卻能換來足夠的金銀。


    而且貿易一旦出了問題,一個關稅調節就能解決很多的問題。國內龐大的手工業階層也日漸發展的大作坊工廠,可以阻擋海商和走私販關於貿易問題的提議,這一點倒也不必擔心。


    至於說這些使者自己的利益,也就是陳健許諾的以大明為中心的貿易線的利潤,他們也不擔心。


    哪怕封鎖了平戶長崎的港口隻允許在江戶貿易,自己這邊也一樣可以把船弄到那邊去,而一旦那樣反倒是幫了大忙:琉球在手,西班牙和葡萄牙以及荷蘭如果不能在長崎展開貿易,也就必須要繞到對麵的江戶,琉球的位置會更加重要。


    而明的生絲等暢銷物品,距離終究還是比國內更近,利潤也就更高。至於西班牙,為了王室的壟斷貿易,在總督區是嚴禁養蠶的,嚴禁損壞王室的壟斷貿易,這都沒有什麽可以擔憂的。


    德川家康在考慮得失的同時,這些使者也在迅速地思索著可能的得失,因為他們已經嗅出了一絲德川可能會同意在江戶開放商館的可能。


    日本有的是白銀,若是真的可以排擠掉其餘的商人,這可是真的大有可為大有可賺。槍炮的利潤從來都是百分之二百之上的,而從古時候就傳下來的、已經形成了專業體係的硝池養硝技術經過數百年的發展也已經極為熟練,加上一些天然的硝石礦,這又是一筆必然的大宗商品。


    陳健派來的使者不是黨內的人,對於陳健要做的很多事興趣不大,甚至是反對的。他們所考慮的是個人利益、公司利益以及背後的國家的利益。至於別國人的死活,在他們看來完全無關。


    在他們看來,賣給日本槍炮根本不需要過多考慮,若是賣給西班牙他們站在國家和公司的利益上必然會反對,因為那兩大總督區和富饒的熱帶島嶼群離本土太近了。


    可賣給日本,並不會對本國產生任何的威脅:移民可以緩解國內壓力的大荒城在西邊,日本的船根本到不了;日本不可能跨海去攻擊本土;日本內亂連連的話槍炮硝石藥物棉布之類的貨物會大賣;若是挑唆日明戰爭從中大發戰爭財更是最佳選擇。


    於是在這種各懷鬼胎的一番與琉球無關、但卻與今後的外交和貿易有關的交流後,雙方終於談到了本該是這次派遣使者的最重要的琉球問題。


    本該是焦點的問題,在利益的選擇之下終於隻成了邊角料。琉球離島津家太近了,離江戶太遠。


    如今的現實是使者帶來的消息說是明朝得知了薩摩藩進攻琉球的消息而雇傭的陳健等人,這也讓原本的通過琉球為中介開啟對明貿易的機會泡湯,絕無可能。


    德川家康也明白,陳健這些人分明就是刻意從中作梗,阻斷自己和明朝之間任何可能的貿易往來,從而壟斷貿易。但這種事實已經無可挽回,再加上一些軍事和政治上的考慮,也隻能不提這件事。


    豐臣時代的以日本為中心的朝貢天朝體係夢,在朝鮮被打的粉碎,如今唯一可能的琉球也被人插了一腳堵住了路,心態也算是縮了回去。


    一番交流後,德川家康談及琉球問題的時候,終於表態。


    “琉球本是個自有社稷的國家,向誰稱臣朝貢那是琉球的選擇。”


    這話說的漂亮,事實上就是如今沒有控製琉球,而明朝三年前剛派人去了琉球冊封,陳健這邊又把島津家懟了回去,可以說說這些都不過是場麵話。


    但是這番話也透漏出了對於陳健那封文書的一種態度。


    陳健說島津家進攻琉球的一大原因,是當初豐臣侵朝時候讓琉球出兵出糧的時候薩摩藩幫著出了一半,而琉球一直不還。


    德川家康這樣說,也就相當於默認了陳健的話,這份要求本就是不合理的。因為琉球是個獨立國家,是向明朝朝貢還是向日本朝貢那是琉球自己的選擇,所以欠下的那些糧也就是無效的,這個借口也就是不成立的。


