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你是對的,我是錯的。”


    銅官有些擔憂地問道:“祖先的指引會錯嗎?”


    經他手熔鑄的青銅也有幾百件了,在這一批“殘次品”成型冷卻後,他就知道了結果,所擔憂的並非誰對誰錯。


    至少在今天之前,陳健的話似乎都是對的,不需要去更改的,可是如今卻有了不對的時候,他不禁擔心起城邑的將來。


    陳健從一開始就不準備當全知全能的神,他也沒有這個能力,隻是從和族人灌輸那些神話到現在,還是第一次出現了這種問題,他必須要解釋清楚。


    “祖先說,兩根筷子要比一支筷子容易折斷,你說這是對的呢還是錯的呢?”


    銅官想了一下道:“當然是對的。”


    “可是如果那一支筷子比兩支筷子加在一起還要粗呢?”


    “祖先的意思肯定是這三支筷子是一樣的啊……”


    他說完之後,似乎有些明白過來,看著收種的青銅器皿,忽然想到了陳健說過的故事,每個族人都可能被祖先指引,而且祖先的話往往說的不太清楚,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想到這,心中不由有些興奮,難道說自己也受到了祖先的指引?可自己並沒有夢到什麽啊,還是說那個做錯事的新人得到了祖先的指引?


    陳健走到銅官身邊,說道:“祖先隻是告訴了一點模糊的影子,他指引著我們每個人,但未必是在夢中。他會在你的手上、你的眼睛裏告訴你,甚至在你都不知道的時候。”


    “好比熔鑄青銅一樣,你每天都在和青銅打交道,咱們剛剛熔鑄的時候,是倒著熔鑄的,可是銅汁裏的氣泡總會凝聚在劍間上。那時候即便祖先告訴我們,要正著熔鑄,那麽什麽是正著?什麽是倒著?如果一個從來沒有熔鑄過的人,他即便知道了也沒有什麽用,你說對不對?”


    銅官點點頭,看著自己那雙粗糙的手,回憶起陳健曾說過,當銅錫在一起爐火變成青色的時候,就是熔煉的最佳時機。


    他在親身勞作之前,也曾想過爐火是紅的,可怎麽會是青色的呢?直到第一次將銅錫完全融化後,所有人看著小坩堝裏的青色火焰都驚呆了。


    “難道說祖先的指引,真的是在手上和眼睛裏?沒有幹過這些事的人就算得到了先祖的指引,也未必能夠知道到底是什麽意思?”


    “對啊,就是這樣。或許祖先告訴我六齊的說法是對的,但說的很模糊,我就以為這是再說銅和錫的配比,畢竟從咱們熔煉出第一次戈矛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去熔煉過了。”


    他頓了一下,很鄭重地說道:“至少在熔鑄青銅這件事上,祖先給你的指引比給我的更多,但未必是靠夢,而是靠你的手和你的眼睛去告訴你的,很多時候你不知道而已。”


    銅官的眼中顯出一種狂熱而興奮的神情,越發相信陳健說的是真的,有好幾次銅爐熔煉中出了問題,他沒有直接去找陳健,而是根據這些時間勞作的積累,感覺出大概是哪裏出了問題。


    仿佛,這熔鑄銅的辦法真的就和他的手眼以及腦袋融為了一體,要不然為什麽那些熔鑄青銅比較少的人怎麽想不到呢?


    “越是幹某一行幹的越多越久,那麽就越容易在這一行得到祖先的指引?可祖先的指引有時候很模糊,怎麽才能判斷誰對誰錯呢?”


    聽著這個疑問,陳健笑道:“我們有手有眼睛啊,比如你做了一支銅矛,他做了一支皮盾。他說自己的銅盾可以擋住最鋒利的矛,你說你的矛可以戳破最堅韌的盾,誰對誰錯,試試不就知道了?”


    他拿起那些戈矛道:“你看這些戈矛,就比以前的更堅韌,你就是對的,你才是真正理解了六齊這個指引,而我因為遠離銅爐太久了,所以在這件事上已經不如你了。”


    銅官有些惶恐地說道:“不會,姬夏……你……”


    陳健擺擺手道:“這是好事,城邑越來越大,要做的事也越來越多。為什麽要讓你們成為官?也是為了在祭祀的時候告訴祖先,讓他把指引降臨在你們的身上,在雙手勞作中用眼睛去體會。”


    “你做的很好,你還記得我說過,將來會把那些為城邑做出貢獻的人做成陶像,放在祭堂中,讓後人永遠記住嗎?”


