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恪之不敢抱她太緊, 隻是輕輕地摟住了,手掌略帶了些笨拙地拍著她的後背, 低頭在她耳畔哄:“你哭出來吧。”


    “沒關係的——”


    頓了一下, 他又添了一句。


    孟蘭亭沒有推開他,沒有掙紮,也沒有任何的別的反應, 依然那樣將臉埋在臂彎裏,就好似他並不存在,也沒有將自己摟入他的懷中一樣。


    但是馮恪之清清楚楚地感覺到, 懷中那具柔軟的帶著些涼意的身子, 仿佛比剛才顫抖得更加厲害了。


    他甚至聽到了她撞在一起的紊亂的呼吸之聲,慌忙鬆開了她。


    “行, 行, 我不碰你!你自己哭!”


    孟蘭亭再也忍不住了, 嗚咽著, 一下哭出了聲。


    充滿悲傷的哭泣之聲,飄蕩在林蔭道的上空,打破了這夜的寧靜。


    生平第一次, 馮恪之遇到這樣的棘手情況。


    她一直哭個不停, 他開始在她身邊打轉。


    “蘭亭, 是我不好, 全是我的錯!”


    “我讓你打!隨便你打!你別哭了!”


    他哄著她,把自己送到她的麵前,低三下四。


    然而回應他的, 是她越發悲傷的哭泣之聲。


    馮恪之實在想不出來了,這樣的情況之下,自己還能幹什麽。


    最後他隻能蹲在她的麵前,呆呆地看著她哭。


    “蘭亭!是你嗎——”


    忽然,身後照來一道車燈的光,接著,傳來焦急的呼喚聲音。


    馮恪之回頭,看見一輛汽車沿著林蔭道從之大的方向開了過來。周太太從車窗裏探出頭,正朝這個方向喊著話。


    馮恪之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奚鬆舟的車。


    車迅速地停在了旁邊,周太太從車裏下來,奔到了孟蘭亭的麵前。


    “蘭亭,可算找著你了!誰欺負你了?”


    周太太一下抱住了孟蘭亭,焦急地問。


    孟蘭亭撲到了周太太的懷裏。


    “……伯母……”


    她抽噎得厲害,以致於一時說不出話。


    周太太鬆氣之餘,又是不解,又是心疼。


    她一邊緊緊地抱著孟蘭亭,安慰著她,一邊看向馮恪之。


    “馮公子,他們說蘭亭是被你從飯店裏帶走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蘭亭為什麽哭?”


    她的語氣,已經帶了些不快。


    周教授今天不在家,周太太傍晚做飯,發現少了醬油,就去雜貨鋪買,沒有接到電話,回來時,小虎已被王太太叫回了家,忘了轉話。


    周太太等不到孟蘭亭回家,打電話到辦公室也沒人接,眼看天色越來越晚,很是擔心,就輾轉打到了司令部,找到奚鬆舟,讓他幫忙一起想想,蘭亭可能會去哪裏。


    奚鬆舟知道胡太太最近和孟蘭亭走得近,立刻開車回城,找到了胡太太,從她嘴裏得知孟蘭亭應該是去了新世界飯店和顧先生見麵,將消息轉告給了周太太。


    周太太這才放了些心,但想到蘭亭之前一直回避顧先生,今晚卻一人赴約,有點不同尋常,還是不放心,就又打電話到飯店詢問,這才知道,包廂裏竟出了大動靜。


    據飯店經理的說法,和顧先生一起吃飯的那位年輕小姐,最後是被馮家的九公子給帶走的。


    周太太這下怎麽放得下心,立刻讓奚鬆舟幫忙找馮恪之。


    奚鬆舟打電話到馮家,得知馮恪之不在,就接了焦心如焚的周太太,沿著飯店回去的路,一路找了過來,終於在這裏,找到了人。


    她哭成這樣,邊上又隻有今晚打了人還強行帶走了她的馮恪之,周太太自然疑心出於他的冒犯。


    奚鬆舟也大步趕了上來。


    “恪之,這怎麽回事?”


    他看了眼周太太懷裏的孟蘭亭,轉向馮恪之,語氣裏,帶了點隱隱的嚴厲。


    馮恪之慢慢地站了起來,沒有說話。


    “……和他無關。”


    孟蘭亭睜開哭得已經紅腫的眼睛,抽噎著搖頭。


    “那到底什麽事啊?”


    周太太又急又心疼,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伯母,我弟弟他……”


    “……不在了。”


    一顆淚珠,再次沿著她的麵龐滾落。


    四周一下安靜了。


    周太太呆住了,很快,眼圈也紅了,將孟蘭亭緊緊地抱住,不停地安慰著她。


    孟蘭亭慢慢地止住了泣。


    “走吧,先回家好不好?”


    周太太扶起她。


    “恪之,孟公子的消息確切嗎?出了什麽事?”


