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坐在那思索了一番,組織了一下語言,舉起手示意自己反對。


    主持者點了陳健的名字後,陳健站起身,會場內慢慢安靜下來。


    “同誌們,我想剛才那位同誌的言論,代表了咱們黨內很大一部分人的心聲,甚至可能有超過三分之一的人在理念上是認同的,所不認同的隻是做法與是否能夠成功。”


    “無疑,出發點是好的,這是值得肯定的。咱們也不討論這個做法實踐起來有沒有可行性,我要說的是另一個問題。”


    “咱們從建立之初,目的就是討論如何讓大多數人過得更好。在場的每個人都不會違背這個初衷,所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家庭、不同的財富在這個共同的目標下坐在了一起。”


    “但是,怎麽才能讓更多的人過得更好?我想,這就像是一個饅頭,十個人吃。公平或是公正,這很重要,但是為什麽非要是一個饅頭?為什麽不能是十個饅頭?把饅頭做的越來越多,這樣才能讓更多的人過得更好。”


    “一個饅頭十個人分,就算分的再不合理,一個人最多能吃一個。而十個饅頭呢?就算絕對平均,仍舊是一人一個。”


    陳健看了一眼會場內的人,問道:“把軋花機給軋花工,讓他們繼續幹那些活,請問饅頭增加了嗎?”


    “如果沒有,隻能說是讓更多的人和以前過得一樣,而不是過得更好。”


    “現在有五十個軋花工,一個人用軋花機軋花,其餘四十九個去幹別的,請問這五十個人所生產的東西,是不是比以前更多了?這就是進步,這就是讓饅頭越來越多,這樣才有基礎說什麽讓更多的人過得更好。”


    “你們所擔心的其餘四十九個人失業無以為生的問題,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但我是堅決反對剛才那位同誌的說法,這不是讓更多的人過得更好,隻是讓更多的人過得和以前一樣。至少勞動所得和以前一樣,雖然輕鬆了,可是並不能買到更多的東西,因為市麵上的東西並沒有增加。”


    “要知道,我們既要讓饅頭多,又要讓饅頭分的公正。絕不能隻選其中一項,而徹底忽略地另一項。”


    “這是不是無解的?整體上,這個問題還需要大家繼續思考,但就這件個別的事情上,並非是不可解決的。”


    “閩郡全部的軋花工大約三四千,假使棉花的總量不變,那麽一旦推廣了軋花機,那就隻需要八十個人。”


    “剩餘的人怎麽辦?可以幹別的,我正準備修一條運河,這個我想大家都知道,修路修河是讓城市變得更為便利更為繁華的好辦法,我想這個大家不會反對。”


    “有人可能會問,修完之後怎麽辦?”


    “修完之後至少也要一年。一年後,軋花機推廣,你們想沒想過,那些不願意種植棉花的自耕農會願意種植棉花,因為棉花有利可圖?”


    “棉花多了,紡織工是不是就要多?紡織工多了,織布工也要多。織布工多了,染布、種植染料、運輸的人也一樣多了。”


    “可以說,就算什麽都不管,十年、二十年之後,這些如今失業的軋花工如果能活二十年,他們還會有別的工作。”


    “當然,人不是石頭,不能放在那二十年不吃不喝,我們不能用這麽冷血的目光去看待世界。”


    “可是我們可以用我們的頭腦、我們的組織讓這個時間變得更短。這才是我們應該為之努力的方向,而不是空想著去說服那些軋花作坊的作坊主。”


    “我建議,明年咱們黨派的主要方向,除了已經定下的安全燈和煤礦雇工協會外,還要放到別處。”


    “比如在一些自耕農的村落,讓他們見識到軋花機,以此堅定他們種植棉花的決心。”


    “他們不需要買,而是由我們建立軋花作坊,隻收取那些人的加工費。從籽棉變成皮棉之後,他們願意賣給誰就賣給誰,當然我們也可以收購一些。”


    “看不到軋花機,他們不會種棉花。看到了軋花機,他們會選擇種植棉花。種植棉花,就需要雇傭人手,摘取棉桃,這又可以緩解很大一部分的失業的軋花工的工作,而且是可以短期之內促成的,讓影響變得最小的。”


    “這樣以來,棉花的種植量增加、市麵上的棉花多了,是不是原本那些一年隻能買起一身布衣的人就可以多買一些?能不能買起,這是另一件事,但是至少如果想要買的話,不會買不到。”


    “這就是讓饅頭增加了,而又沒有讓社會總的財富和貨物停滯不前,同時又能完美解決軋花工一年後的生存。”


    “這隻是一件事,一個個例,並沒有廣泛性。因為軋花工和起絨工不同,軋花工隨便一個人都能幹,具體到別的機器,自然有別的辦法。”


    “甚至於,有沒有一種道理,一種內在的、我們還沒有發現的規律,能夠解決所有的問題?這是我們要探尋的,但在探尋的同時不能夠誇誇其談隻說不做。而是要遇到具體的事情具體分析,找出可以解決的、符合我們理念的辦法。”


    “在沒有找到那種內在的、我們還沒有發現的、能夠解決所有問題的道理之前,我們要做的,就是修修補補!當一個修補匠,具體哪裏出了事情在哪裏解決,堅定地支持新的技術進步。”


    “這麽做,難道不比去求那些軋花作坊的作坊主更有意義嗎?我想,也更容易實現。”


    “我的修補方案就是這些,我說完了。”


    一氣說完之後,場麵極為安靜,主持者看了半天,也沒有人舉手駁斥,終於問道:“誰支持?誰反對?”


