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知道,若光用佃戶運水種田,是要虧本的,因而越想越興奮,當下就打定了主意,哪裏還聽得進去孟楚清在說甚麽。


    孟楚清很快就發現肖氏在神遊天外,很是失望,心想,也許是因為他們大房還沒艱難到那份上,所以不願冒險罷。


    待肖氏想完心事,才發現自己忽略了孟楚清,十分不好意思,硬是把那支金釵插到了她的頭上,道:“大伯母送你首飾,你有甚麽要不得的。”


    這便不是要送二房嚼裹,而是單獨送孟楚清體己了,孟楚清不好再辭,隻得收了下來,起身道謝。


    旁邊正縫衣裳的馬大妮,一雙大眼睛緊隨著那支金釵不放,手下就沒留神,一針戳到了左手中指上,頓時鮮血直冒。她的視線,仍粘在金釵上,忽覺手疼,便下意識地朝小衣裳上擦了擦,染紅了一片。肖氏一眼看見,深恨她上不得台麵,卻又不好在孟楚清麵前表露出來,隻得爬下炕,說要送孟楚清,順勢擋住了馬大妮的視線。


    孟楚清也瞧見了馬大妮的癡狀,便沒拒絕肖氏的好意,由著她送出了房門。


    她頭上插著肖氏所送的金釵,穿過隨牆小門,經由抄手遊廊往回走,才到東廂門口,就見梅枝倚門站著,臉上神色變幻莫測,一會兒欣喜,一會兒沮喪,看起來十分有趣。


    孟楚清便知是方才的打賭分出勝負了,上前一問,果然如此,對麵西廂裏的俞媽媽、江媽媽、綠柳、紅杏,個個爭搶著要來掙那幾錢銀子,甚至當著梅枝的麵吵了一架。


    此結果完全在孟楚清的預料之中,你想,那孟楚涵被罰沒了月錢,孟楚潔則急需銀子去買更高級的胭脂水粉來遮斑,都是正缺錢的時候,就算這些媽媽丫鬟們自己不想掙這幾錢銀子,孟楚潔和孟楚涵也會逼著她們來。


    家裏的活計有了人做,梅枝高興,但打賭卻輸了,所以沮喪,一麵盤算著用甚麽說辭去打動浦岩,一麵向孟楚清稟報,綠柳和紅杏報了漿洗,江媽媽報了灑掃,俞媽媽則想要頂替粗使丫鬟的活兒。


    孟楚清想了想,道:“灑掃的差事,已經被太太領去了;至於粗使丫鬟……暫時用不著,家裏也沒甚麽粗活兒重活兒要做,等到真有需要時,再拿錢出來讓各屋出人頂替罷。至於漿洗……讓綠柳和紅杏共同負責,每人每月一錢銀子,另外還有兩錢銀子的獎金,當月誰的衣裳洗得又快又幹淨,這兩錢銀子就給誰。”


    獎金比工錢還高?到時她們為了這兩錢銀子,肯定會一個比一個賣命的,不用擔心誰偷懶耍滑了。梅枝暗暗佩服孟楚清的手段,但又有些擔憂:“她們所洗的衣裳分屬各屋,洗得究竟是好是歹,如何評判?”


    孟楚清道:“這個好辦,待到月底,你去各屋聽取意見,教她們投票,誰的得票多,便由誰領獎金。”


    “這個法子好!”梅枝高興地跳了起來,但一想到自己打賭輸了,得去給浦岩說一籮筐的好話,還得忍受他的捉弄,就又沮喪起來。


    戚媽媽得知她們的賭注,責備梅枝道:“別說你打賭輸了,就是沒輸,去討條魚回來讓五娘子嚐嚐鮮,也是責無旁貸,怎麽卻還擺起臉色來?”


    梅枝嚇得不敢則聲,一溜煙地出門,上浦家找浦岩去了。


    “媽媽就是愛嚇唬她。”孟楚清嗔怪地看著戚媽媽。


    戚媽媽卻長長歎了一聲,道:“五娘子,你是沒見過你外祖家的陣仗,就是三等丫鬟,走起路來也是目不斜視,在主人麵前,未經問話,絕不敢出聲,哪同梅枝一樣,和主人家沒大沒小的。”


    “那樣呆板的丫鬟,有甚麽趣味。”孟楚清不以為然。


    戚媽媽卻仍是傷感,本來韓家莊比起湖北來,就已經夠艱苦了,而今孟家還家道中落,累得孟楚清的生活,比起湖北老家的丫鬟來都不如,這怎能讓她不傷心!難過了會子,戚媽媽問孟楚清:“五娘子,那修渠的事兒,老爺籌備得怎麽樣了?”若說她之前支持孟楚清修渠,隻是因為習慣使然,那麽這會兒,便是發自內心地認為孟家應該修渠了。她已經想轉了,隻有修渠,孟家的田才能豐收,隻有孟家的田豐收了,孟楚清才有可能回複到之前的生活——雖然跟湖北老家還是比不得,但至少不用過得如此艱難。


