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少傅終於閑下來了。


    窗子洞開, 寒風夾雜雪粒子沙沙地落下。十一月底一場初雪過後, 京城徹底冷了下來。地上鋪設了地龍,屋裏並不太冷。少傅裹著兔毛大麾坐在軟墊上, 一長腿支著一長腿盤著,眼瞼低垂。眼底留有兩團青黑的影子, 似是這段時日歇息不好。脖頸修長一圈絨絨兔毛, 消瘦的下巴露在外麵,看得見青血管,顯得人白淨又羸弱。


    最近好像又瘦了很多, 夏淳歪著腦袋打量他。


    他半張臉藏在陰影裏, 清雋的眉眼低垂著,有些困頓的模樣。夏淳靜靜地看他,心中難得對這個男人生出了心疼來。這廝總一副運籌帷幄的模樣, 仿佛什麽都難不倒他, 都不累嗎?


    想了想,夏淳端著橘子在他身側坐下。


    月子裏養出來的肥肉這會兒已經消下去, 但夏淳這個個人還是豐潤了起來。仿佛一個青澀的果子經過特殊季節突然間熟了,飽滿而多汁。


    然而夏淳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盡管她武器的架勢很足, 卻是一點兒真槍實彈都沒有的。夏淳原本信誓旦旦要發揮一下現代女性的智慧, 親自給孩子哺乳。結果連累娃兒他爹夜裏親自來吸,吸到痛了都吸不出一滴汁水來。


    不僅如此,夏淳身上連為人母該有的奶香味兒都沒有。這一度是個打擊, 然而娃兒他爹卻十分高興:“幹幹淨淨的正好,清爽,何必強求那些。”


    夏淳對此嗤之以鼻,你若不講究,熏什麽香?


    話雖如此,夏淳也就嘴上抱怨兩句。奶香味兒確實好聞,有沒有又沒什麽大的所謂。畢竟想要渾身香噴噴,自己調香便是了。這會兒她吃著橘子伸頭就往少傅的手裏頭瞄。周卿玉隻要坐下手裏必須得拿些什麽,這會兒正握著一本類似詞典的東西。


    “取名字?”夏淳剝了一個橘子,掰開一半塞嘴裏。


    “嗯。”少傅捏了捏眉心,低頭看她。


    夏淳迅速解決了一個橘子,正著手剝第二個。見他看過來,斜著眼迎上去手下不停地將橘子剝皮。而後掰都不掰,生怕他搶地一整個兒包進嘴裏。


    少傅:“……”


    夏淳翻了一對白眼:“看什麽看!想吃不會自己剝啊!”


    少傅:“……”這白眼狼!


    ……


    翻了半天,少傅也沒定好是哪個名,索性先放一邊。


    周家子嗣取名字有講究,一個字包含了長輩和家族的殷殷期許,十分慎重。少傅想給兩孩子取個寓意最恰當的名,便來回的猶豫。大名不能隨意,小名兒全憑夏淳高興。不過自從少傅知曉‘色色’這名的來意後,就有些不能直視自家兒子。


    夏淳這個沒有羞恥心的玩意兒!少傅如今想起來還憋不住暗罵,誰家親娘給孩子取名取這麽個不著調的名兒?居然取名叫‘色色’!


    ‘色色’這名兒,起先不知其中緣由時還好,等知曉了,少傅就恨不得捏死夏淳。


    聽這混賬賊兮兮說,就是因為娃兒他娘對娃兒他爹見色起意才有的這小東西,所以色色就活該取名叫‘色色’。


    少傅聞言,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


    他啪地一聲合上詞典,如今想起來還羞得不能自已。這混賬是恨不得抓著一切機會調.戲他,前防狼後防虎的,害得少傅都不敢舉一反三自家閨女名字的來意。‘兜兜’這名聽著也怪,按照慣性,少傅有某些不大清爽的聯想。但少傅明智地閉了嘴,沒問,生怕某人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事實證明,少傅還是十分有先見之明的,兜兜確實跟色色半斤八兩,榮辱與共。但能怎麽辦呢?他不問,夏淳就會放過他麽?


    不可能,太天真。


    夏淳自問很公平,龍鳳胎要有樂同享,有恥共擔。


    某日夜裏,這臭不要臉的趁著兩人負距離交流之時,故意在少傅耳旁解釋女兒名字的來意。笑眯眯地看少傅的麵孔瞬間崩裂,一副震驚見鬼又下不去手打她的模樣,樂得那叫一個見牙不見眼,當真是壞得滴黑水!


    正是因著有這一內情在,少傅是憋了一口氣要給倆孩子取好高潔的大名。


    天兒一冷就覺得白日更短了。


    夏淳被大雪拘在家,每日除了調,戲少傅,大多時辰都在琢磨暖房的事兒。奶茶的生意太紅火,以至於她對賺前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熱情。香辛料和辣椒不能砸手裏,夏淳琢磨著開暖房,先試種辣椒和部分香辛料。


    這件事宋嬤嬤幫不上忙。宋嬤嬤雖說懂很多,對種植卻一竅不通。小彩蝶就更別提,過了年才十四歲。跟在夏淳身邊後便被當孩子養,如今還一團孩子氣。


    少傅倒是懂一點農學,可他一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貴公子,便是知曉也沒親自種過。夏淳煩躁了好幾日,自己不好過就折騰周家父子三個,弄得少傅無法。派人送來一個種植老手,任由夏淳搗鼓起了暖房來。


