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晨霧裏開了片刻, 轉上那條愛夢路,停了下來。


    彌漫在林蔭和兩旁野地裏的白色霧氣, 仿佛被風推著, 慢慢地流淌。


    四周靜悄悄的,看不到有人走動。


    孟蘭亭等他一停車,就推開車門下去。


    馮恪之也趕緊下來, 將她的去路堵住。


    “蘭亭——”


    “請叫我孟小姐。”


    孟蘭亭打斷了他。


    馮恪之仿佛沒有聽到。


    “蘭亭,我錯了,我不該騙你的。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但你一定要聽我的解釋!是, 當初我是花錢讓他們來上你的課, 但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我是為了有機會能接近你, 才想出了這個法子!”


    “雖然我之前沒說, 但你應該能夠感覺的到, 我是喜歡你的!”


    他等了片刻, 發現她沒有反應,手裏捏著那個搪瓷杯子,冷冷地看著自己, 頓了一頓。


    “蘭亭, 我真的喜歡你。”


    他遲疑了下, 回頭看了眼四周, 見沒有人,慢慢地朝她靠了過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


    “我做夢都夢到過你。之前封閉的那些天, 總是想起你。”


    “是真的,我沒有騙你……”


    淡淡如煙的晨霧,在樹梢頭間,宛如流雲一般,慢慢地流淌。那個英俊的青年男子,對著年輕的小姐,說著叫人聽了心如鹿撞的情話。


    他們站在林蔭道旁一叢繁茂的枝葉之下。


    一滴晶瑩的露珠,忽然從頭頂的一片樹葉頂端墜落,不偏不倚,打在了孟蘭亭的額前。


    少女的額頭如明月般光潔,那露珠仿佛也不勝膚滑,淌過那道宛如以烏緞剪出的眉,倏然跌落在了睫毛之上,碎成顆顆水鑽,在漆黑的睫上慢慢地洇開,消失。


    馮恪之凝視著,雙眼一眨不眨,低頭,臉漸漸地朝她俯了下來,唇幾乎就要碰到她的麵頰了。遠遠望去,猶如一雙昨夜約會的戀人,在清晨霧氣彌漫的樹下耳鬢廝磨,依依不舍地道別。


    “蘭亭……”


    他的聲音愈發溫柔了,恍若耳語呢喃。


    “隻要你點頭,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我家,告訴他們,我娶你……”


    “啪”!


    樹下,突然響起了一記清脆而響亮的耳光聲。


    這片初夏清晨的寧靜,就這樣,被這個毫無防備的耳光之聲給打破了。


    孟蘭亭毫不猶豫,在他的嘴碰到自己之前,抬手,扇了他一個耳光。


    她扇得很重,扇完了,連自己的手心,都有點疼痛之感。


    馮恪之僵住了。


    片刻後,才慢慢地轉回臉,吃驚地盯著孟蘭亭,猶如不敢置信。


    直到抬手,摸了摸自己那側感覺火辣辣的臉,這才仿佛終於確認了似的。


    他的眼睛裏,迅速地湧出了一層又驚又怒的神氣。


    “打我?”


    “你竟打我?”


    連聲音都變了調子。


    孟蘭亭後退了幾步。


    “是你自找的!這一巴掌,是還你當初在街頭剪了我的頭發,還有那些你對我的欺騙和羞辱!”


    “我謝謝你這麽給我臉,說你喜歡我,竟還願意娶我。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到底看上了我什麽。但是抱歉,我對你沒有興趣!我求你了,哪裏來,哪裏回去,從今往後,離我遠點,別再出現在我的麵前了!”


    孟蘭亭剛轉過身,馮恪之就上去了一步,伸手將她手腕抓住了。


    “我昨晚半夜就來了,為了見你,在外頭等了一夜!”


    “你就是這樣對我的?”


    他的臉上,浮上了一層帶了狼狽的惱怒的神色。


    孟蘭亭冷笑:“是我叫你來的嗎?”


    她甩開他的手,再次掉頭而去,又被他一把攥住了。


    “打了我,你就想走?”


    “你給我說清楚!除了以前剪你頭發,發錢叫憲兵上課騙了你,我馮恪之還有哪裏對不起你了?”


    “我被我爹打過了,我剛才也向你道歉了,你還不依不饒?”


    或許是真的憤怒了。


    他的手勁突然變得很大,孟蘭亭感到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掙紮了幾下,他非但沒有鬆開鉗製,反而一拽,將自己扯向了他。


    搪瓷杯脫手而出,咣當掉落到了腳下,她人更是站立不穩,險些跌倒,朝他撲了過去,臉撞到了他的胸前,鼻梁被撞得一陣酸疼。


    眼角一下紅了。


    怒氣,終於也不可遏製,從她的心頭湧了上來。


    “你真的要聽我說實話嗎?”