    提起修渠,孟楚清就想到了剛才浦氏和肖氏的態度,不免犯起愁來,道:“自家人都不支持,還談甚麽籌款,想必我爹也是處處受阻,所以這些天都沒叫我去說修渠的事。”


    自家人不支持?浦氏舍不得錢,這是預料之中的事,可大老爺和大太太呢,也不願意?戚媽媽疑惑道:“大老爺和大太太又不缺錢,就拿些出來作個樣子,方便老爺去和那些大戶說話也好呀。”


    孟楚清頹然搖頭,道:“大老爺同我爹還關在書房商議呢,但我已經探過大太太的口風了,她一點兒想要修渠的意思都沒有,也不肯聽我的勸。”


    大老爺是隻紙老虎,人前威嚴得很,其實妻管嚴,所以大太太不肯修渠,他也多半是不肯修的了,怪不得孟楚清這般失望。戚媽媽也沮喪起來。


    孟楚清摘了花,將花瓣一片一片地擇下來,拿吸水的紙兩麵夾住,然後放入書頁中。戚媽媽就歎了口氣,過來幫她裁紙片,道:“五娘子又做書簽呢?”


    孟楚清點點頭,道:“我既不會做針線,也不會畫兩筆畫,逢年過節小姐妹間相互送禮,我都沒有拿得出手的物事,也就隻能做點幹花送人了,這幹花瓣,也沒必要一定作書簽,等集多了,拿個荷包裝上,掛身上也好,掛屋子裏也好,都是香的。”


    這事兒聽起來挺有情趣,戚媽媽卻是淚眼婆娑,以往孟楚清何曾為送禮的事犯過愁,而今卻要親自動手做幹花瓣送人了。


    孟楚清抬眼瞧見戚媽媽眼中的淚,哭笑不得:“媽媽,我不過是不想太打眼而已,又不是真的沒錢了,你傷心甚麽。”


    戚媽媽還是忍不住哭,道:“五娘子,你那點子私房銀子,是防身用的,本來就不能動用,一應開銷,該家裏出才是,可是你看現在咱們家,連幾位小娘子的日常花銷都快供應不上了,更別提以後的嫁妝了。”


    戚媽媽說的的確是實情,孟楚清看著她的眼淚,也傷心起來。她傷心的倒不是沒錢,而是傷心孟家人目光短淺,放著致富的路不走,非要守著銀子坐吃山空,照這樣下去,他們家何止於家道中落,吃不上飯的日子都有哩。


    主仆二人相顧無言,各自難過。


    突然外麵有人喚,聽聲音是浦氏,孟楚清連忙起身,迎了出去。浦氏脖子上掛著攀脖,腰間係著圍裙,一手舉菜刀,一手拿鍋鏟,臉上還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孟楚清一看,嚇了一跳,趕忙停住了腳步,戚媽媽則迅速衝上前,將她護到了身後。


    浦氏揮舞著菜刀和鍋鏟,怒氣衝衝地道:“五娘子,董麗嬌說她要吃蟹羹,韓家莊連河都幹了,叫我上哪裏與她尋螃蟹去?”


    原來她是生氣董麗嬌,戚媽媽鬆了口氣,退至一旁。


    孟楚清直皺眉頭,梅枝才去同董麗嬌講了家裏的新規矩,她就馬上來提過分的要求,這分明是故意的!她是仗著身份特殊,肆意妄為,還是單為了報複自己,所以故意來為難?


    孟楚清想了想,對浦氏道:“太太,家裏有甚麽,就做甚麽,管她吃不吃。”


    浦氏以為孟楚清不知董麗嬌底細,唬了一跳,忙道:“那也不行,不能得罪她。”她生怕孟楚清會追問董麗嬌不能得罪的緣由,一臉緊張。


    孟楚清才不相信董麗嬌舍得為了一碗蟹羹,就去把孟振興等人給告了,因此安慰浦氏道:“太太不用愁,且放心大膽地做飯去,她不會怎樣的。”


    浦氏不相信孟楚清的話,但一想而今家裏是孟楚清管事,隻要她肯擔責,就算得罪了董麗嬌,也與她沒有關係,於是便放心地回廚房做飯去了。


    孟楚清斷定董麗嬌不會僅僅為了夥食就放棄敲詐一筆巨款,因而很是篤定。連戚媽媽也覺得,敢於作出敲詐勒索事體的人,不會這般孩子氣,因而主仆倆不過感概一番孟家正值多事之秋,就各自忙碌去了。


    可誰知還沒過一盞茶的功夫,孟振業卻來了,他先是同孟楚清談了談修渠的事,十分自責,認為是自己口才不好,所以才沒能獲得浦氏和孟振興夫妻的支持;繼而又話鋒一轉,狀似輕描淡寫地對孟楚清道:“董娘子想要吃個蟹羹,你便叫太太與她做了罷,不過費些事罷了,咱們家也還沒窮到那份上。你去找你大伯母借輛車,遣個人即刻進城,買了螃蟹就回,一準兒能趕上晚飯;若是腳程快些,說不準中飯也能趕上,隻不過遲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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