    在場的所有人想了一陣後,絕大多數舉起了表示支持的手。


    隻有幾個人站起來問道:“那這隻是修補,並不能適用於所有的機器。”


    陳健點頭道:“沒錯。但我們今天討論的,難道不就是軋花機的事情嗎?至於可以完美解決、任何機器都可以適用的辦法,大家已經討論了數月,完全還可以繼續討論下去。什麽是社會的財富?什麽是商品?財富與商品是怎麽增加的?錢是什麽?財富到底來源於勞動還是土地?財富是怎麽增加的?”


    “正如我們要知道一些定理,才能夠計算出一些幾何題目一樣。我們首先要討論清楚這些最基礎的問題,才能夠由這些問題通過邏輯演繹來得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不是嗎?”


    “在沒有得到這些問題的答案之前,一切都是空想,一切都是猜測,沒有討論的意義。”


    “而在空想與猜測之下,我們能做的,隻是修修補補,見招拆招。我聽說都城已經有人為了弄清楚國民財富到底是從哪來的這個問題,每天泡在藏書館中看書。也聽說咱們中的一些人也在做這件事,這就很好,很有意義。”


    “搞清楚了那些最基本的問題,我們才可以用縝密的邏輯得出我們該怎麽辦。”


    “到那時,我們才可以說,我們所要做的、所追求的,是科學,是論證後可以實現的,是嚴密的邏輯可以印證的。而非空想,亦非夢城。”


    “畢竟,我們活在現實中。”


    這一次湖霖率先表示了對陳健的支持,即便陳健在最後說了他很久前寫的東西,而且是用否定的態度去說,湖霖並不以為意。


    既然這一次的議題隻是討論軋花機的事,到這裏就算是結束了。陳健想讓眾人自己去思索,先接受軋花機,再去考慮其餘的事。


    剩下的問題,就不是討論軋花機和軋花工,而是討論如何按照陳健說的那樣推廣棉花種植,讓更多的人受益。


    這些人明白棉紡行會的力量,在大部分人分析後認為不可正麵對抗而是選擇妥協之後,問題也就更加簡單了。


    由黨產出一部分錢,購買部分軋花機,建立屬於自己的軋花作坊。


    同時將籽棉的來源,定在那些因為籽棉價格太低無利可圖的農戶身上,而非現在的大量土地的種棉者。


    這就需要一部分脫產人員,前往農村開展工作。


    包括以刀具工具玻璃和小玩意兒零售店、小額貸款、棉花種植技術傳播等為掩護,快速在閩城或是南安附近的農村展開工作。


    聯合農戶自願組織種植合作社,展開一些互助活動,以雜貨鋪為掩護直接聯係棉花種植戶,和農村的實際控製者大土地擁有者爭奪農村基層。


    不是為了自己搞事,是為了替他人做嫁衣裳。


    可以說,這個財閥製的隱藏貴族古典偽共和國走到了現在,已經到了該走下一步的時候了。


    也就是火藥的技術優勢,附近又沒有太大的敵人。


    如果不考慮國人意識加成和技術優勢,這樣奇葩的製度放在舊大陸歐亞之間,或許早不知道被人吊打多少次了。


    如今正在這個節骨眼上,沒有外部敵人的滅國之虞,內部矛盾的積累和技術進步下的變革,隻有兩條路可走。


    要麽,帝製,由無上權利的皇帝緩衝上層與下層的矛盾,集中權利,開明專製,一票否決權的象征議會製,由無上權利的帝王和底層自耕農的支持,緩解矛盾。如今很多人支持這種想法,而且勢力很大,正在擴大輿論支持,包括陳健的戲劇先生那批人,甚至包括黨內的一批空想主義者。


    要麽,完善共和製度和資產階級政府,快速完成手工業革命弄出足夠力量的資本家,由技術進步和對外擴張緩和矛盾,增大資本家的發言權和讓底層適當發出聲音。


    這兩種,其實哪種在此時都是進步的,就看會過渡到哪一種。


    但對陳健和此時身邊的這些絕大多數的人來說,早已經在確定了暫時合作的盟友的時候就已經選好了走哪條路,所以也需要適當爭取一些大農場主和農戶。


    不求支持,隻求同情認可友善不反對。


    而陳健,則要出麵去和棉紡織行會的那些人談出一個結果,爭取到一定的利益,讓皮棉作為原材料,在他們內部埋下分化和不受上下遊行會控製的種子,獨立出來達到某種程度地自由流通。


    畢竟,他們中的一部分會成為盟友,和舊行會因為利益而決裂。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酋長到球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茅屋秋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茅屋秋雨並收藏從酋長到球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