    馮恪之目光陰鬱地盯著她。


    孟蘭亭極力逼回眼底湧出的那陣熱意,點了點頭。


    “那好,你給我聽著!”


    “你剛才的解釋和表白,非但不能令我有半點感動,反而讓我感到無比可笑,甚至是羞恥!我為自己和你牽扯在了一起而感到羞恥!”


    “你分明和鍾小姐保持著關係,轉過身又說娶我。”


    “你自己放蕩也就算了,竟還帶著那些憲兵和你一道墮落!”


    馮恪之一愣,張了張嘴。


    “馮恪之,你別解釋了!我沒有資格對你的人品下任何的論斷,但你滿口謊言,恬不知恥,是我生平見過的最不要臉的人了!”


    “我無意對鍾小姐不敬。但是,請你往後離我遠些,和你出錢建造的之大圖書館一道,永垂不朽去吧!”


    說到最後,她幾乎是嚷了出來。


    遠處,東方的地平線上,慢慢地透出了一片朝霞的曙色。


    林蔭道上,白霧也漸漸地開始消散。


    幾個早起路過的行路人,被孟蘭亭發出的聲音所吸引,不住地回頭張望。


    馮恪之慢慢地閉了嘴,僵硬地站著。


    孟蘭亭甩開他的手,撿起地上的杯子,轉身疾奔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前方的晨霧裏。


    馮恪之下意識地追了幾步,又慢慢地停了下來,見一個路人放慢腳步,不住回頭看著自己,勃然大怒:“你他媽的再看一眼試試?”


    他抬腳,狠狠地踹了一下車門。


    咣的一聲巨響,車門凹陷了一片下去。


    那人嚇了一跳,慌忙加快腳步離去。


    他在原地又站了片刻,摸了摸自己的臉,上了車,駕車而去。


    ……


    孟蘭亭買了早點回去,周教授夫婦已經起身,絲毫不知馮恪之來過,更不知道發生在他兩人之間的事,孟蘭亭自己自然更不會提及,若無其事地過了幾天。


    馮恪之果然再也沒有露麵了,楊文昌和那個張秘書,也再沒有和她聯係過了。


    奚鬆舟從周教授那裏得知她不再去教夜校後,對周教授說,自己可以代替她去憲兵司令部上課,直到對方不需要為止。


    這天傍晚,快放學時,他來辦公室找孟蘭亭,向她了解些學生的情況,說晚上要去上課了。


    孟蘭亭向他表示了謝意,將自己前段時間的帶班情況給他說了一遍。


    奚鬆舟走後,孟蘭亭也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這時,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辦公室裏隻剩下她和胡太太了。


    最近胡太太走得都很晚。接起電話,一聽,哎呀了一聲,雙眼放光:“是顧先生呀!你好你好!我看過你的全部電影!上次你來之大,我就在你邊上,不知道顧先生還記得我不?”


    那頭說了幾句什麽,胡太太看了眼孟蘭亭:“在的在的,你稍等!”


    “孟小姐!你的電話!顧先生打來的!”


    孟蘭亭正要走,聽到是顧翰霄,遲疑了下,過去接了起來。


    胡太太走到門外,停了下來,悄悄挨在牆邊,豎著耳朵聽孟蘭亭打電話。


    顧先生在電話裏說,自己從報紙上看到她刊載的尋找弟弟的消息之後,就一直在替她留意。


    前兩天,也是運氣好,幾經周折,終於叫他輾轉打聽到了一個從前曾和她弟弟同船而歸的人,應該知道些她弟弟的下落。


    他已將那人約去新世界遊藝場邊上的一家飯店裏,請他吃個飯,打聽消息,問孟蘭亭要不要過來。


    孟蘭亭沒有想到,顧先生竟會如此有心。


    別說他的語氣聽起來十分樂觀,就是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又怎麽可能不去?


    這麽久了,一直沒有弟弟的消息。


    她相信馮伯父一定正在盡力替自己在尋找,所以也不好意思主動去問,怕他們覺得自己不信任,在催。


    隻是心裏的希望,已經越來越黯淡。


    沒有想到,柳暗花明。就仿佛迷霧裏看到了一絲希望的曙光,放下電話,孟蘭亭激動不已,就要出去,又想起周太太會在家等自己吃飯,於是先打了個電話回去,想和她說一聲。


    周太太仿佛暫時出了門,客廳裏的電話起先沒人接。


    孟蘭亭又打了一遍,好一會兒,電話被接了起來。


    是在門口和夥伴玩耍的王太太家的那個名叫小虎的小兒子聽到了,跑進來接的,叫孟蘭亭姐姐。


    孟蘭亭把自己要去見顧先生,晚上不回來吃飯的事說了一遍,讓小虎等下見到周太太,傳一下話。


    小虎答應了。孟蘭亭放下電話,急匆匆地離開辦公室,出了之大。


    胡太太等她人走了,從走廊的角落裏躲躲閃閃地回來,進到辦公室,關了門,拿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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