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內,巧嬤嬤問:「如何?皇上和薛姑娘走了嗎?」


    一名小內侍道:「走了,奴婢聽見皇上命德公公給薛姑娘備轎,還與她在雪裏同行,這會兒已經出了長樂宮了。」


    巧嬤嬤擺擺手讓他下去,轉頭喜道:「依老奴看,皇上對薛姑娘挺有意哩。」


    太皇太後靠在床頭,身上蓋著厚重的被子,臉色已不如方才好看。她費力笑了笑,隻道:「皇上曆來孝順。」


    宮女端了湯藥進來,巧嬤嬤伸手接過,舀了一匙吹涼,小心遞到太皇太後嘴邊,「您就放心吧,皇上既然答應了您,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太皇太後點點頭,歎道:「是啊,他會做到……」


    隻是說到底,她拿自己病重的事逼皇帝妥協,娶的還是她娘家的姑娘,以後皇帝對她或許仍會敬重,但那一份親近信任恐怕不會再有了。


    她雖不後悔為自己娘家爭取利益,隻是想來免不了有些惆悵。


    「阿巧,依你看那孩子如何?」


    巧嬤嬤知道太皇太後對薛家那姑娘極為滿意,不然不會在皇帝麵前那樣誇讚,因此也讚道:「老奴見了那麽多大家小姐,倒是頭一次見到薛姑娘這樣出塵的,她打扮得又素淨,方才披著銀狐鬥篷一進門,老奴還以為是雪仙子下凡了!」


    太皇太後讓她逗笑,「你呀,一張嘴就是會說道。」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皇上賜了見麵禮,我不妨也送一份,你去準備一下,差人送去吧。」


    今日她和皇帝接連賞賜之後,相信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猜到那孩子日後的地位。


    薛家從押錯寶,冷落了這位三姑娘許多年,希望如今他們能看清楚,趁現在時機不算太晚,好歹彌補一些,免得日後她與娘家不親近。


    長樂宮外不遠有一處小花園,園內幾株紅梅開得正盛。


    兩個宮女攀著花枝嬉鬧,眼角瞥見一抹明黃,慌慌張張跪下。


    皇帝並未理會,他身後一名內監趕緊衝那兩個宮女擺擺手,讓她們退下。


    宮女退至人群外,忍不住偷偷回頭望了一眼,年紀稍小些的那個小聲問另一個,「姐姐,與陛下同行的姑娘是誰?」


    年長些的宮女也不過十五六歲,她極快地看了皇帝一眼,將目光轉到薛靜姝身上,上下打量一眼,怕被人察覺,很快回過頭來,輕輕搖頭,語氣有些複雜,「不知道,總歸是哪位大臣家的小姐吧。」


    「呀,」小宮女突然輕呼,「從前從未見過陛下與哪位姑娘在一塊,姐姐,你說宮裏是不是要有娘娘了?」


    另一位宮女忙道:「禁聲,這些事情不是我們能夠議論的,快走吧。」


    小宮女捂了嘴,不敢再說,兩人低頭匆匆離去。


    皇帝在紅梅前停下腳步。


    薛靜姝抬頭望去,這園子很小,除了方才那兩名宮女,園中並無他人。


    身後的禦攆沒有跟來,原本緊隨在後邊的內監和慧香,不知何時也無聲無息地退了下去,方圓十幾步內,唯有她與皇帝兩人。


    一片雪花落在紅梅上,枝頭嫣紅的花瓣,似雪地裏一抹動人的胭脂。


    皇帝始終沒有開口,薛靜姝也不曾說話,隻安安靜靜站在他身後。


    沒多久花園外傳來一點動靜,是去備轎的德祿回來了。


    皇帝轉過身,看向薛靜姝。


    即使有了方才的經驗,再次被他看著,靜姝還是覺得不自在,她垂著眼睫,輕抿雙唇,鬥篷下的手指悄悄揪緊。


    一枝紅梅突然被送到眼前,花蕊中的積雪顫顫巍巍,欲落不落。


    薛靜姝一驚,第一次忘了規矩,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雖然很快又低下去,但那一眼,足夠讓她看清年輕皇帝的樣貌。