    十天半月一眨眼就過,大雪也斷斷續續下了十來天。夏宅裏,除了自認在夏宅站穩腳跟的醫女老在主屋的窗邊晃悠外,日子倒是平和又安穩。


    青衣和月衣這般親近地看到少傅,越發地沉迷。周家卿玉,世無雙,才華卓眾,品行高潔。若有幸得他垂簾,便是去死也無憾了。


    十七八的少女最是為情癡狂的時候,這兩人雖管不住眼睛,卻不敢輕舉妄動。一來宋嬤嬤和小彩蝶看的緊,不準她們進主屋。二來孩子還真多虧了這倆醫女,養得越發壯實。夏淳冷眼看著,隻要倆人不做傷人傷己的事,便也懶得捅破。


    一晃兒就到了十二月底,少傅自然要回周家過除夕和春節。這便有了問題。


    夏淳自覺早已出府,不算周家的人,不會陪他回周家。但龍鳳胎卻是真真切切少傅的親生骨血,一根頭發絲兒都不摻假。


    孩子出世這麽久,溫氏和楊氏都來看過。溫氏還看過不少次,周家老夫人和老爺子卻沒能親眼瞧過。周老夫人是個通情達理的,但也早早就要求少傅將孩子抱回周家,隻是少傅沒應。這回過年關,孩子總是得抱去給周家人見見的。


    “抱走唄,”夏淳無所謂,“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少傅的頭又疼了:“你想好了?”這一旦抱回去,想抱回來就難了。


    夏淳看他蹙眉眨了眨眼睛,覺得事情沒那麽嚴重:“周家又沒有適合教養孩子的長輩,總是要回來的。”周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可能有這個精力越輩教養孩子。溫氏作為嫡親祖母,身邊還有個五歲的親兒子教養,也分不出心思。


    想通這些,她心裏就根本沒在怕的。


    “周家有專門教養子嗣的族學,滿三歲便由著他們教導。三歲以下,也有教養嬤嬤照看,長輩不過遇事過問兩句罷了。”大家族裏沒那麽簡單,少傅幹脆把話給夏淳說清楚,“便是我和瑾哥兒,也並非父母親自來教導。”


    “啊?”這樣?夏淳沒料到是這樣子。


    她看了看周卿玉,怪不得少傅跟溫氏不親昵,“那,不抱去?”


    “……你不能跟我回府麽?”


    “……”說半天,還是想把她弄回周家去。夏淳抱胸眯眼瞪著眼前男人,周卿玉懷裏抱著閨女,父女倆垂著眼一個模子地看她。


    她眉頭擰了起來,“認真的?”


    “嗯。”


    夏淳那混不吝的脾氣一下子冒上來就張牙舞爪的:“我早就說清楚了,我不會再回去,你……”


    “罷了。”周卿玉看她這般,突然歎了一口氣。


    夏淳卡住,抬頭狐疑地看他。


    少傅琢磨這個問題很久了。雖說他理解夏淳的倔強,但總免不了心存顧慮。有些話說出口,像在表明心跡。他神情略有幾分不自然,側著頭,輕輕捏住閨女的小拳頭,嗓音略啞:“我答應過你,不會納你為妾。但是,你該明白,若是真論起來,叫你一輩子無名無分地跟著我,比納你為妾更下作。”


    夏淳倒是沒提‘那你娶我’這種話,她很會抓重點的強嘴道:“……什麽叫我跟你?難道就不能你跟我?”


    少傅頓時又被她給氣到了。他在跟她說正經的,這女人非要狡辯。這世道上,從來都是女子許一身給男子,哪有男子許給女子的?


    “你非得這樣跟我說話?”周卿玉怒道,“實情如此,爭那等口舌之辯又有何意義?”


    “有啊,”夏淳梗著脖子,不怕死道:“我跟你,我是你的外室。你跟我,你是我的麵首。”


    少傅:“……??”


    “難道不是嗎?”夏淳毫無自知之明地道,“如今你也算吃我的吃我的,將來等我賺了錢還給你買這買那。我就是那商業巨賈的苗子,將來你想要金山銀山,我都給你買。你再想想咱倆的關係,難道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少傅:“!!!”


    他這一股子火氣從心底就衝上頭發絲,臉都鐵青了。


    “夏淳!”少傅怒喝。


    夏淳插著腰,囂張得不得了:“這年頭也不是沒人養麵首。京中寡居的貴婦人,養三四個麵首的都有。便是有些商賈之家,也有人養。我怎麽就不行?”


    少傅氣得都不知說什麽,他眼神四處掃,作勢尋個妥帖的地方將孩子放下。


    今兒這蠢貨不教訓就要上天了!


    夏淳看他這架勢皮子一緊,警惕地就站到角落,仍舊不怕死地大聲嗆:“不需要五年十年,我的目標就會實現,怎麽著也算有資格。少傅若是不願給我當麵首,我也可以養別人!天下之大,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卻遍地都是!”


    放好了孩子,少傅回過身,一把抓住作勢要跑的夏淳。


    年近年關,夏淳鬼哭狼嚎地被男人拖進了內室。內室的帷幔一放下,夏淳被死死按在周卿玉修長的大腿上。裙擺一掀,劈裏啪啦,夏宅的上空響起了撕心裂肺的嚎哭。


    “……”宋嬤嬤端著熱甜湯縮著脖子立在門外,這才消停幾日?怎地又鬧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1-31 02:11:42~2020-02-01 00:00:2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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