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靜姝笑了笑,舀起一勺粥吹得溫熱,遞到她嘴邊,「您把粥喝了,這樣我和嬤嬤安了心,您的麵子也保住了,豈不兩全其美?」


    大抵人到了年紀,都反而會有些孩子氣,太皇太後也不例外,嘟嘟囔囔又說了幾句,才將粥喝下。


    一碗粥喝完,皇帝從外頭進來,麵色如常。


    誰也沒問他結果如何,他也不曾提起。


    太皇太後望望殿外,道:「小潘呢?」


    皇帝道:「正在外麵寫方子。」


    「可別讓他就這麽走了,這孩子討喜,我還想讓他陪我說會兒話哩。」


    皇帝點點頭,讓德祿去傳話。


    太皇太後又拉了薛靜姝的手,問:「昨日除夕,府裏熱不熱鬧?」


    薛靜姝笑道:「很熱鬧,到處貼了紅對聯,掛著紅燈籠,還有人放煙火炮竹,一整夜都聽得到聲響。」


    太皇太後神色裏帶了些懷念,「我做姑娘的時候,還自己放過炮竹哩,有一次一枚炮飛到你祖父腳邊炸開,把他嚇得哇哇大哭,為此還受了一頓教訓。」


    薛靜姝敬佩道:「您的膽子可真大。」


    「那可不,」太皇太後得意道:「父親那時雖訓我,過後卻又把我好一陣誇,說我不比男兒弱。哎呀,轉眼五六十年就過去了,都老咯……」


    薛靜姝沒說話,隻輕輕握著她的手,皇帝更是沉默。


    太皇太後緩過神來,又問:「昨晚可曾得了壓歲錁子?」


    薛靜姝道:「得了,每位長輩給了一對,倒比我散出去的還多些。」


    「那也不能少了我的。」太皇太後對巧嬤嬤道:「阿巧,把我那個檀香木的盒子拿來。」


    巧嬤嬤打開櫃子,珍重地抱出一個盒子。


    那盒子有些年頭了,邊角上的漆已經剝落,周邊卻十分光滑,顯然是有人時常觸摸所致。


    太皇太後道:「這盒子是父親親手給我做的,當年我進宮,隻帶了它。」


    薛靜姝在家也曾聽聞,太皇太後當年是選入宮內的,初入宮時隻是尋常妃嬪,一路榮升至貴妃,等先帝登基,直接成了皇太後。


    太皇太後打開盒子,從裏頭拿出一對十分精巧的金錁子,比薛靜姝昨日所見的,都要精致得多。


    「這是我入宮前最後一年除夕,家裏特地找人定製的樣式,因為工藝太難,總共隻做成這一對,來,你拿著。」


    薛靜姝鄭重接過,輕聲道:「謝謝皇祖母。」


    「誒,」太皇太後笑著應了一聲,又看向皇帝,調侃道:「皇帝這麽大了,就不必壓歲了吧?」


    皇帝道:「孫兒在皇祖母麵前,永遠都是小孩。」


    「哎呦呦,」太皇太後樂得前俯後仰,「瞧瞧你們瞧瞧,這小子為了從我這裏討東西,嘴巴跟抹了蜜一樣!罷了罷了,誰讓老人家心軟,家底都掏給你們咯。」


    她又從檀香盒子裏拿出一個玉佩,道:「這是當年我父親、你們曾祖的心愛之物,眼下給了你吧。」


    給兩人派完,太皇太後忙讓巧嬤嬤把盒子收起來,笑道:「再不拿起來,恐怕連盒子底都沒了,我還打算留點東西,等到你們兩人大婚時再派哩。」


    剛收好,神醫潘濟跟著德祿進來,厲東君慢悠悠綴在後頭。


    太皇太後招招手,「小潘快來。」


    薛靜姝起身站到皇帝身邊。


    潘濟幽怨地看了她一眼,「美人你別怕,你都是別人的媳婦了,我不會糾纏你的。」說著更加哀怨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不為所動。


