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庚目送慕扶蘭背影離去, 關了門, 轉身對自己的母親解釋:“是前兩日兒子在校場時不慎,受了點皮肉傷。小事一樁, 過兩日就好,娘不必擔心。”


    謝母要兒子脫衣給自己察看, 謝長庚說上了藥,已包紮好, 不便打開。又再三地保證無事, 謝母無奈, 這才作罷。摸了摸兒子的手, 忽又覺得有些燒, 再次緊張。


    謝長庚說:“兒子無妨。是最近事多,沒休息好所致。已經在吃藥了。兒子的身子一向好, 歇兩日就好了。”


    謝母抱怨:“那個慕氏女,不是我說她,既然人在你身邊, 到底是怎麽照顧你的?竟叫你病成這樣!這叫我怎麽放得下心?”


    謝長庚看了眼自己的母親。


    老太太眉頭緊皺, 麵上的每一寸皺紋, 都充滿了對那婦人的不滿, 叫他不禁想起方才她被冷落刁難, 站在一旁垂眸低頭的那道身影, 柔弱而無助。


    他遲疑了下,開口說:“娘你莫誤會。是她給兒子看得病,兒子吃了她的藥, 這才好多了。她來了後,對兒子也是侍奉周到,並無懈怠之處。”


    謝母不做聲,臉色還是不大好。


    謝長庚扶老母進去,叫阿貓送水進來,親自替母親洗腳,侍奉安歇。


    兒子又是傷,又是病的,老太太心疼,怎麽舍得讓他做事,不肯。


    謝長庚見母親堅持,便叫阿貓代自己。


    阿貓應了一聲,才蹲下去,門外,戚靈鳳走了進來,笑道:“姐夫,還是我來吧。”


    阿貓有點不高興,噘了噘嘴,看著謝長庚。


    戚靈鳳走到謝母的麵前,叫阿貓起身。


    阿貓不情願地站了起來。


    戚靈鳳挽著自己衣袖時,謝長庚忽道:“阿貓,你繼續吧。”


    阿貓頓時高興了起來,“哎”了一聲,立刻蹲了下去。


    戚靈鳳一怔,慢慢轉頭,望向謝長庚。


    謝長庚望著她說:“我與母親還有些話要講。且這一路,你很辛苦,去歇吧,我來侍奉我母親,你不必留這裏了。”


    他語氣溫和,但言下疏離,卻很是明顯。


    謝母卻聽不出來,隻道兒子關心戚靈鳳,連連點頭,催促道:“對,對,鳳兒你回房吧,早些歇了。”


    戚靈鳳咬了咬唇,低低地應了一聲,退了出去。


    阿貓替老太太洗完腳,謝長庚服侍母親坐上了床,謝母道:“庚兒,慕氏嫁你這麽久了,肚子如今還沒動靜?”


    謝長庚唔了一聲。


    謝母歎氣:“謝家就你一根獨苗,我可都天天盼著呢。我看她樣子,就是不好生養的。這樣下去,要等到何日,娘才能見到咱們謝家開枝散葉?”


    謝長庚心裏鬱悶,麵上卻沒表露,含含糊糊地應:“她也還小,況且過門後,兒子和她也是聚少離多,娘你莫急。”


    “怎麽不急?庚兒,娘和你實話說吧,這趟過來,娘除了看你,也是想和你商量,你看什麽時候方便,把你和鳳兒的事,早些辦了吧。”


    “慕氏不是正好也在嗎?省得說我們瞞著她!”


    謝長庚心裏愈發煩悶,沉吟了下,抬頭見阿貓站在一旁,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拂了拂手,叫她出去,這才說:“娘,戚家女兒的事,兒子先前考慮過,還是覺得不妥。戚家對娘你有大恩,委屈她做妾,是對不起他們家。兒子的意思,先前和娘你也提過的。娘還是認她做義女,替她尋個好人家,風光嫁了,這才是還恩。”


    謝母本已躺了下去,聞言,一下坐了起來。


    “庚兒,你怎麽了?連娘的話都不聽了?”


    她麵露惱意,狐疑地盯著自己的兒子。


    “是不是那慕氏女說一套,做一套,在我這裏說同意此事,在你跟前卻鬧?你要是不便,娘再和她說去!她若不肯,那正好,你休了她便是!你有太後撐腰,諒他長沙國能拿你怎樣!”


    謝長庚不想叫寡母失望。戚家對此,亦求之不得,他心知肚明。且這事於他而言,本也不算什麽需要慎重考慮的大事。


    但在他的心底,卻又有一種直覺。這件事,倘若他鬆口,應了下來,在慕氏那婦人的麵前,往後,他便再無任何翻身的可能了。


    那婦人於他,不過猶如雞肋,但若就此棄了,不知為何,極其不甘。


    “你給我說話!”


