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淡梅浸泡著洗了下,便起身從浴桶裏出來,扯了塊吸水的絨巾擦乾了身上的水珠,自己穿了內衫,這才出去開了門閂讓妙春幾個進來梳頭服侍。


    妙春給她罩了件絛紅外衫,一邊梳頭,一邊笑道:「小娘子越發要素淨了,若論我說,早就無須穿得這般素淨了的,前些天連夫人都看不下去,說都過去這麽些年了,叫給小娘子挑顏色鮮的穿呢。」


    文淡梅看了下身上的這件春衫,知道秦氏不喜她事過兩年了還穿得素淡,特意給新做了幾件鮮亮的,都是蔥綠、水紅、櫻桃色的。


    她平日喜穿素淨的,倒不是像秦氏妙春她們以為的那樣,在給那個前夫戴孝,完全隻是心理年齡所致,現在這絛紅色著在身上,聽妙春和妙夏在誇自己好看,也不過略笑了下。


    文淡梅這個皮囊隻是中上之姿,她很清楚,隻不過勝在有著一身滑膩如玉脂的肌膚,吹彈可破到底是什麽意思,她現在終於知道了。


    過了幾日,秦氏收到了護軍府上陸夫人的一張邀帖,邀她過府賞花飲酒,此時牡丹正開,宋人又愛花,無論達官貴人或士子書生,俱是相互邀約花間作樂,連前皇帝真宗也在禦花園中擺酒款待百官、命簪花於發間,所以貴婦人之間發這樣的邀帖更是尋常。


    秦氏自那日女兒在相國寺被眾多貴婦人們這般私下暗笑,心中就老大不痛快,這幾天隻悶在府中哪裏也未去。


    收到邀帖本想置之不理的,柳氏勸她,秦氏自己想了下,那陸夫人雖是四品的護軍夫人,隻是與許翰林夫人交情匪淺,今日既是發了邀帖過來,自己若是不去,未免落了人家麵子,確實有些不妥,當下強提起精神,收拾了一番,在兒媳婦柳氏的陪伴下如約而去。


    文淡梅自己的院子裏原本就種了一片的牡丹,雖都是些現在尋常的姚黃、香玉品種,隻是此時正值花期,加上她的用心培養,現在開得爛漫一片,倩姿芳容,引來蜂蝶翩舞其間,當真不愧國色天香的名頭。


    戴了遮陽笠侍弄了一會,見有花朵殘萎已是開敗,便拿了從前叫人特意去鐵匠鋪裏打製出來的剪枝剪,小心地把殘花連些敗葉剪去。


    殘花多了,若不處理任其掉落在泥地裏,逢雨水浸泡漚爛,不但會燒根,而且容易引起蟲害,文淡梅見修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覺得有些汗意,這才回了屋子裏去卸了帽笠。


    妙春打了水給她淨麵洗手,又喝了盞蜜泡柑茶,正要去花窗前歇下涼,卻見自己母親秦氏和嫂子柳氏春風滿麵地過來了,急忙迎了上去。


    秦氏問了幾句她的飲食,聽說剛又在侍弄花草才歇,有些不快道:「這般粗活,怎的不聽我話總是要自己去做?你院裏的粗使丫頭若不夠,明日我再給你撥幾個過來,沒得把自己手都磨粗了。」


    文淡梅知道秦氏素來不喜歡自己弄那些花花草草,也未強辯,隻是笑著任她絮絮叨叨。


    秦氏念了幾句,被柳氏扯了下衣袖,這才想起自己過來的意思,急忙停了下來,把屋子裏的丫頭都打發出去了,這才看著文淡梅笑咪咪道:「女兒,娘今日去了趟護軍府,本心中還有些疑慮,我與那陸夫人素來沒什麽大交情的,怎的突然具帖邀我前去?去了才曉得,原來竟是樁天大的好事……」話說到一半,隻是上上下下看著文淡梅,笑而不語。


    秦氏已是許久未在她麵前露出這般歡喜神情了,文淡梅乍見之下,一時有些不解,突然瞧見邊上柳氏拿塊帕子捂住了嘴,也是極其曖昧的樣子,心中咯噔一下,已是有些警覺。


    這一年來秦氏每每提起她姻緣就唉聲歎氣的,此時如此春風滿麵,莫非竟是那陸夫人牽線,又給自己尋了一門什麽親事?


