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然有序的一切讓第一次踏入城邑的人眼花繚亂,人多卻並不繁亂,走在路的兩側。騎手說這就是規矩。


    城邑是方的,用矩尺量出的。中心的廣場是圓的,用人拉直拴在中心的繩子繞了一圈畫出的。騎手說這也是規矩。


    這些人覺得規矩是好的,雖然他們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完全不知道這個詞是怎麽來的。


    不過很快他們就看到了規矩的另一麵。


    不遠處有五個成年的男人正在哭泣,一把胡子的成年男子在哭,讓這些人覺得有些可怕。


    五個人束起的頭發上插著一對兔子耳朵,一個人的胳膊上還包著布,滲出了血,顯然受過傷。


    五個人邊哭邊往城外走。兔子耳朵很難看,沒有男人願意當膽小的兔子,可是那五個人卻沒有把兔子耳朵摘下。


    這群人看了一陣,問眼前的騎手:“這幾個人不是你們的族人嗎?”


    那個騎手歎了口氣,指著胳膊上有傷的人道:“那是我弟弟,一個媽的弟弟。”


    “他們為什麽哭?”


    “他們上次打仗的時候逃走了,要帶上兔子耳朵,直到他們重新證明了自己不是膽小的兔子為止。以後再也不能住在城邑裏了,要遷出城邑去當圉奴,看管羊群,什麽時候羊群和族人一樣多,他們才能回來。”


    幾個人覺得渾身有些冷,打不過逃走,這很正常,怎麽就要被逼著遷走?


    “他……他可是你弟弟,你不擔心嗎?”


    “他是我弟弟。可我還有哥哥、姐姐、妹妹和媽媽,如果打仗都跑了,我的姐妹媽媽會被殺。”


    “你和健不是一族的嗎?”


    “是,我媽媽和他媽媽是姐妹。”


    “那你弟弟為什麽不求求他?”


    “這是規矩,求誰也沒用。”


    “到底什麽是規矩?”這群人有些疑惑。


    騎手一時語塞,他知道打仗不逃是規矩,知道不準把木柴堆在城邑裏的路上是規矩……可是,規矩本身是什麽?他並不知道。


    看到不遠處的榆錢兒,他喊道:“榆錢兒,過來。”


    “幹什麽?”


    “什麽是規矩?”


    榆錢兒心說幸好你今天問我,哥哥昨天才告訴我,要是你早問幾天我可不知道。


    不過既然知道了,當然要擺出一副早就知道的神情,從屋子裏拿出了矩尺和規尺。


    在地上用矩尺畫了一個棱角分明的長方形,用規尺畫了一個如同太陽一樣的圓形。


    “這就是規矩。你想畫出圓,就得用規尺;想畫出方,就得用矩尺。空著手可畫不出來。”


    那些人看著地麵上近乎完美的幾何形狀,拿起一根樹枝嚐試著不用規尺去畫,可是畫的歪歪扭扭,根本不成樣子。


    榆錢兒回憶了一下陳健前幾天說的話,有學有樣地說道:“城是方的,是矩;廣場是圓的,是規。所以城邑內的人都要如方似圓,都要守規矩。”


    “不守規矩會怎麽樣?”


    榆錢兒指了指那幾個正哭著往外走的男人道:“就是那樣。想在城邑內,就守規矩;不想守規矩,就在城邑外,沒人管的。”


    幾個人學會了一個新詞,而這個新詞也讓他們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


    城邑的美好和規矩的約束,在內心的天平上各有輕重。有喜歡的,自然也有討厭的。


    …………


    圓形的廣場上,陳健和幾個首領接待了前來感謝的這群人,帶著他們共同祭祀了祖先。


    即便部族的食物並不充足,陳健還是用最好的食物招待了他們。


    楓糖鹿奶和榛子杏仁做的糕點、所剩不多的酒、生魚片……


    臨走的時候,作為回禮送給他們一些陶罐,數量不少,正常換是換不到這麽多的。


    有幾個部族想要遷來,陳健說的很清楚,遷來就必須先當野民,族人會教他們蓋屋種麥,但要繳糧服役;不遷的話一切自由,他也不會讓他們上貢什麽東西,隻是每年祭祖的時候必須前來。


    此外,如果他們部族食物不多的話,可以來這裏刨地,他會供給吃的,按刨地的數量在秋天給他們一些糧食、陶罐、楓糖、鹽之類的東西。


    一切任他們自由選擇,現在就算有部族想要直接遷來,他也不會同意。


    春天的種子還沒有著落,想要種植也要等到秋天,來了反而是麻煩,族裏還有一大堆的事要處理,忙得不可開交,完全沒心思琢磨這幾個部族的事。


    打完仗回來的這七八天,陳健就沒閑著過。


    回來後先花了一天的時間埋葬了戰死族人的骨灰,舉行了一個儀式,順便處理了一下那幾個臨陣脫逃的士兵,殺雞儆猴。


    隨後就要分贓,男女奴隸按照出兵的數量分開,其餘部族暫時管不過來,全都交到他手裏,等收完麥才接收回去。


    一下子多出了幾百人,吃飯是個問題。就算是奴隸,也不可能隻幹活不吃飯。


    好在春天到了,人口不算多,大自然的饋贈不至於讓族人餓死。


    教會了族人擠奶,母羊和母鹿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可以一直擠到秋天,隻要不間斷就行,間斷的話幾天之內它們就不再產奶。


