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楚清道:“這樣偷偷摸摸的,也不是長久之計,若家中確是沒了錢,我便捐些出來罷,總不能手裏捏著銀子,卻眼睜睜看著親人咽菜吃糠。”


    戚媽媽連連搖頭,道:“太太都沒把私房錢拿出來,哪裏輪得到五娘子,且別太心軟,不然到時手裏沒了錢,誰不來踩一腳。”


    這件事情,確是讓人為難得很,孟楚清便不再提起,坐下吃飯,又叫梅枝另拿幾個碗來,把菜和饅頭分兩份出去,一份給她拿去吃,一份給戚媽媽帶回家,讓戚大柱和戚玉成打打牙祭。


    這份廖嫂孝敬的飯菜,分量的確很足,戚媽媽和梅枝便沒推辭,各自端了碗下去了。


    她們這邊晚飯照常,西廂裏卻是鬧翻了天,原來孟楚潔回到房裏,沒多大會子便肚餓起來,於是叫綠柳去廚房看看還有甚麽吃食,但浦氏那樣節儉的人,哪裏會多做飯菜,廚房裏自然是空蕩蕩的,連米糧幹菜都鎖了起來,根本碰不著。前院廚房裏倒是有熱菜熱飯供應,而且味道鮮美,但她卻又出不起銀子。她長這樣大,何曾餓成過這樣,因此在房裏發了大脾氣,砸東砸西的,好不鬧騰。


    孟楚清聽見動靜,於心不忍,於是叫梅枝把她的那份飯菜又夾了些出來,準備給孟楚潔送去。然而梅枝拎著食盒才走到門口,就又折返回來,道:“五娘子,不必去了,您朝外瞧瞧,三娘子已是鬧到老爺跟前去了。”


    孟楚清走到窗前,朝外一看,果見孟楚潔正跪在堂屋門前,一動不動,口中還叫喊著:“爹,你若是嫌女兒礙事,耗費了家中糧食,不如給我一根繩子,讓我去見我姨娘,也好替太太省下一口饃饃。”


    孟振業自屋裏出來,抬頭看了看四處駐足圍觀的人群,一把將孟楚潔拉起,拽進堂屋,然後把門給關上了。


    但盡管有門板擋著,孟楚潔的哭喊聲,痛訴浦氏惡行聲,還是一聲不漏地傳了出來,孟家從倒座到後罩房,自孟振興到掃院子的小丫鬟,全都豎起了耳朵,努力聽熱鬧。


    孟楚清想著,不論孟楚潔此舉是否過激,浦氏晚飯沒做好,都是不爭的事實;盡管她隻領來了五十兩銀子,但以孟楚清對孟振業的了解,他是個哪怕手裏隻有一文錢,也要當了自己的衣裳,來供兒女好吃好喝的人,所以浦氏此次,隻怕是要遭殃了。


    她所料一點沒錯,當孟楚潔的哭喊聲漸漸平息下去,便見孟振業推開門,怒氣衝衝地自裏頭出來,竟連浦氏的辯解都不聽。浦氏站在門前,眼睜睜看著他朝楊姨娘所住的東邊角院去了,滿臉的惱恨,是掩也掩不住。


    孟楚潔渾然不覺,仰著頭,得意洋洋地自她旁邊經過,腳步輕快地回房去了。浦氏的目光,跟刀子似的,緊隨了她一路。


    孟楚清暗暗替孟楚潔捏了把汗,叫梅枝關上了窗戶。她原本以為,浦氏當晚就要鬧起來,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她不但安安靜靜,而且還去廚房親自做了幾道菜,送到了孟楚潔房裏,從孟楚潔的反應來看,這幾道菜應是極符合她的心意,這真是讓人想不通。


    不過這疑惑,隻持續到了第二天早上,早飯時,浦氏當眾宣布,要交出管家大權,改由孟楚潔當家,並把那五十銀子取了出來,擱到了桌子上,要連同掌家權,一並轉讓。


    孟振業對她此舉非常有意見,哪有母親健在,卻教未嫁女兒當家的,若想要學習管家事務,從旁協助些,也就罷了。


    但孟楚潔見了那五十兩銀子,如何不依,不等孟振業開口反應,就滿口應承了下來,還衝著孟楚清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此刻的孟楚清,滿心記掛著去田上的事,因而對她們之間的明波暗潮毫無反應,隻想著孟楚潔當家,夥食應該會好些,於是便抬起頭,衝她笑了一笑。


    大概是因為浦氏打定了主意要放權,又或許是因為怕孟振業今晚又不留在她房裏過夜,所以早飯的菜色,格外的豐富,孟楚清為了出門走路有力氣,特意吃了個飽飽的,然後回房叫梅枝拎上昨日就準備好的包袱,出發朝田上去。


    此時天色尚早,日頭還沒升高,走在路上,有微風迎麵拂來,倒是極為舒爽。一路走去,道旁少見綠色,盡是枯樹死草,待走到田間時,這景象也未改變多少,觸目裂口遍地,莊稼低伏。餘家的幾個壯勞力,正領著佃戶給麥子澆水,抬頭瞧見孟楚清,紛紛打招呼。


    孟楚清便順口問了句:“這水是從渭河拖來的?”


