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礦主顯然博學多才,至少看過學宮刊行的關於燃燒條件探討的文章,學以致用實乃人才,掌握了先進的科學技術規避了損失,堪稱礦主之楷模。


    陳健趕入會場的時候,幾十人麵色嚴峻,已經開始了討論。


    悄無聲息地找了一個座位坐下後,聽著一個人正在發言。


    “我不同意剛才那位同誌的看法。如果我們在閩城逼迫了礦主、作坊主都按照陳健的作坊那樣采用十二小時工作製、完善工傷賠償規章的話,那麽那些礦主反對與否先不說。”


    “我想請問大家,以後誰還來閩城建作坊開礦?別的郡縣都是十四小時到十五小時工作製,咱們這裏卻十二小時而且死了人還要賠錢,那麽這些人肯定不會來。”


    “如果不來,這些雇工吃什麽?喝風嗎?礦主和金錢都跑去了別的郡縣,這還怎麽發展陳健說的生產力?”


    “我認為這件事應該妥協解決,咱們應該讓如今的議事會發出更多的聲音,聽聽咱們的意見,在全國推廣法令,改善這種環境,而不是靠雇工的力量卻脅迫礦主作坊主。沒有礦主作坊主,雇工們要餓死的。”


    “咱們應該把希望寄托在合法地請願上。而不是像剛才那位同誌說的給他們點顏色看看,甚至要派人暗殺報複,這是違法的。”


    話音剛落,有人站起來喊道:“你這是什麽話?照你這麽說除非在全國一起推廣了,否則就不能追求這些東西?要是將來世界真的還有別的族群,按你這樣說如果別的族群十五小時工作製,咱們得要十六小時才行?否則大家都要餓死?再說,悶死了二十七個人就不違法?”


    湖霖歎了口氣起身道:“真的不違法。這屬於意外,按照判例就像是有人被刀殺了,你不能怪賣刀的人。他一口咬定當時火勢大以為裏麵的人已經死了,所以隻是意外。法不誅心啊。”


    他學過司法判例,既然他都這樣說了,眾人也都知道這件事肯定不是違法的。


    湖霖也是一臉無奈,現在在場的這些人經過這兩年的發展人數多了許多,可是各種奇怪的思想也開始出現了,沒有一個統一的大家都能接受的意識。


    在做點好事、慈善、有益處的這些事情上,眾人還能團結,可一旦出現了新的問題,眾人之間的分歧也就開始出現。


    有主張國家權利高於一切調和矛盾的,有主張暴力陰謀對抗的,有主張以俠客之道以暴製暴的,還有主張妥協希望礦主發善心的,也有希望在全國統一請願的……


    這是黨派成立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事,真的是一頭霧水,內部意見尚且不能統一。


    “那這件事就怎麽算了?讓那礦主賠點錢了事?咱們犧牲的那位同誌怎麽辦?”


    “沒有證據。下手的是礦主雇的人,你我都知道,可是你有證據嗎?”


    “狗屁的證據,要我說就讓我帶著炸藥把他一家老小都炸死。”


    “這是反叛!要被槍決的!”


    “怕個球?那邊已經亂起來了,礦主的槍手到處威脅礦工,這時候不站出來等什麽時候?”


    爭吵中,有人喊道:“陳健,你倒是說句話啊。”


    陳健一拍桌子,罵道:“我說什麽?早就和大家說了,在我的作坊裏能建起工會,在別處哪有那麽容易?當時你們還不信,我讓貼黃窗戶紙的時候你們還笑話我。工會工會,既然有了雇工協會,不靠著這些雇工,去靠礦主發善心?”


    “我說咱們不可能讓所有人都過得更好,隻能代表一些人的利益,你們反對。現在我問問你們,咱們到底站在哪邊?最起碼要把這個統一下來吧?不要去想將來,就先想想現在。”


    “不談道德,隻談律法。法不追究,那麽過去的事也就隻能道德批判。今後呢?今後會不會再出這樣的事?”


    “我既不同意什麽以暴製暴,也不同意妥協。這是一次讓底層有機會發出聲音的機會,咱們的要求不能太高以免難以達成,以致出現被震壓被宣布叛亂,咱們一定不能動槍,糾察隊不是為了打架的,是為了維持秩序的。”


    “通過小要求,以增加雇工群眾的信心,讓他們相信自己有發出聲音的力量和可能。也為今後做一些準備和鋪墊。”


    “所以,我建議:咱們首先通過這件事,由湖霖牽頭草擬一個法律修正條例,按照正常渠道遞交議事會。就礦山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給出一個明確的糾責規章,遞交議事會的常任議事員核準。”


    有人站起來問道:“如果被否決呢?”


    “被否決?”


