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三,議事會情理之中意料之中並且毫無意外與驚喜地全盤否決了湖霖的所有提議。


    舊時代的統治者思維完全還停留在舊時代,完全沒有注意到之前引發的巨大的輿論導向,更沒有注意到這個請願提議中的危險陷阱。


    這個提議不再如之前議事會的那些提議一樣隻是簡單的陳訴,而是用邏輯解釋出了這樣做的合理性。


    所謂工會監管礦區安全,是建立在人的基本權利——生存權之上的。因為礦主不需要下井,所以井下的安全與礦主的關係不大,隻有真正下井的人才有資格監管礦井的安全,而安全是人的基本生存權。


    經過一個多月鋪天蓋地的宣傳,人的生存權掌握在自己手中被偷換概念為等同於如果礦工沒有掌握自己生命安全的權利,那麽也就意味著議事會沒有將這些礦工看成人。


    這些問題是舊時代的那些人根本不曾考慮過的問題,所以議事會的否決一經傳出,經過墨色分子掌握的小報快速地傳播和引導輿論,整個閩城的中底層瞬間爆炸,民意滔天。


    可畢竟事不關己,墨黨眾人也隻是宣傳並未鼓動閩城內的任何人做出任何過激舉動。


    然而去年蘭花風潮泡沫碎裂加上大量的資金被陳健吸走、廉價勞動力往南安聚集等造成了閩城的暫時蕭條,讓本來已經積累了許多不滿的中層更加憤怒,已經有人暗中斥責閩城的官僚無能、議事會根本沒有把底層當成人看等誅心之言。


    官僚們知道會引起底層的不滿,卻沒有想到這種不滿情緒會如此劇烈,完全超乎了他們的控製。


    郡守老邁,不想要沾惹任何的事端,而城中的官僚們也不願意把這個鍋背在自己身上,或者說是想要把自己洗的白一點,做出了一個更為幼稚的舉動。


    暗中將這次議事會的決議過程透露了出來,意思是你們要指責請不要指責我們,去指責那些議事會中的成員。


    連連兩個昏招,已經證明這些舊時代的精英們完全亂了陣腳,迫於當初立國之時的開國之誓不得不把底層當人看,但實際的掌握權力的卻又是城市中的富貴階層,沒有外敵可以轉移矛盾,因而問題隻剩下單純的內部矛盾。


    這種類似精神分裂的狀態下,他們不得不搖擺不定。既想要城市安穩,又不想把眾人的憤怒攬在自己身上,將他們的天然盟友們賣了個幹淨,可底層的怒火與不信任並未消失。


    十二月初五,閩城墨黨中央黨部召開了關於這件事的最後一次會議,當天夜裏,所有被安排了職責的人全都忙碌起來。


    或是帶著約定好的時間去了各個礦區,或是連夜靠筆杆子寫文章爭取別人的同情,亦或是去聯絡那些之前準備好配合的人。


    十二月十二,所有參與這次請願罷工的指揮人員全部就位,在通信不便的時代這樣的行為擁有堪比戰場將軍的組織力。


    當天,在所有建立起了雇工協會和已經紮下根的礦區,在下午六點同時宣布了請願書被議事會拒絕的消息。


    以閩城為中心,一百二十裏之內的各個礦區幾乎在同一時間爆發出了極端的憤怒。


    在一個月前,礦工們都以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可是今天卻被告訴被議事會完全拒絕。


    積壓了一個月的興奮化為了數倍的怒火,而更為可怕的是這些相隔很遠的礦區同時喊出了一個口號:“做能掌握自己生命權的人!做人!不當畜生!”