    當朝仁宗天聖年間曾下個法令,男十五、女十三便可嫁娶,故而時人眼中,似她這般十六年紀的女子,早已是過了韶期,更何況又是個背了白虎名的失夫寡婦。


    隻是她到此之後,知曉了自己的情況,心中反而有些竊喜,十六歲的年紀在她看來實在是太小了,巴不得嫁不出去,便是到最後拗不過世情終究要被父母出嫁,再多蹉跎個幾年也是好的。


    所以一猜到秦氏現在竟又已經給自己找了門親事,哪有不急的道理?隻是強按捺住了,聽秦氏到底怎麽說。


    秦氏笑了一會,便牽了文淡梅的手,坐到了擺在花窗前的春凳上,這才撫著她手道:「女兒,今日那陸夫人說前幾日在相國寺裏見了你,覺得極其投緣,待聽人說起你的事情,大為憐惜,碰巧就知道個極其適合的人,願意從中給牽個線,這才發了帖子邀娘過去的,那人娘從前也是留意過的,暗地裏托人打聽了,卻說他並無娶親的念頭,這才作罷,如今陸夫人竟說與他家關係匪淺,隻要女兒你點頭了,她就必定能說動那人與我家結親,你說這不是個天大的喜事嗎?那靈簽當真是靈,女兒你這番若是能如願了,娘年年都必定要去那菩薩前供奉香火。」


    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文淡梅心中有些不安。


    陸夫人口中提到的,那與自己極其適合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她並不十分關心,想的隻是該怎樣尋個藉口推了去。


    正低頭尋思著,秦氏已經自又接著說了下去,「女兒,那男人徐姓,名進嶸,字子青,當真是個百裏挑一的,你莫看他如今不過是個五品的工部郎中,與我家相去甚遠,娘從前就聽人傳過,他相貌堂堂、家資萬貫,為人又最是豪爽,朝廷跟那西夏不是已經纏鬥了三年多了嗎?說運送輜重錢糧的糧道不暢,阻了戰事,今歲新辟的糧道就是他在官家麵前提請劃出的,又自告監理此事,這才解了燃眉之急,若是往後打敗了西夏人,高升還不是指日可待?」


    文淡梅聽了一會,便覺有些不對,略想了下,已是知道哪裏不對了,忍不住抬頭看著秦氏皺眉道:「娘,這般好條件的男子,怎的會空耗等到如今才與我做親?必定是有什麽缺處,你莫聽別人傳話便胡亂信了。」


    文淡梅這話說出口,仔細看秦氏的臉色,見她果然顯得有些為難起來,心中已是了然,想必真的是被自己說中了,這才微微鬆了口氣,心想隻要自己抓住那缺處不鬆口,秦氏愛女心切,說不定就會作罷了。


    不料一邊的嫂子柳氏朝秦氏送了個眼色,已是搶著說道:「哪裏有什麽缺處,不過就是略長你幾歲,早幾年沒了妻室而已,京中盯著想與他結親的高門大戶不在少數,隻他是個重情的,念想著與亡妻的情分,這才遲遲未另娶的,旁人想結親卻是無門,如今那陸夫人自己送上門應承了下來,且我拿了你們兩個的八字去合了,竟說是天造地設的配對,小姑你說,這不是天上掉下的緣分是什麽?」


    文淡梅這才了然,原來不過是個死了老婆的鰥夫,年歲應該也不小了,聽著倒像是京中女人家們眼裏的鑽石王老五;而且聽柳氏的口氣,自己一個寡婦能配那鰥夫倒像是前世修來的福分一樣,怕秦氏真的被自己嫂子攛掇了,急忙看向秦氏阻攔道:「娘,他既是死過妻室的,家中必定有兒了,女兒什麽都不曉得,這般嫁過去的話必定要受欺侮。」


    她不說話倒好,這話一說,秦氏方才那為難之色一下全消了去,歡喜著道:「女兒啊,你嫂子方才那話說得沒錯,你若是擔心這個,那娘就放心了,他雖娶過妻子,隻那亡妻去時,隻留下一個女兒,家中雖也有個庶子,卻並無嫡子,女兒你若是嫁過去了,娘在菩薩麵前多多求拜,過個一年半載的你自己生出個孩兒,那就是他家嫡嫡正正的兒子,你又有爹娘撐著,誰敢小瞧了你去?」


    文淡梅嗔目結舌,這世道兒女的婚姻,從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雖不願就這樣被嫁給一個家中已經有兒有女的陌生男人,隻是見秦氏滿臉的歡喜之色,連眉間的皺紋都似平了不少,一時倒是說不出什麽過激的話,急忙搖頭說是不願,寧可長留家中伴隨雙慈。


    她話音剛落,柳氏便又是驚訝又是不快,秦氏也搖頭歎道:「傻女兒,女人家總歸是要嫁個男人的,你這般年歲了,從前又諸多不順,如今好不容易有個苗頭了,哪裏能錯過?我知你孝心,隻是娘和你爹都已是半百的人了,哪裏能看顧你一輩子?你莫再多想了,這回一定要順順利利嫁出去。」


    文淡梅聽秦氏這樣說話,一時無言以對,秦氏見她悶聲不響,以為心裏已是應了,這才有些歡喜起來,急著要去回陸夫人的信,也沒多說,拔腳匆匆便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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