    餘嫂家的男人餘家財抹了把汗,答道:“除了渭河,哪裏還有水,再這樣旱下去,來年春天又要鬧饑荒了。”


    孟楚清瞧了瞧田裏,麥子稀稀拉拉,無精打采,就連她這樣外行的人,都能看出長勢不好,心裏便有些打鼓,強笑道:“餘大叔,您可別嚇唬我,咱們家才墾了幾畝田,還想著來年多收幾擔糧的哩。”


    餘有財苦笑著擺擺手,道:“你瞧這天,你再瞧這地,我想哄你,也哄不了呀。反正今年是不行了,明年,恐怕也夠嗆。”


    孟楚清歎了口氣,繼續朝前走,心裏卻是已背上了包袱,這耳聞與實見,果然是有極大的分別的。


    待得到了田上,分到她名下的那兩名佃戶,一個叫辛大,一個叫艾大,都正領著各自家的幾個小子,在田間忙活,梅枝站在田埂上喊了一聲,他們便丟下犁,栓好牛,到這邊來見孟楚清。


    孟楚清將他們仔細打量,除了辛大和艾大是成年人,其他的都是半大的小子,頂不得壯勞力。她指了指旁邊餘家的田,問他們道:“等到明年開春播完種,你們可有氣力也天天去渭河拖水?”


    辛大和艾大連連搖頭,都道:“我們人手不夠,沒那功夫,恐怕隻能十天半個月去一趟。”


    孟楚清犯愁道:“那莊稼怎麽辦?”


    辛大苦笑道:“隻能幹著了,除了餘家那樣的大戶,其他田裏也都這樣。”


    孟楚清默了會子,道:“既然如此,水我來想辦法。”


    辛大和艾大都笑道:“如此甚好。”


    孟楚清半開玩笑地道:“若我真引來水,可得漲租金。”


    辛大和艾大都無異議,十分幹脆地道:“五娘子,正是缺水哩,你要是能天天供水,租金漲些我們也願意。”


    談完正事,孟楚清便叫梅枝把包袱打開,取出兩包糖果,分送給辛大和艾大,道:“帶回去給孩子們嚐嚐。另外還有兩擔水,我會派人挑去你們家,留著給孩子們喝罷。”


    辛大和艾大喜出望外,就要跪下磕頭,孟楚清忙叫梅枝攔住,自己則轉頭走了。梅枝應付完辛大等,一路小跑著趕上孟楚清,氣喘籲籲地笑道:“五娘子還惦記著那日路上遇見的幾個娃娃呢?”


    孟楚清笑著點了點頭:“能幫就幫罷,鄉裏鄉親的。”


    梅枝笑道:“五娘子雇了他們家來墾荒種田,這便是授之於漁了。”


    孟楚清再次含笑點頭,梅枝卻又愁道:“五娘子,雖說幫他們是好事,但你也切莫太菩薩心腸了,韓家莊的一車水,可來之不易,你要是天天派人給田上送水,漲多少租金也不夠回本呀。”


    “擔甚麽水?我可沒想擔水。”孟楚清搖搖頭,轉了個方向。


    “不擔水,哪裏來水?渭河裏的水,又不會自己流到韓家莊來。”梅枝正奇怪,突然發現孟楚清拐了彎,連忙大喊:“五娘子,走錯了路!”


    孟楚清頭也不回地道:“好容易出來一趟,咱們去外祖家瞧瞧。”


    去……浦家?梅枝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浦家不過是浦氏的娘家而已,又不是孟楚清的親外祖父母,逢年過節跟著浦氏前去走走,也就罷了,怎還要自己單獨去拜訪?她想想早上發生的事,便猶豫著勸阻孟楚清:“五娘子,早飯時太太讓三娘子當家,一準兒沒安好心,等三娘子反應過來,還不知怎麽鬧呢,你不先回去看看?”


    孟楚清搖搖頭,道:“有爹在家,能鬧出甚麽樣兒來?”說著又歎氣:“怪道俗話說,賺錢難,敗家易,這才幾年功夫,咱們家就山窮水盡,竟到了要各人動用私房銀子的地步了。可憐外人看咱們孟家,如何風光,哪曉外頭隻是個花架子,內裏不知怎樣艱難呢。”


    梅枝聞言苦笑:“可不是,前些時咱們還總是提心吊膽,生怕太太來算計五娘子的錢,轉眼卻到了不得不把錢拿出來用,不用就要餓肚子的地步了。”


    五十兩銀子,怎麽也撐不到明年秋天去,而孟振業教書的那點子錢,連發各人的月例都不夠,等到掀不開鍋的時候,勢必會讓各人掏出私房銀子來補貼,而三娘子、四娘子和楊姨娘,都是沒錢的,到時五娘子,又要吃虧了。梅枝越想越難過,家裏沒了錢,孟楚清又沒有親娘,將來嫁人,嫁妝在哪裏都還不知道呢,而今卻又要麵臨補貼家用的境地,這是何等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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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進票K加更,多謝大家支持!(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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