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謀後的當夜,幾個人乘船回到了夏城。陳健說到做到,放開了權利卻又沒有消極怠工,該他做的事他也不會去阻攔,議事會叫人回夏城他也妥善安排。


    幾個人找到了陳健,但陳健什麽都沒說,也沒有秘密地去和人商量什麽事,看起來就像是真的死板到死守規矩一樣。於是陳健得到了眾議事會成員一個君子的評價。


    看似平靜的夏城已經波詭雲譎,按理說應該在浪頭最頂端的那個人卻仿佛根本沒有察覺到這些風浪。


    五月初三,陳健如同之前商量好的那樣,在眾國人麵前聲明自己為了遵守自己定下的規矩,暫時放棄議事會首領的權責。


    國人驚恐不安的時候,陳健便離開,由議事會的成員宣讀了議事會的決議: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戰爭,國人暫時停止在作坊的勞作,準備武器開始整訓。


    黑衣衛全副武裝,同時暗中保護那些告密者,讓他們暫時不要暴露,要為之後的事件平息做準備。


    在這關鍵時刻,陳健以頭痛為名回到自己房中休息,聲明自己不會再管這件事。


    有人樂的如此,認為陳健隻是在做最後的掙紮,試圖以這種消極對抗讓議事會接受他關於規矩不變的提議,這顯得有些可笑,你病了最好,平時我們可能會懇請你回來怕你毀了規矩用暴力反擊,但既然你守規矩那就好辦了。


    夏城的這些人看似學到了很多肮髒,但他們還沒有經曆過真正的血雨腥風,很多故事是聽來的,而他們的首領又不做那麽髒的事,於是覺得其實奪權很簡單。


    那些人覺得這件事做成的機會太大了,作坊工分割在各個作坊中,應該不可能反抗,而且他們也不相信這群人這麽不怕死,所以信心十足。


    同樣,陳健卻覺得這些人做成的機會太小了,這些作坊工和自己鬥了兩年學了兩年,欺騙、許諾、分化之類的手段也見多了,而且他很確定這群人的底線就是規矩,因為規矩一旦破了他們就會重新退回成為奴隸。


    不是那個小規矩的內容,而是規矩本身的意義。


    再者,榆城初建之初,陳健非要挖縱橫到處的內河,既是為了方便運輸省卻工序製磚外,也是為了分割地形。


    空地上的馬車戰車無可阻擋,但是有了溝壑縱橫的水塘河道,戰馬戰車的衝擊力就會大受限製,被水道分割的狹窄地形也很適合戈矛方陣的防守。


    火藥作坊、兵器作坊、糧食倉庫等等,都是在作坊群附近,有河岔阻隔而且還修築了一些簡單的胸牆,作坊工可以很輕鬆地奪取這些地方。


    一年半前作坊工開始的軍事訓練也保證了他們不可能隨意就被屠戮,沒有安裝矛頭的木棍也早就配發下去。


    他們有自己的組織,有按照陳健要求選出的宣傳為何而戰的人,有嚴格的組織性,有暴力抗爭的血統,有訓練了一年半的紀律性。


    抱團反抗之前,他們還停留在和奴隸一樣搗毀工具的思維,被陳健用規矩逼得他們不能砸毀工具低級反抗學會了抱團;冬衣事件之前,是他們最信任統治者良心的時候,被陳健用欺騙和戈矛一嘴巴抽醒;慈善法令之前,是他們不知道將來到底要追求什麽的時候,被他們自己討論清楚。


    有組織,有目的,有訴求,懂退讓,不妥協。


    他們和那些獨自反抗的奴隸可不一樣


    所以陳健也信心九足。


    剩餘的一分不足他隻做了一件事,將這邊準備震壓的事用某種手段告訴了嗟,並且提供了一份告密者名單,順便給了他們半天的準備時間。


    隻不過沒有讓他們知道是自己做的,一如兩年前提供了那張布帛一樣。


    陳健不怕城邑亂,怕的就是微妙平衡下的不亂,亂的不夠厲害。


    大亂方能大治,趁著粟嶽出征在外的時候大亂一次,否則將來再亂就要擔心外部勢力了。


    議事會預定的抓捕時間是五月初四的上午,一大早仍舊如同往常一樣正常吹哨做工,但是沒有人注意到幾個作坊中少了幾個人,理由是生了些小病正在休息。


    每請一天假就要扣除掉三天的錢,而且為了強製他們每天都工作,每個月月末還會發一筆錢,如果有一天沒有上工這錢是要扣除的,所以作坊工很少請假,但卻不代表不可以請假,因為經過上次的抗爭後有病不再直接扔到小島上自生自滅了。


    生小病沒來的人,有幾個在作坊工中很出名的人物,比如鐵打的一般從不生病的嗟。


    作坊工們本也以為這一天和平時一樣,但很快就發現那些和他們一同做工的夏城國人並沒有出現。


    或是因為可能要打仗的原因,作坊工們也沒有多想,早早地在冶煉爐附近準備好,交接了工具,準備澆鑄新一批的鐵器。


    澤正在清點鐵範,忽然間一聲哨子響,幾個夏城國人我這戈矛走進了冶煉作坊中,隨後一人大喊道:“念到名字的出來。”