    銅官咽了口唾沫,他當然記得,隻是沒想到真的會落在自己身上。


    “以後啊,你們的名字會被後人永遠記住的。當後人用戈矛殺敵的時候,會想到,要不是你,可能戈矛在戰鬥中又會折斷。”


    銅官撓著頭笑了,他幻想著將來有一天,即便自己死了,可名字仍會流傳下去,的確是一件很值得慶幸的事,這可比自己的孩子還要重要呢。


    “好了,這件事我會記住的,等忙完了這些事,你會有幸成為第一批被後人牢記的名字。至少在熔鑄銅這件事上,我已經不如你了,祖先曾在夢中告訴我,銅劍可以熔鑄一尺半甚至兩尺長,或許有一天我能親眼看到……”


    本來銅官還在為自己的名字能夠隨著城邑永存而高興,聽到陳健的話,一時間又有些驚詫,那麽長的銅劍,真的能夠熔鑄出來嗎?


    “一會我會畫一些東西,你們在熔鑄完每天的定額之後,有時間的話就試著熔鑄一下,每熔鑄出一種,城邑可以獎勵給你們一些糧食,是屬於你們自己的,你們可以去坊市換你們想要的任何東西。但是,每天的定額還要完成。”


    “放心吧,這些戈矛都是在完成了昨天的定額後才做的。”


    他知道那些獎勵可能並不好拿,但今天已經很滿足,原來先祖也在指引自己,這可是比什麽都值得高興的事。今後銅爐旁的人可能也會得到指引,今天也是一個教訓,自己知道的也可能是錯的,一定要用眼睛看過用手去嚐試過,再去說別人是對是錯。


    晚上吃飯的時候,這些人熔銅的人和事已經傳遍了城邑,族人們羨慕地看著他們,那些戰兵更是對這些人滿是尊重,他們太清楚不容易折斷的劍和戈矛有多麽重要了。


    從公產中拿出了幾頭羊獎勵他們,城邑中的人覺得理所當然,如今再不是那種大家都吃一樣的時候了,吃不到的也在渴盼著自己能夠得到這份榮譽,這不僅僅是一時的口舌之鮮,更是一種自我價值的體現。


    他們並沒有嫉妒,因為固然熔鑄青銅不如那些人,可是還有種植、磨粉、木工等等很多很多的事。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先祖是名字,真理是本質,隻是換了一種說法,沒有不可更改的人,也沒有不可更改的話,這不是經書。


    而描述性階段的啟蒙和一些技術革新,在教育體係還沒有完全建立起來之前,隻能依靠這些一線的勞作人員,也隻有他們才能總結出一些細節和經驗,從而讓技術不斷進步。


    對那些在技術進步上做出貢獻的人,物質的獎勵不可或缺,精神的滿足也同樣重要。


    他們的名字會流傳到後世,因為這是後世眼中的三代之治,也同樣是神話傳說發生的年代。


    神話,隻是人類征服自然中對那些英雄人物的神格化。


    什麽是英雄?


    前世中,嚐草的神農、蓋屋的有巢、取火的遂人,他們都是神話中的英雄,他們征服的擊敗的不是人,而是自然。


    他們留名後世的原因也不是因為他們統治了廣闊的土地,而是因為給族人帶來了更好的生活,他們都是英雄,所以神話中自然而然有了他們的身影。


    這個世界這個文明圈的神話,自有後人去總結去幻想,但陳健可以想象,當那些陶像與名字流傳後世的時候,會被加上多少浪漫的色彩。


    但此時此刻,處在後世神話時代中的人,接觸到的都是將來可能成為神話的人,平常得很,這些將來必定會成神話的人也要吃飯拉屎睡覺,也有七情六欲,所以並沒有任何的膜拜。


    甚至於陳健本身,族人也隻是把他看成人。


    夏城和其餘城邑最大的區別就是淡化了祭司的作用,並沒有原始的神權政治。


    從無到有的夏城就是一張白紙,陳健用自己的筆墨在上麵鐫刻出了夏城,並沒有經曆那種自然的發展過程。


    神權和世俗權力的爭鬥便隨著整個前工業時代,即便前世的華夏,那也是經曆了無數次滅佛、殺道才取得了皇帝的絕對權威。那些看起來人畜無害的宗教,都是被殺出來的,皇權時代的縣官也有一樣很重要的任務就是搗毀淫祀,他們不僅是政府官員,也是一種傳教士和衛道者。


    陳健淡化了神權的意味,自己權利的合法性也隻能是帶領城邑發展壯大,並沒有天生異象之類的事,但將來是否會有類似的傳說,那就是個未知數了。


    為了讓將來可能出現的神話更加精彩,陳健將畫了一天的圖交給了那幾個熔鑄青銅的人,隻是畫了一個大致,也都是一些很簡單精巧的小玩意。


    簡易齒輪、弩扳機、錢幣、馬鐙、輪刺……他沒有解釋這些是做什麽用的,隻是按照比例畫了出來,讓他們有時間可以考慮一下。


    計劃和結果中間還有一個叫做到的過程,在勞動實踐中,一些地方陳健已經不如這些在勞動一線的族人了,而且可以預見隨著社會分工的加劇,這些不如別人的地方會越來越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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