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萬千被異族擄為奴隸不知命運沉浮的人來說,沒有什麽話語比“咱們回家”這四個字更讓他們潸然淚下。


    在最無助的時候,他們想起了親族一體這一句模糊的話。而在交換完成的那一刻,這一句話在他們的頭腦中無比清晰,似乎沒有什麽比這個更像是道理的道理了。


    感受過,所以知道感動,因而清晰了模糊。


    被釋放的萬餘人在山丘之後喜極而泣,相互而擁,拉著每一個看到了夏城人的手說著感謝的話,和曾經的陌生人如今的家人訴說著自己之前的恐懼和苦難。


    這些情愫在陳健的一幕煽情做作的演說後達到了極致,一個都不能少的將每個人帶回家成為了一個承諾,也成為了一幕最好的宣傳戲劇。


    當夜晚降臨,白日裏的感動和煽情帶來的激情慢慢褪去後,這些人終於開始用他們逐漸清醒的頭腦考慮今後的生活。


    家園被毀,一無所有,東夷人劫掠走了他們積累的數年的一切,留下的隻有一片廢墟。


    如今已是深秋,那些無人看管的莊稼一定已經被叢林中無數的動物分而食之,就算回去又憑什麽熬過這個冬天呢?


    所有氏族中的頭麵人物都被東夷人扣押,這些人處於一種毫無頭緒的紛亂當中,不知道今後該怎麽辦。


    在夏城的各種金屬工具出現之前,城邑的組織形態以氏族為中心,眾人協同勞作以簡陋的工具對抗自然,隨著剩餘農產品的出現導致了奴隸的產生和貧富分化,可整體來看無法支撐自耕農的存在。


    夏城有賦稅,其餘的城邑並沒有,而是以另外的形式譬如公田譬如以自發兵役的形式完成城邑的權利構建。


    氏族中的富足者以更多的奴隸確保自己出征獲得的奴隸更多,取得了天然的統治權,族人們也已經習慣了這種方式。


    然而現在這一切都被一掃而空,不是漫長的變革,而是瞬間的權力真空。人是需要組織的,即便是洞穴時代一樣需要有人作為首領,可現在這些人卻連一個可以服眾的人都找不出來。


    想要服眾,首先就先要解決掉數千族人麵臨的最基本問題,如何熬過這個冬天。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太難了,誰也做不到。


    風城的人氏族被打散,首領風濯還在,至少有人可以替他們考慮,可風濯除了族人的信任一無所有,而這些信任即將在冬天來臨的時候化為烏有。


    另一座城邑的要淒慘的多,他們連首領都沒有了。如今還有一碗飯吃,可這些糧食是屬於夏城人的,即便夏城的首領說過親族一體,也在去年救助過遭受水災的親族,但是將來該怎麽辦呢?


    眾人彷徨無措的時候,一些流言逐漸在人群中傳播開來,而這些流言仿佛破開黑夜的閃電,給了這些人一個啟發。


    第二日的清晨,另一座城邑的數千人自發地聚集到了一起,互相間小聲地交談著他們夜裏聽到的流言,忐忑地等待什麽。


    等到陳健從簡陋的小屋中出現後,數千人異口同聲地喊道:“請姬夏暫代首領之位!”


    這不是無奈的選擇,這是很多人內心的話,隻是在那些流言傳出之前沒有人提醒他們讓他們沒想到而已。


    他們的首領沒死,也沒有因為罪責而被眾人罷黜流放,相反他們的首領和氏族親貴們為了保證盟約的實施和這一次交換,正在東夷那邊做人質。


    即便陳健喊了許多親族一體之類的話,數千人仍舊沒有習慣推選一個非本氏族的人為首領的習慣,即便這個人將他們從東夷手中拯救出來也不能改變一直以來的習慣,這是根深蒂固的東西。


    流言是陳健放出的,而名義也是陳健想到的,於是可以順利地繞開那些根深蒂固的東西,得到他想要的權利。


    暫代這個前綴可以解決很多東西,既符合了眾人的思維方式,又可以將權利抓在手中,趁著冬天即將到來的恐懼將這些人融入到夏城的體係當中。


    數千人的呼聲之後,陳健沒有推讓,走到眾人麵前道:“既然親族們信任我,我又怎麽能夠拒絕呢?馬上就要冬天了,如果沒有一個首領領著你們,又該如何度過這個冬天呢?”


    “你們的首領在東夷那裏為質,至少也要三年的時間。可人沒有土地沒有糧食卻活不了三年,如何耕種如何收獲夏城與你們城邑是不同的,但我隻當過夏城的首領,所以你們可能會要有一些改變。”


    這些人當然知道夏城的不同,但他們也知道夏城人的日子過得比他們中的大多數更好。即便可以變得更好,為什麽非要抱著舊的種種不放呢?


    陳健見眾人沒有反對,沉默片刻後道:“既然你們不懼怕改變,那麽我希望大家答應我一件事。在我暫代首領的這幾年中,給我以獨斷之權。如果你們不認同我這個首領,可以一同罷黜我,但在共同罷黜我之前,我的獨斷之權將是你們所有人都認同和同意的。”


    下麵的人沒有反對,隻是詢問道:“姬夏可以讓我們過得和夏城人一樣好嗎?”


    陳健哈哈笑道:“夏城人的日子也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是靠勞作做出來的。過得好不好,首領可以告訴你們怎麽做,但最終還是取決與你們。但至少有一點,總可比之前過得更好,也至少不用擔心東夷人會將你們掠走。”


    這個承諾不多,很是單薄,可是對剛剛經曆過那些苦楚的人來說卻如山嶽。


    陳健也沒有解釋夏城的權力機構,那是夏城的底層鬥爭後取得的,一時間也根本解釋不清楚,所以隻要求了一個獨斷的權利。


    學堂裏每年都有孩子長大,他們已經可以取代那些老舊的氏族親貴,用一種新的權利機構來管轄這些人。


    夏城的規矩也並沒有完善,內部還處在一種特殊的分裂當中,這些人究竟如何處理,這需要內亂徹底平息後在國人議事大會中給出眾人一個答案。


    隨著這個城邑的人依附,新的華邑的建立,以及夏榆內亂的結束,一個新的、不同於單獨城邑、名為國家的概念也會逐漸出現在眾人的思考當中,一個自上而下通過嚴密的官僚體係控製的新的行政單位將會成為另一種樣板和嚐試。


    這數千人做出了選擇後,風濯明白是該到了自己表態的時候了。


    他很熟悉陳健,他的族人也同樣熟悉夏城人,兩年前的權力鬥爭就是夏城人介入的,之後很多夏城人一直停留在風城直到風城被東夷人攻陷。


    可現在他手中隻有十幾個跟他一同逃出來的護衛,根本沒有一個管理族人的完整體係存在,而且他除了首領的位子之外已經一無所有。


    陳健沒有逼迫他,但風濯自己也清楚返回風城故土已經不可能,去了那裏一切都要重新開始,無可依靠,一個冬天就會讓半數的族人死掉。


    於是他找到陳健哭訴,說風城如絲蘿,願托於夏城這一株喬木,希望陳健看在親族的份上幫幫風城。


    不過一直到央求結束,風濯的口風都很嚴,沒有露出陳健期盼的“年少德薄願意讓姬夏暫代風城首領”之類的話,完全沒有給陳健順杆爬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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