    但這憤怒隻是在雇工協會的正式會員之中流傳,第二天的上午八點,礦主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大部分非雇工協會正式會員的礦工也還不知道這個噩耗。


    第二天上午八點,正是交接班的時候,昨天晚上熬了一夜的礦工正要將煤炭從礦井中推出來的時候,忽然間響起了一陣尖銳的哨子聲。


    一些上夜班的雇工協會的礦工們明白這是罷工的哨聲,扔下了礦車,夥同著平日關係不錯的人衝出了礦井。


    礦井之外,已經有人高聲演講,幾乎是同時,整個閩城附近幾個礦區內的所有礦工和礦主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大部分礦工頓時憤怒起來,跟著呼喊那要做能掌握自己生命權當人不當畜生的口號,群情激奮。


    雇工協會早已經訓練好和組織起來的糾察隊立刻帶上了準備好的紅色的、寫著糾察兩個字的袖標,拿起來準備好的木棍和礦鋤,負責維持秩序。


    四個糾察隊員拿著木板和鐵鋦子將礦井的入口封住,隻留下了一個可供一人通行的小孔,寫著罷工兩個字的布條掛在了礦井的入口上,四個糾察隊員拿著木棍站在礦井入口,一切人隻準從礦井出來,不準進去。


    已經秘密加入雇工協會的人從人群中站出來,快速地組織到一起。


    “工友們!議事會已經否決了咱們的請願,這是不把咱們當人看呢!礦主們威脅說如果議事會不否決這個請願,他們就讓閩城一切和煤有關的產業癱瘓。他們可以這樣威脅,難道咱們就不能讓礦井采不出半點煤嗎?”


    “咱們要站在一起,如果不答應咱們的要求,咱們堅決不會複工。反正複工還是每年都要出被燒死被悶死之類的事,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男子漢就算要死,也不能死的窩窩囊囊,死的連自己選擇的權利都沒有,而是把命交給根本不把咱們當人的那些肥胖的家夥。”


    “站出來,不要給礦主當狗,跟著工會去獲得這場本該在一個月前就得到的勝利!這是和咱們息息相關的,難道不靠咱們的雙手,卻要靠別人的憐憫嗎?”


    “不做畜生!要做能掌握自己生命權的人!不答應我們就不複工,讓礦主們知道離開我們他們什麽都不是!”


    各式各樣的演講此起彼伏地在礦場上湧動,糾察隊們維持著秩序,清點著人數。


    礦主們的打手慌亂中還是老樣子,以為嚇唬一番這些人就會散去,但是卻被組織起來的糾察隊圍在一起,把手中的武器全都繳械。


    沒有一丁點偉光正的真正自由,按照之前掌握的名單,將礦工中的可疑分子全部提前清理出來,暫時限製的這些人的活動。


    慌亂中一個礦區的打手開了槍,打傷了一名糾察隊,但糾察隊們還是在有組織的指揮下沒有采取報複,僅僅是控製住場麵嚴禁事態擴大。


    每個礦區都有一個忠誠的墨色分子坐鎮指揮,之前那麽久的時間裏他們已經學會了和演練了應對各種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而他們的任務就是讓礦區徹底癱瘓,並在消息傳到閩城讓閩城的軍隊開過來之前有組織地前往閩城。


    在前往閩城之前,他們會在礦區逗留四天,這是考慮到信息不暢各個礦區之間可能出現的時間差。


    在這四天之內,要做的就是極力爭取礦主在支持請願書上簽名,並且限定礦主們必須在十二月十七下午一點之前回複,這是最後底線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隻有同意還是不同意。


    雇工有天然的組織性,尤其在糾察隊和工會建立起來後這種組織性的優勢發揮的淋漓盡致,更為明顯。


    現場的各種演講還在進行,雇工們的情緒越發憤怒越發認同。


    然而,人終究不是鐵板一塊。


    十二月十四日的夜裏,工會下達了命令,宣布了四天後前往閩城請願,食物船隻已經準備就緒。當夜,除了糾察隊輪班守夜維持秩序之外,所有礦工正常休息,嚴禁和礦主們的說客接觸。


    當天夜裏,混在礦工中的工賊們大聲叫喊著:“你們工會整天說追求人的自由,我們想要出去走動走動的自由都沒有嗎?你們說一套做一套啊,憑什麽不讓我們到處走動?”


