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衝鋒的號令回蕩在山穀的時候,落星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做出了這次戰役的最後一個決定,帶著身邊的僅存的族人向後逃去。


    橡子和狸貓下意識地等了一下,沒有聽到陶哨的聲響,知道可以追擊,帶著人追了過去。


    戰鬥結束了,逃散的人不可能組織起有效的反抗,追擊者會一個個將他們殺死。


    陳健示意身邊的人不用去追了,狸貓那些人一直沒有參戰,體力充沛,他們完全可以追的上,哪怕殺不幹淨,剩個二三十人也毫無威脅。


    戰場上沒有硝煙,沒有殘破的旗幟,隻有鮮血和傷兵的哀嚎。


    一個被砍掉了手臂的敵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滾著,肚子被撕開,翻滾了幾圈後,痛苦地哀求著:“求求你們,幫幫我,給我個痛快,幫幫我吧……”


    他想死,可是手沒了,連死都很難。


    陳健接過一直銅矛,刺在了那個人的心口,結束了他的痛苦。


    “把咱們的人救回來,受傷的敵人都弄死吧,給他們個痛快。”


    他坐在那攤血跡旁,抓過一把草葉擦了擦手上的血,族人們分散開打掃戰場,或是追捕那些逃跑的敵人。


    隨著族人開始打掃戰場,傷兵的哀嚎越來越少,還在叫痛的隻剩下自己人了。


    敵人戰死連帶受傷後被殺的,一共二百七十多具屍體,抓到了一百四十多的戰俘,撿回了七八十件鐵器。


    自己這邊死了三十個,七八十個受傷的。幸好這是春天,不算炎熱,還有酒和草藥,自己也知道細菌感染的概念,死亡率不會有七成那麽恐怖。


    七八十人中有二十多個重傷,基本上撐不到天黑了。


    鬆沒有死,但傷的很重,出現了出血性休克,開始說胡話,覺得渾身發熱,撕扯著胸口留下一道道血痕,好像要把肺挖出來方便喘息一般。


    看著二十多個重傷的族人,陳健歎了口氣,說道:“去把他們一個媽生的兄弟都叫來吧,陪陪他們。”


    狼皮看著陳健,走過來拍了他一下道:“弟弟,打仗沒有不死人的,這是一場大勝。”


    山穀之戰,的確可以稱得上是一次大勝,如果狸貓那些人再早衝三分鍾,就是一場完勝。


    戰爭是有目的的,陳健的目的已經達到。


    經此一戰,城邑東邊已經不再有威脅。


    一個初生的、崇拜星星、使用隕鐵的族群就此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中,再也泛不起半點漣漪。連同他們的信仰和文化,一並消散,在史書和文字還未出現的年代,許多年後可能都不會有人記得曾經有這麽一個部族。


    方圓二百裏之類的草河沿岸,都將是自己部族的土地,這也達到了現在通訊和道路所能控製的方國領土極限。


    這是自己所在文明的奠基之戰,或許數千年後會變成神話,變成有日月星辰萬神相助的一場驚天大戰。


    自己軍事首領的地位穩固了,用這場勝仗作為基石,自己部族在議事會中的聲音不再會有人反對了。


    他搓了搓手,盡量不去聽那些昏迷之人所說的胡話,離開了這裏。


    死亡和鮮血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人昏迷後念叨的一些家長裏短,和那些對生活的無盡渴望。


    看著堆積在一起的屍體,陳健寧可去看那些屍體。


    幾個人跑過來,用一種自發的尊敬的語氣問道:“健,這些屍體怎麽辦?咱們回去是逆流,回到村落他們會爛掉的。”


    “敵人的頭割下來,身體燒掉。咱們的人也燒了吧,把骨渣帶回去。”


    火焰燒起後不久,橡子和狸貓也回來了,麵色有些陰沉。


    “健,落星跑了,還有將近一百男人。”


    “跑了?他們跑不過你們的。”


    “那邊有片沼澤,他們知道路,我們跑過去有兩個族人掉進去了,差點淹死,沒法追了。”


    一群人都氣喘籲籲,手裏拿著人頭,或是撿回的鐵器,看來他們已經盡力了,這裏不是自己的主場,附近的地形並不熟悉。


    狸貓帶著怯意問道:“健,我是不是衝的晚了?”


    “晚了一些。下次記得早點,好了,先不說這個,等會村落再說。落星身邊還剩多少人?”