    謝母見兒子不語,生氣地拍了下床。


    謝長庚看著滿麵怒容的母親,忽覺額角青筋被什麽吊住似的,突突地跳,頭忽然痛得厲害,頓了一頓,說:“娘,戚家女兒的事,就這樣吧,往後兒子便拿她當義妹看待了。兒子頭有些痛,娘你歇下,兒子回了。”


    謝母聽兒子說頭痛,打量了他一眼,見他麵色晦暗,印堂發青,確實精神不濟的樣子,又心疼了起來。


    滿心打算的事情不順,她舍不得怪兒子,隻在心裏懷疑慕氏女在兒子的耳邊吹枕頭風,兒子被她色相迷惑,這才一反常態忤逆自己。忙道:“好,好,先不說這個了,娘睡了,你快些去休息。”


    謝長庚扶她躺了下去,吹熄燈火,走出了這間屋,隻覺整個人疲倦無比,比打了一場仗事,還要叫人乏累。


    他揉了揉太陽穴,轉身回房。


    門窗裏亮著燈火,他推門而入。


    慕氏女還沒上床,人坐在鏡前,手中拿了一把小剪子,對著鏡,自己修剪著那日被他用劍削斷的一片頭發。


    白日綰髻,頭發全部攏歸一處,看不出來,散下來,發腳參差,便十分明顯了。


    她專心地修著發腳,似乎沒聽見他進來的動靜,背對著他,沒有反應。


    謝長庚在原地立著,看了她背影片刻,走了過去,說:“你備的宵夜,拿來我吃吧,正好有些餓了。”


    慕扶蘭抬眼,看著鏡中那個望著自己的男子,淡淡地說:“我自己吃了。你要的話,我再去給你弄。”


    她放下手裏的剪子,站了起來,起身要出去。


    謝長庚忙道:“罷了,你吃了就好,我也不怎麽餓。不早了,還是睡了吧。”


    慕扶蘭上了床。


    謝長庚脫衣,跟著躺了下去。


    他又乏又累,卻根本就睡不著覺,更不用提繼續先前被自己母親突然到來而打斷的那事了。閉目片刻,睜開眼睛,盯著婦人背向自己而臥的背影,遲疑了下,靠了些過去,說:“慕氏,我母親年紀大了,若是說話行事,有叫你為難的地方,你莫和她一般見識。”


    慕扶蘭慢慢睜眸,轉頭,和枕畔這男人對望了片刻,說:“不是我不願忍,而是婆母她厭惡我,見了我便不快。我就算想服侍,她也不要。誠如你所言,她年紀大了,我不想她因我而日日不快。”


    謝長庚伸手,將她輕輕攏入懷裏,抱住了,哄道:“你莫多想,且忍忍。過些時候,她也就回去了,不會一直留在這裏的。”


    慕扶蘭說:“我忍無妨,這是我的本分,也是我該受的,但我不能叫熙兒和我一樣,哪怕隻是受你母親冷眼,我也不能忍受。”


    謝長庚道:“熙兒是孩子,明日我會親自帶他去見我母親的,隻說是你認的義子,我母親就算不喜,也不會對他如何的,你放心就是。”


    慕扶蘭從他懷裏掙脫出來,坐了起來。


    “你是如此認為,我卻不敢苟同。今夜她過來,我給她送宵夜,她如何對我,你是親眼所見。我何德何能,能叫婆母如此厭惡我,卻善待我的熙兒?”


    謝長庚聽她如此評價自己母親,雖知她說的未嚐沒有道理,心裏卻很是不快。今夜積下的無名之火騰地冒了出來,語氣也變得生硬了,皺眉道:“她人都來了,你到底想怎樣?”


    他說完,突然想到一事。


    “慕氏,我知道你算計不少。我母親什麽都不知道,你若敢故意讓她知道你做過的醜事,把事情鬧大,家宅不寧,到時候,別怪我不客氣。”


    慕扶蘭說:“你想多了。就算我自己不要臉,亦不顧你的臉麵,也不會叫熙兒隨我受辱的。你放心便是。”


    她繼續道:“我方才走後,婆母一定在你麵前說我的不是了。我確實不配做你謝家的媳婦。我也說過,我無論怎樣都無妨,是我該受的,但熙兒,我不能叫他受委屈,一天也不能。他若受委屈,比我自己死還難受。你讓我帶熙兒回長沙國去,如此,她遂心,你也能得清淨,豈非最好?”


    謝長庚看著她,想起今夜她被自己母親冷待刁難之時的無助模樣,心裏的不快,漸漸又散去,隻覺頭痛得愈發厲害,卻就是不願遂了她心願讓她趁機離開,閉目了片刻,冷冷地道:“罷了,你既擔心那孩子遭冷眼,不必帶去我母親跟前見她了。先送他去別的地方,住一段時間。”


    一雙柔軟的手,貼到了他的兩邊太陽穴。拇指替他按壓著穴位,手法和力道,無不妥帖,叫人舒適。


    謝長庚睜開眼睛。


    她跪坐在他身邊,長眉明眸,凝視著他,輕聲說:“熙兒還小,他一個人,會想我的。”


    謝長庚和她眼眸對望著,片刻後,說:“你也不用侍奉我母親了,隨他一起去吧。等我母親走了,再接你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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