    呼喊之後,兩個糾察隊員破門而入,告訴他現在他完全自由,想去哪去哪,但是糾察隊員跟著他也是自由。之前叫喊的人憋了半天,出去上了個廁所便回去了。


    十五日的早晨,礦主們明確告訴礦工,如果不去複工,一旦將來複工全部開除,永不再用。讓所有礦工們想想自己的老婆孩子,別做傻事。


    對此各個礦區的組織者早有應對,宣講道理讓礦工們安心,大部分礦工對工會極為信任,確信自己堅持到底就會勝利,如果全都開除那麽礦主的損失更為巨大。


    可即便如此,仍舊有一部分膽小怕事的開始脫離了人群,走到了礦口。


    守在礦口的糾察隊連忙組織,認出了領頭的一個是礦主的親戚,激烈地對峙之後,想要複工的人中站出來一個老實巴交的礦工,一個和礦主並沒有什麽關係的人。


    他看著守在洞口的糾察隊,喊道:“哥們兒,讓一讓吧,我和礦主沒有關係,你們是知道的。”


    糾察隊的人也勸慰道:“兄弟,大家都在罷工呢,你這下井是幹什麽呢?不用怕,礦主們不敢開除你,再說就算開除也找不到你身上,也該是先開除我們才是。”


    這個平日裏老實巴交的人搖頭道:“大道理我不懂,但哥們兒,我家裏還有老婆孩子,都靠我養活著呢。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連萬一的風險都擔不起啊。”


    “兄弟,你的孩子病了,不還是工會幫忙湊了錢嗎?怎麽你這轉眼就忘了?再說咱們罷工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咱們自己?”


    那人歎了口氣道:“咋能忘了呢?可是你們罷你們的,我去挖我的,反正就我一個人也影響不到什麽。”


    “話不能這麽說,都像你這麽想,大家的心可就散了。”


    “你們工會整天說為雇工著想,我難道不是雇工?你們罷你們的工,我挖我的煤,怎麽就不行了?”


    “兄弟,怎麽是我們的工會?是咱們大家的工會啊!”


    那人搖頭道:“你們勝不了的,多少年都是這樣的,到頭來吃虧的不還是你們?尤其是你們這些領頭的,到時候你們的老婆孩子可怎麽辦?反正我要下井,你們讓不讓吧?”


    這時候遠處幾個雇工已經忍不住罵道:“叛徒!”


    “難道咱們爭取到的權益你不要嗎?自私的狗!膽小鬼!”


    雇工協會的負責人聽到了這邊發生的事,急忙趕來,指著那個洞口道:“咱們工友一場,讓你進去。但我也明確告訴你,能進就出不來!”


    那人心中暗道:“這也就是嚇唬嚇唬我,你們工會是好人,不是礦主,不敢殺人也不做壞事,我才不怕哩。前幾天孩子病了,還是工會的人出的錢,這樣的人才不會做壞事呢。”


    既是這樣想,那人答應一聲,在身後憤怒的叛徒的叫罵聲中鑽了進去。


    負責人站在洞口,問道:“還有誰要下去?我再說一遍,這是最後的機會。下去可以,但洞口封死,不準上來!還有誰?”


    又有七八個覺得這些人是好人不會如礦主那樣動真格的,紛紛鑽了進去,就在他們鑽進去後,負責人又連問了三遍,終於沒有人回答。


    礦井裏的人還沒走遠,就聽到負責人大喊道:“糾察隊!扔兩桶水進去,封死洞口!八天後拆開,餓不死!不準進也不準出!”


    礦井裏的幾個人一聽,沒敢相信這些好人要動真格的,急匆匆跑到洞口,可洞口的最後一絲光線已經被木板擋住,厚實的鐵鋦子死死地卡在上麵。


    裏麵的人慌了神,大聲叫罵,卻聽到外麵的負責人說道:“我們是黨派,別用好人壞人來評價我們。我們才不屑去試圖做被所有人交口稱讚的好人。”


    最後,負責人貼著木板大聲告訴裏麵的人:“我們是墨黨,不是老好人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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