    倘若琉球此時和日本有了朝貢的文書或是外交文件,那就又不同,理由充分,陳健幹涉就算是共和國身份幹涉亞洲體係和國家內政外交。


    使者們聽到這話,也算是鬆了口氣,心說早已經背熟的請就鼎鑊之類的話也不用說了,這是極好的,誰也不想死。


    德川又道:“但是,四年前琉球的商人漂流到了江戶,我派人救助又將他們送回去,琉球王竟不派出謝使,這是沒有禮節的行為。這樣的要求是符合禮的,但是琉球人卻對使者大聲辱罵,這才是薩摩藩出兵琉球的原因。”


    “本來就是為了小施懲戒,並沒有奪其社稷的想法。再者,琉球人狡詐,多曾借貸卻不償還,這也是薩摩藩的士兵憤怒而焚燒的原因,他們隻是想要拿回琉球人欠下的債務。”


    有照片為證,又有眾多的第三方目擊者,薩摩藩在琉球一路燒殺的事也不好不認。


    雖然此時殺人放火本就是正常的事,但出兵的借口是禮,那辯解的時候也沒辦法繞開這個基調。若是放下身段就說自己就是為了燒殺搶掠,這問題也就不需要解釋,可是這時候琢磨的還是麵上光的新朝貢體係,這樣的屁話就總得說。


    使者們心說那些人的死活管我們屁事,我們來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要斷絕貿易,如今不但沒有斷絕反而還要展開新的貿易,那這就好說了。


    順著德川家康的話,使者們也沒再說這個問題,而是找了個台階道:“大禦所,總督已經將私人所欠的債務整理出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私人的借貸自然是需要償還的。那些借貸的欠條總督會派人送到薩摩藩的。”


    既是對方已經默認公債不合理,那私人的這點錢的態度還是要表現一番的,其實誰都看不上這點錢。


    使者又道:“其中的誤會,總督會想辦法和明國的巡撫說明的,若是大禦所有意和明國展開貿易總督也會代為傳達。”


    德川家康心中暗罵,他明白這些虛偽的話語毫無意義。若是真的有這樣的好心,那這些人忙活這麽多是圖了什麽?


    莫說自己寫了毫無意義,恐怕寫了也會被這些人暗中施展手腳。明國對於琉球這邊的事反應向來緩慢,這一次卻反應的這麽快,若說這些人沒在中間做手腳他是決計不信的。


    在朝鮮被抽了一巴掌,在琉球又被抽了一下,可以說憋了這麽多年的新的亞洲朝貢天朝夢已經被徹底抽碎。


    琉球雖小,可若是能夠朝貢那心理上也能得到極大的滿足,單獨一個日本而沒有藩屬國是沒資格做天朝的夢的。就像是一個番邦都不朝貢的天朝就不再是天朝而隻是一個國家一樣,再不是天下的體係。


    夢醒了,考慮的也就更實際了一些,琉球這個對德川家來說的邊角料被一筆帶過。陳健在信上說琉球是個獨立的國家,琉球國家的損失應該以國家的身份和薩摩藩單獨談,他不會參與,這也就意味著琉球不可能去談。


    雙方都沒把那裏當回事,說到這裏就算是講的很清楚了。就算簽訂了什麽條約,在琉球承認新的朝貢國之前,共和國也隻能是個第三方的見證者和觀察員。


    這一筆被帶過之後,雙方十分愉快地談論起將來的商館、貿易、出使、交流之類的事。


    這些都是現在很重要的事,在現在琉球並不重要。


    至於將來?


    把天朝體係變成一個國家,那是天朝的能耐;保持朝貢體係成為亞洲的秩序不受威斯特法利亞主權國體係的影響而成為單獨的國家關係模式且保持下去,那是天朝的奮起;而體係崩塌的同時,藩屬國大部獨立甚至連一個聯盟都未成立,威斯特法利亞體係成為唯一選擇,那則是天朝的悲劇。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終究還是看一個體係的話語權分量的,靠的是自我的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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