    蕨根、樹葉、榆樹錢、青蛙、魚、剛剛蘇醒的蛇……凡是能抓到的吃的全都能吃,好的給族人,不好的煮在一起給奴隸。


    陳健帶著所有的族人花了一天的時間,在草河南岸的楓樹林中挖了幾千個樹洞,插進去陶片,下麵放著各種各樣的陶罐。


    春天是取楓糖和樺樹糖的時節,為春天發芽準備的養分現在都聚集在樹心內化為糖分。


    暫時不考慮可持續發展之類的問題,樹洞挖的極多,一棵樹撐不兩年就會死掉,不過一次性取的糖漿也足夠多。


    大部分族人都在熬煮楓糖,少部分人點燃了銅爐,一些手腳靈活的女人蹲在屋子裏捏蠟模,陳健告訴他們要在十天內完成。


    距離冬麥收割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收割完冬麥要麽空著地等到秋天再種;要麽就得種上菽豆這些三四個月就能成熟的植物。直接種麥在冬天到來之前是沒法收獲的。


    那些新開墾的地和燒荒出的地是可以種春麥、粟、高粱之類的作物,可是沒有種子。


    兩年三熟的氣候下,最大化的利用土地應該是:第一年秋種麥、第二年收了麥種豆、收了豆之後種麥就晚了,冬天休耕,第三年的春天種粟,第三年的秋天繼續種麥循環。


    但現在部族隻有豌豆和小麥,撐不起兩年三熟,所以陳健希望和那個飛蛾部族展開一次貿易,換回來一些種子。


    那個部族的食物很充足,從自己用女奴交易的時候就看了出來,對方沒有絲毫的猶豫,可見糧食足夠,否則不會要這些女奴。


    距離春種最佳的時間還有半個多月,就算趕不上春種,也需要換回些適合夏種的種子。收了麥幾乎就要在同時種上菽豆之類,否則下霜前不能成熟,心血白費。


    陳健想要換的東西很多:種子、牛、劁豬騸牛的技術、蠶蛾以及那些自己還不知道的值得交換的東西。


    自己這邊有一定的技術優勢,除了青銅熔煉技術外,什麽他都能換。


    哪怕是對方想要自己胯下的這頭白色的角鹿,隻要給種子,他都會毫不猶豫換出去。


    考慮到對方對自己並不信任,甚至還有些許敵意,所以陳健決定先派出使者。


    幾天後,禮物準備好了。


    陳健用打回的黃鼠狼尾巴上的毛做了支毛筆,從做飯的陶盆下刮下的黑鍋底灰、鬆脂油灰和魚鰾膠混在一起,熬了一罐簡單的墨水。


    抓耳撓腮地在絲帛上畫了一幅畫,大意就是想要在兩族交界的地方建一座小城,雙方可以在這裏交換貨物,並不是為了打仗。


    這座城的名字他已經想好了,就叫商,這是個對族人而言毫無意義的詞匯,但挾這次勝利的威勢,這種小事族人也不會反對,他想有個熟悉習慣的名稱。


    信的末尾畫了頭牛,一個人割掉了兩個圓圈,表示自己對他給自己騸牛的事很不滿。


    最後用鬆脂做了個印章,印章是一個麥穗的形狀,印好後晾幹,將絲帛放在一個樺樹皮卷出的皮桶內,防止被雨淋濕。


    十三個騎手拿著娥鉞送給陳健的玉玨作為信物,帶著準備好的禮物,沿著河岸出發。


    禮物不多,但都很有特點。


    一隻用失蠟法熔鑄的、很難看、但是眯著眼睛多少能看出來形狀的青銅蛾。


    一隻青銅鑄成的蠶蟲,這個比較簡單,造型也更像一些,湊成一對。


    此外還有一個拳頭那麽大的鬆脂做的蠶繭形假琥珀,裏麵裹著幾片樹葉。


    除此之外,還有兩麵打磨的很光滑的銅鏡、兩支骨笛、一對陶塤、兩葫蘆酒、兩葫蘆果子醋、兩包楓糖鹿奶杏仁榛子糖、一把鐵質的菜刀、一把直角尺、兩包白鹽、兩塊肥皂、兩支蜂蠟蠟燭、一罐麥粒、一罐豌豆、一杆秤。


    既然那個部族踏入了文明,首領會明白直角尺和秤意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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