    很多人並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澤清楚這是怎麽回事,他繼續低頭忙著自己的事,可是第一個名字就是他。


    那些前來抓捕的夏城國人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是在依照議事會的命令,平日裏都是一起上工的,將近兩年的一起勞作讓一些最底層的國人和這些作坊工結成了很深厚的友情,這群作坊工幹起活來沒的說,又沒有什麽利害衝突,平日裏聊得也不少。


    等名字或是號碼全部念完後,帶頭的那個黑衣衛說道:“你們幾個,因為鼓動作坊工暴亂,根據議事會的命令將被逮捕絞刑。”


    他不是陳健的人,所以這一次抓捕由他帶頭,平日裏在黑衣衛中也不是什麽有名氣的人物,此時領著幾十人也覺得意氣風發,不由有些趾高氣昂。


    這幾個被抓的人都是作坊工中的領袖人物,想要成為領袖必然要比別人做的更好才能得人信服,而不是僅僅靠幾句嘴皮子。


    在這番話說完後,所有的作坊工頓時全都亂了,幾個人排成一排喊道:“你們這是幹什麽?姬夏說了,允許結社,除非砸碎冶煉爐才會施以絞刑!我們要見姬夏!”


    而那些負責抓捕的夏城國人也疑惑地看著帶頭的黑衣衛道:“你是不是聽錯了?規矩可沒說因為這個會被絞刑啊?”


    黑衣衛抽出銅劍喝道:“你們想幹什麽?姬夏暫且交出了首領的權利,現在榆城的一切由議事會負責,這是議事會新更改的規矩。”


    還有國人奇道:“不對啊,姬夏不是說咱夏城規矩不搞不教而誅嗎?新規矩不適應於之前犯的錯……”


    領頭之人喝道:“這是議事會的命令,你們難道要反對?有什麽事等到城邑大會的時候和議事會的人說!帶走!”


    議事會是夏城的權力中心,陳健的任何命令都是以議事會首領的名義發布,這些夏城國人愣了一瞬,心中雖然頗為不願,卻還是向前一步。他們心想未必就一定是絞刑,或許隻是抓起來嚇唬一下,認個錯或許就好了。


    然而作坊工們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喊道:“不行!姬夏不來給個說法,不能把他們帶走!”


    百餘人亂哄哄地推搡著,一直沒有說話的澤走到眾人麵前,衝著前麵的黑衣衛肅然道:“這位,能等一會再抓嗎?這一爐鐵馬上就要出來了,可否稍等一下?否則這一爐鐵可就浪費了。”


    不等那人回答,澤衝著那些作坊工們喊道:“不要亂,先把手裏的活幹完!鐵水馬上就要淌出來了!有什麽事等鑄完這爐鐵再說。”


    他在作坊工的威望無人能及,加之冶煉司又是這些頭目紮堆的地方,話既說出無人不從,紛紛拿起了工具等在了冶鐵爐前,甚至幾個手持武器的在冶煉司工作的夏城底層國人也熟練地拿起了他們平時的工具,放下了手中的戈矛。


    忘卻了之前的紛爭,一年多的勞作後,他們喜歡這裏,喜歡熱氣騰騰的環境,喜歡刺鼻的煙塵,喜歡黝黑的灰塵,喜歡通紅的鐵水。


    是自己的雙手造出了這一切,改變了世界的模樣,即便戈矛就在身後,他們仍舊精準地將鐵水灌注到範中。


    甚至在堆放的時候,澤還不忘退後一步,看看碼放的是否整齊,眯起一隻眼和平時一樣用手豎著摩挲了一下確定平齊。


    帶頭的人愣在那裏,卻也知道此時自己什麽都做不成。


    眼看著出鐵口被捅開,耳聽著身邊響起的一同勞作的號子聲,看著這群人渾身鼓起的筋肉,一時間有些害怕。


    呲呲的響聲和鐵範的叮當聲持續了很久,等到這一切都做完後,被念到名字的那幾個人一同走到了前麵。


    澤衝著眾人微笑了一下,回頭和那些作坊工們說道:“規矩中,咱們是人,所以咱們留在這裏。可我沒想到規矩是可以隨意更改的,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絞刑,很可怕,會死。可比起死亡,我更怕失去人的身份去做奴隸。可以隨意被主人絞死的是奴隸,不是人,人死需要理由而奴隸不需要。我就算死,也不會以奴隸的身份死在絞架上,絕不!”


    澤大笑一聲,忽然摸出一柄熔鑄好的尖銳的稷鐮,狠狠地刺入了自己的胸口。


    抽出鐵器,血流如注,他卻懶得去稍微用手堵住流血的傷口,粗獷的聲音在空曠的作坊場地中回蕩著。


    “絕不再當奴隸!絕不!”


    初時隻是仿佛絕望而孤獨的呐喊,可隨後這聲音便不再孤獨,百餘人同時高聲地呼喊起來,握緊了雙拳挺起了胸膛,拿起地上的稷鐮鋤頭或是犁鏵。


    隻是沒有人注意到,插入澤胸口的那柄鐵器並沒有插入心髒,而是向上偏了很多,靠近了肩胛骨。


    更沒有人有時間去思索,絕望這個詞,與澤這樣的人根本聯係不到一起。(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酋長到球長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茅屋秋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茅屋秋雨並收藏從酋長到球長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