    皇帝有一張極其英俊的臉,在他還是個皇子時,曾有人戲稱,一無是處的六皇子,隻有一張臉還算可取。而自他登基之後,便再也沒有人敢直視他的麵孔了。當年取笑過他的人,也再沒了開口說話的機會。


    意識到自己失禮,薛靜姝忙福了福身,「皇上恕罪。」


    皇帝似乎並不在意,那株紅梅仍遞在她麵前。


    薛靜姝不知他是何意,遲疑一下,伸手接過,輕聲道:「多謝皇上。」


    皇帝點了點頭,負手而立,「德祿,請薛姑娘上轎。」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站在十幾步外的德祿立刻小跑上前,應聲道:「是,請薛姑娘隨奴婢上轎。」


    薛靜姝輕輕頷首,又行了一禮,「臣女告退。」


    她握著紅梅,緩緩退出小花園,走向等候的軟轎。


    慧香站在轎邊,看著三小姐向她走來,隻見她披著精致雪白的鬥篷,手裏握著嬌豔欲滴的梅花,在漫天飛舞的雪花中,如一位掉落凡塵的九霄天女,一步步踏入俗世紅塵之中。


    慧香從未如此刻這般清醒地意識道,這位從前不受重視、被人遺忘在城外,甚至連一件像樣的披風都沒有的三姑娘,從今往後,怕是要飛上枝頭,讓所有人都高攀不起了。


    回到府裏已是傍晚,眾人仍聚在正廳內還未散去。


    薛靜姝準備重新給長輩見禮,可她前腳進門,後腳皇帝和太皇太後的賞賜就到了府上,於是隻得先行接旨謝恩。


    周老太君本要將她留下問清過程,見宣旨的太監一個接一個地來,心頭一轉,道:「今日你也該乏了,先回去好好歇歇,晚膳我自讓人送到你院裏,有什麽事明天再說。芸香,你送三姑娘回院,讓伺候的人都用心些,不許偷懶。還有你們姐妹幾人,今晚就不要去打擾三娘休息了。」後一句話,是對府裏幾位小姐說的。


    薛靜姝沒有推脫,原本她從城外歸來,與許久不見的親人相見,該是個久別重逢、感人淚下的場景,隻是三番兩次被打斷,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此時再要有情深義重的姿態,她也做不出來了。況且今日連番勞頓,著實耗費了她不少精力,眼下已是在強撐。


    她跟著芸香回房,宮裏的賞賜仍在堂上擺著。


    皇帝賞的珍珠圓美瑩潤,顆顆都有拇指指甲蓋大小,繞是公府裏的小姐們見慣了好東西,此時也不免豔慕不已,更不要說還有滿匣子珠光璀璨的寶石,十數柄觸手生溫的玉如意,成堆的錦緞。


    太皇太後的賞賜裏,更有兩件頂好的白狐皮子,上頭雪白的長毛,少說也有巴掌厚,整整齊齊擺在朱紅的漆盤內,白晃晃的讓人眼花。


    府裏的小姐們,自然是打小泡在蜜罐裏長大,櫃子裏錦衣成堆,妝盒裏首飾成套,可那些東西全加起來,還不如薛靜姝進一趟宮的賞賜多,怎麽不令人眼紅。


    周老太君也多看了兩眼,讓人全都送去薛靜姝院中。


    皇上和太皇太後的意思,她已經領會,以後這個孫女,或許會成為繼太皇太後之後,薛府另一個依靠,眼下該如何對待她,便需要重新考量了。


    薛靜姝回到院裏,柳兒已經在那等著了,見到她,欣喜地迎上來,「小姐,你總算回來了。」


    從前薛靜姝在府裏,隨她母親住在一塊,而眼下這迎春院,是周老太君今日剛命人收拾出來的,是個獨立的小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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