    厲東君嘖了一聲。


    這潘濟方才不知是不是被他教訓了,一聽他的聲音,立刻縮起脖子,不敢說話。


    太皇太後樂了,「瞧這可憐的小模樣,跟婆婆說說,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我給你做媒。」


    潘濟一聽,雙眼放光,滿臉期待道:「我喜歡像美人這麽漂亮的!」


    「呦,這可不太容易,咱們姝兒這樣的,婆婆我都還沒見過第二個哩。」太皇太後為難道。


    潘濟立刻蔫了。


    見他實在可憐,太皇太後又道:「不如你把要求降低一些?天底下姑娘那麽多,沒有第一漂亮的,還有第二第三漂亮的。」


    潘濟蔫蔫道:「謝謝婆婆,不過算了,我得找個最漂亮道的媳婦兒,不然會被師兄們笑話的。」


    厲東君又嗤笑一聲,當初不知是誰誇下海口,這輩子要麽娶第一美人,要麽打一輩子光棍。


    太皇太後隻得安慰他,「年輕人有點目標,挺好的。」


    幾人又陪太皇太後說了會兒話,見她乏了,潘濟與厲東君告退,皇帝也步出殿外。


    薛靜姝和巧嬤嬤兩人扶太皇太後躺下,待她睡著,才退下。


    外頭已經沒了厲東君和潘濟的蹤影,隻有皇帝負手立在殿前。


    這場景似曾相識。


    薛靜姝停下腳步,她記得年前初次入宮,從太皇太後宮裏出來後,也這樣從身後看過皇帝的背影,但眼下他看起來,似乎比那時更多了幾分寥落。


    她想起至今未知的診斷結果,心裏猛地一沉,難道太皇太後的病……


    皇帝聽到動靜,回過身,「皇祖母睡下了?」


    「是。」薛靜姝頓了頓,忍不住問道:「皇上,潘神醫如何說?太皇太後的身體要緊嗎?」


    皇帝望了眼內殿,沒有回答,隻道:「你陪我走一走吧。」


    皇帝沒有讓人跟著,隻和薛靜姝兩人,一前一後步入雪地裏。


    年初一,宮外正是熱鬧的時候,宮裏卻比往常還要冷清。


    周圍一片寧靜,隻有鞋履踏在積雪上,咯吱咯吱作響。


    皇帝忽然道:「皇祖母老了。」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似乎隻是在講述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薛靜姝卻聽出幾分壓抑與沉重,心也跟著沉到穀底,她張了張嘴,嗓音微啞,「還有多久?」


    「小心看護,也隻在這一年半載。」


    薛靜姝低下頭,匆匆輕拭眼角。


    她感覺皇帝朝她走來,在她身前站定,許久後有隻手落在她肩頭,帶著些許安撫。


    她抬頭來看他,皇帝卻看著遠處,麵上仍是平靜,「不必過於傷心,人總要老去。」


    不知為何,盡管他沒有泄露半分情緒,薛靜姝卻覺得,這幅平靜的外殼下,包裹著漫天的哀傷與落寞。


    之後七八日,親戚往來不絕,薛靜姝隻安靜待在迎春院中,為太皇太後抄經祈福,並不出去會客,別人也不敢來勉強她。


    每過兩三日,她進宮探望一次,許是潘神醫開的方子確實有效,又或是太皇太後心裏舒暢了,身體眼看著一日日好起來,幾天之後,已經能讓人扶著去禦花園裏走一走了。


    這日薛靜姝進宮,太皇太後便拉了她的手,道:「趁我最近精神頭好,宮裏又冷清了這麽久,正月十五的元宵宴,咱們大辦一場吧。」


    薛靜姝自然點頭稱好。


    太皇太後笑道:「別應得太早,我現在精力不如從前了,想辦一場宮宴,你可得來幫我的忙才行。」


    薛靜姝便道:「能為皇祖母所用,靜姝求之不得。」


    太皇太後聽了,更是高興不已。


    陪她聊了一上午,商量宮宴的瑣事,等用過午膳,太皇太後睡下,薛靜姝才準備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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