    陳健頓了一下,長呼一口氣道:“那就逼著他們同意。黨產是幹什麽用的?罷工怕什麽?不就怕沒錢難以生存嗎?黨產就是幹這個的。沒錢,罷什麽工?閩城這麽多產業需要煤,需要雇工運輸,得讓他們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是怎麽來的,不是來自礦主而是來自雇工。”


    “我建議,選舉出這次特別事件的處理委員會,集中意見,快速處理。”


    很快,十三人的委員會被推選出來,開始真正麵對不得不麵對的問題,那麽爭吵下去十年也吵不出結果。


    陳健不再擔任財務委員,也不是組織委員,很多具體的情況並不了解,先是在十三人委員會的內部通報了一聲可靠的人數和錢財。


    “必須要獲得更多人的支持,在道義上咱們處在上風,但一旦牽扯到利益道義是沒有用的。所以一旦問題嚴重,必須有人說清楚到底這責任在誰,比如煤炭無法運進來,是怪我們怪雇工?還是怪那些作坊主不肯退步?這一點必須要爭取到廣大市民的理解和同情。這個,我建議由湖霖同誌負責。”


    “在礦區必須穩住那些礦工的情緒,不要鬧出流血事件,尤其是炸藥和雷管到處都是的情況下,如今不比從前。”


    “由我和南安的礦主保持聯絡,借助他們內部的矛盾,獲取他們的支持。”


    “組織糾察隊應對可能出現的請願和衝突,組織黨產資金支持罷工者的日常生活,這一點由財務委員和喬鐵心同誌負責。一定要嚴查內部人員,防止有流氓和壞分子混入其中,給人以口實,這一點一定要注意。”


    “由組織委員立刻聯絡各個礦場作坊碼頭等地的組織,必須要切斷城市的一切正常秩序……”


    “由對外聯絡委員製定出嚴密的條款底線,對所有參加者說明,不能在追求到了咱們的要求後無限加碼。如果有人在人群中煽動,立刻由糾察隊控製住,驅趕出人群,這一定要注意,否則這局麵不是咱們所能控製住的。”


    在提出了這些建議並且被認可後,陳健將記錄下的決議放到了眾人麵前,正準備再次宣讀一遍以確認的時候,湖霖忽然站起來。


    陳健等十二個人齊齊看著湖霖,湖霖壓著聲音道:“諸位,如果……如果局麵不受控製……”


    稍頓了一下,湖霖長歎一聲,鄭重其事地說道:“如果局麵不受控製了,出了大事了……那就在這幢紅磚樓裏抵抗到底吧,地下室有麻袋砂石,東街西街都可以築起街壘,倉庫有槍有火藥,隻有斜街的寬闊地可以部署大炮,那裏已經被陳健買下,旁邊有路可以繞過去摧毀大炮。但是後街的路上正好對著治安署,想去碼頭不太可能。所以這裏可以撐到最後,也隻能撐到最後,沒有退路。”


    “變革也好,為更多的人過得更好也好,沒有不流血就能成功的。既然這件事是咱們商定的,如果局麵一旦控製不住,那我希望這幢樓,就是咱們十三個人的墳墓。”


    “船也好、風帆也罷,他們可以走,咱們不能走。真到流血的時候,先讓我們流盡。流自己的血,嗅起來也舒服,誰讓我們是被大家信任推選出的委員呢?”


    “如果真要死,那就死的轟轟烈烈,讓天下知道,讓那些人重視,靠他們未泯的良知去注意這裏發生的一切。”


    陳健撇撇嘴,心裏暗自搖搖頭,他隻是和湖霖算是開玩笑一樣說起過這幢樓的位置,卻不想湖霖真的上心了。


    場麵此時是寂靜而沉重的,陳健覺得不太可能發生不可控製的大事,事情未必會發展到不可收拾,陳健覺得贏麵很大,但就像是臨去齊國之前立下遺書一樣,總要準備。


    這隻是以防萬一。湖霖做的沒錯。


    陳健不想死,真要出了事也不想死,但事已至此真要出了事已經不得不死。


    這是做人的底線,固守著人是頂著天踏著地的本意。


    所以大海凶險,他要去,而不是用見識讓別人去。所以此時做最壞打算的時候,他要麽此時退出要麽到時候就隻能選擇死亡。


    唯一沒想到的,就是平日看起來溫和的湖霖,會在這時候說出這樣的話。


    湖霖拔出了小刀,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在書記員記下的剛才通過的決議上摁上了自己的手印。


    一個,兩個,三個……


    十三個人的指印留在了上麵,站在窗前看了看遠處的街道,終於明白當初把商社選擇在這裏的目的。


    陳健笑著收起了紙,吮了吮手指,不知道該怎麽化解這無端凝重的氣氛。


    許久,湖霖在窗前幽幽地說了一句。


    “可惜,磚是紅色的,若真流了血,淡的太快。不如白色。”


    陳健則想,經此一事,估計等今後黨派政治成熟了,《限製墨黨活動法令》和《禁絕墨色分子工會》,肯定是第一批被通過的法令。


    這場突發事件嚴重影響他的計劃,嚴重影響了目的地是大海彼岸的征途。


    唯一的好處或許就是在走出迷霧宗教來襲的時候能夠與宗教對抗,把宗教在新地方幹的教會救濟、底層扶持、社區交流、聚團爭取利益之類的事幹了讓他們在基層無路可走。


    畢竟,走出迷霧後閩城必然會是宗教最先侵染的地方。


    想了想之後必然要經曆的家庭作坊手工業破產的慘狀,陳健覺得到時候指不定內部會分成多少派,自己頂個叛徒的名號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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