    “最多一百個吧。”


    陳健有些擔心,一百人自己當然不怕,可他擔心落星學他去殺女人。落星當然不知道自己部族在什麽地方,可是猜也能猜到他現在連吃的都沒有,肯定會去劫掠其餘的部族,這些人打不過自己,對付那些零散的部族綽綽有餘,總會問出些蛛絲馬跡。


    “狸貓,你找幾個跑的最快的人,立刻回城邑。讓那七個村落的人都撤回城邑,帶走所有的食物和女人。告訴咱們的女人,這些天不要出去采集,吊起橋,一切等我回去再說。現在就去,那些看守麥田的人打不過落星,我怕他跑到咱們村落。”


    狸貓心裏有些慌張,蘭草可還在村子裏呢,他轉身就要跑,又被陳健叫住。


    “你回去後,把部族收拾好的食物都叫人用船放下來,我們會沿著河岸回去,吃的撐不到這些人走回去了。村子裏的羊羔和小鹿不用再喝奶了,讓族人擠……呃,讓他們趴在肚子下喝奶,可以省不少吃的。”


    “要準備多少吃的?”


    “你回去讓榆錢兒算算,要準備一千二三百人吃十天的,人越多走得越慢。”


    “這麽多人?”


    “還有山上那些女人呢,她們都能幹活,全都抓回去。記住,一定要快!回去後直接吊起橋,在我回去前不要出城。”


    狸貓帶著幾個人,沿河河岸匆匆地離開了,陳健這才放心。


    狸貓脖頸上可是有豬牙墜飾的,是部族裏跑的最快的人,落星手底下那些殘兵需要找吃的,不可能比他還快。


    …………


    第二天清晨,山上。


    食物已經告罄,女人們開始把那些獸皮扔進水裏泡著吃,有些女人割破了自己的手腕,用血來喂養那些兩三歲的孩子,不斷地告訴自己,族裏的男人很快就會回來的,山下那些人一定會被殺死。


    天剛亮的時候,女人們習慣性地觀察著遠處,希望能夠看到族人回來的跡象,隨後就發出了一聲聲的尖叫。


    族人的確回來了,可回來的方式卻和她們想的不一樣。


    山下,堆起了兩堆人頭,仿佛兩座小山,就在上山的路口兩側,腥臭的味道飄到了山上。


    山下的人沒有說話,山上的人也隻會哭,哭到徹底絕望。


    女祭司看了一眼山下,默默地轉身,告訴僅存的幾個男人:“等觀星台燒起的時候,就打開柵欄吧。”


    族人們一愣的功夫,女祭司獨自一人爬到了山頂,最後看了一眼從小長大的地方,踏進了觀星台,點燃了柴草。


    濃煙中,伴隨她一起燃燒的還有星盤、石像、卜石,以及她頭腦裏的一切。


    天是可以分成東西南北的;天上的星星和炎熱寒冷是有關係的;每隔三百五十多天就是一個輪回;有一顆星星永遠都在正北方;大火星在黃昏時候就隱沒證明桃子熟了……


    這一切是自己和族人花了二十年時間觀察星空才知道的,光是那顆永遠指著正北的星星自己就觀察了一年……這一切會隨著自己化為灰燼,不會讓敵人白白知道自己族人這二十年的努力。


    從無到有,這些在陳健看來可笑的東西,是這個部族的驕傲,是二十年的心血,是二十年揚起變形的脖頸。


    她是祭司,這些秘密她掌握著,她沒有女兒,隻有兒子,所以她不會告訴別人,隻會在自己老的時候告訴兒子,讓他既是首領也是祭司。


    而現在,她知道等不回兒子了。況且,沒有了部族,首領和祭司又有什麽用呢?


    濃煙中,她握緊了星盤,看著已經打開的柵欄,看著那些女人跪在敵人的腳下,求饒求活。


    而她在煙霧中狂笑,將星盤和卜石扔到半空,癲狂地對著天空狂喊,乞求著星辰的回應,一如幾十年前那樣。


    幾十年前,自己部族也麵臨著這樣的困境,饑餓的狼群圍住了村落,一如現在。


    那是一個夜晚,而夜晚是屬於狼群的。


    就在絕望的顫抖中,從天而降了無數的隕星,落地的巨響和火焰嚇走了瘋狂的狼群,從那之後,族人相信群星會護佑自己。


    那次群星墜地之後,她和哥哥發現了墜星不但點燃了樹林,還點燃了東邊山上的一種黑色石頭,隕落的星在燃燒的黑色石頭中變軟變紅……


    她和哥哥守住了這個秘密,之後的幾年用鐵劍帶領部族走向了繁榮,而那種燃燒的黑石頭和隕鐵的秘密,隻有幾個人知道。


    如今那幾個人都死了,部族也不再有新的鐵劍,隻剩下她自己,想要在臨死前告訴兒子。


    而現在,她就要死了,火已經燒燃了她的頭發,可兒子卻沒有出現。


    緊緊地摟住觀星的石像,期待著星辰再一次創造奇跡,再一次拯救自己的部族。


    狂笑著,想看看隕星落下將下麵那些人全都毀滅。


    可她隨後又大哭起來,這是白天,沒有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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