    奚鬆舟問。


    馮恪之雙手插兜,一語不發,看著孟蘭亭被周太太扶上了車,轉身大步而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裏。


    奚鬆舟一愣,遲疑了下,轉身也上了車,將周太太和孟蘭亭送回周家。


    ……


    第二天,馮令美又從報紙上看到了自己弟弟的消息。


    副版之上,套了一個醒目框框的的大字號的標題,內容裏,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昨夜發生在新世界飯店某包廂裏的一幕。


    自然,報道裏沒有明確說是馮家的九公子因為爭鋒吃醋,和影帝顧先生大打出手,將人重傷,最後帶著女子揚長而去,提及之時,都用某公子,某影星來代替。


    但字裏行間,但凡平日稍微關心此類花邊新聞的讀者,無不心知肚明。


    這個撰稿人極是敬業,不但報道了昨夜的事,短短一夜時間,竟叫他還挖出了另些更加勁爆的內幕。


    據說,引馮公子和顧明星同時追求的此女,就是之前曾在之大校慶的舞台劇中有過驚豔表現的那位羅密歐孟小姐。


    又據說,馮家九公子對孟小姐的追求已經不止一日了。


    鑒於孟小姐這幾個月一直在為九公子所在的憲兵司令部夜校擔任教職,兩人頻頻接觸,聯係到之大校慶夜後,就未見九公子再與鍾小姐同框現身過,基本可以推斷,九公子應已拋棄鍾小姐,另結新歡。


    最後,該報道又拋出了一個極具想象力的暗示性推斷:九公子在校慶那夜替鍾小姐一擲千金捐圖書館的舉動和追求孟小姐的時間幾乎是同時進行的。


    基於九公子一向的做派,撰稿人猜測,之大圖書館的捐贈,或許就是九公子給鍾小姐的分手饋贈之禮。


    一個是大名鼎鼎的馮家小九爺,一個是無人不知的明星影帝,而那位小姐,也是昔日的名門閨秀,金枝玉葉。


    這個消息的火爆程度,可想而知。


    據說這份報紙,不過半天時間就告售罄,一報難求。


    昨夜弟弟沒有回家,本以為他隻是留宿在了司令部,沒想到,竟又弄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馮令美氣得不行,立刻打電話到司令部。


    張秘書吭吭哧哧說他不在。


    馮令美越發生氣,放下電話,別的事也不管了,立刻叫老閆開車送自己去司令部。


    眾人見是馮家八小姐來了,誰敢攔,任她一路到了馮恪之的辦公室前,砰砰地敲門。


    “你給我出來!別以為躲著,我就不知道你在裏頭!”


    馮令美拍了半晌的門,終於拍開了。


    馮令美抬眼,見弟弟頭發淩亂,兩眼冒著血絲,衣服皺巴巴的,仿佛剛從床上起來,人就站在門後,一臉不耐煩地看著自己,火氣更是衝天,回頭看了眼身後,見司令部的人還在走廊那頭張望著,強行忍怒,走了進去,把門關上了,這才從皮包裏掏出報紙,啪地甩在了桌上。


    “小九,你是豬嗎?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自己要爭氣!”


    她指著報紙。


    “你看看,你又幹了什麽?就你這樣子,蘭亭會看得上你?”


    馮恪之看都沒看一眼,打了個哈欠,說了聲“我困,要睡覺”,轉身進到那間休息室裏,砰地關上了門。


    馮令美追了上去,一把推開,打量了一眼。


    屋裏淩亂不堪。窗台前的地上,橫七豎八地扔著不知道多少個煙頭。


    馮令美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和衣仰在枕上閉目假寐的弟弟:“小九,你太讓我失望了!我是管不了你!但你要都這樣下去,往後,別再指望我幫你了!”


    “蘭亭這麽好的女孩,要真是嫁了你,那就是鮮花插在了……”


    “我是牛糞!好了吧?”


    馮恪之驀然睜開眼睛,從床上翻身落地。


    “八姐你自便,我出去了!”


    馮令美看著弟弟一把抄起外套,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氣得要死,坐了一會兒,等怒氣漸漸平息了些下去,出來,叫老閆再送自己去周家。


    昨晚出了這樣的事,她疑心孟蘭亭現在是真的被自己弟弟給得罪透了。


    她沒法抓著自己那個滿身是刺的弟弟去向孟蘭亭賠禮,更不指望再將兩人湊一塊兒了。


    出於禮節,想自己過去,先代弟弟說幾句好話,賠禮道歉,但願這不愉快,就此過去。


    ……


    馮令美來到周家,周太太將她接了進去。


    馮令美感到有些難以啟齒,看了下屋子,問孟蘭亭。


    周太太請她坐下,小聲說:“蘭亭人有點不舒服。剛剛睡過去沒一會兒。馮小姐有什麽事,我可以幫你轉告。”


    馮令美心裏愈發愧疚了。


    昨晚出了這樣的事,今天又全城盡知,一個小姑娘,怎麽能想得開?


    “周太太,昨晚我弟弟的事,你大約也知道了。我過來,就是替我弟弟陪個不是的。”


    周太太說:“馮小姐,你言重了,馮公子沒什麽不是。昨晚要不是他及時過來,蘭亭怕是要被那個顧先生給騙了!”


    馮令美一愣,追問詳情。


    周太太就把昨晚後來從孟蘭亭那裏陸陸續續了解過來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後咬牙切齒地罵:“那個顧先生,沒想到竟是如此的人麵獸心!連這種事都騙!馮公子打得好!我昨晚要是在,我也非要打死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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