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打算立刻回汴京城的一行人在宅子裏耽擱了小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的時間裏,盛卿卿被孟大夫人拉著在這精巧的宅子裏到處轉悠了一會兒,孟大夫人有意無意地同她講了許多關於孟珩的事情。


    這下盛卿卿便知道了許多孟珩小時候的軼事糗事,聽得多了,便越發覺得這個人在自己心中變得鮮活了起來。


    “聽說你前幾日同他在崇雲樓又見著了?”孟大夫人似不經意地問道。


    “是呢,從魏夫人告別時碰巧遇見。”盛卿卿道,“便同珩哥哥說了幾句話,還特地一路帶我回孟府。”


    孟大夫人心裏啐了一口,心道哪裏是碰巧,他顯然就是一路跟過去的,又舍不得放,才又一路巴巴送回了孟府。


    孟珩明明什麽事情都是個果敢驍勇的性子,偏偏在和盛卿卿有關的事情上裹足不前,叫孟大夫人氣惱得捶胸頓足。


    “珩哥哥那日問我魏家幾位公子裏有沒有見著好的,我便順勢求了他的意見。”盛卿卿又道。


    孟大夫人豎起了耳朵,“你怎麽說的?”


    “不瞞大舅母,三人中,我覺得魏三公子最好些。”盛卿卿坦白地說,“可我也知道珩哥哥對魏三公子諸多不滿,便問了問他,若他真厭惡至極,我便換個別的人選。”


    “……孟珩怎麽說?”


    “他雖不太樂意,最後還是默許了。”盛卿卿笑了起來,她對麵色古怪的孟大夫人比了個手勢,“我當時也詫異得很,後來想,大約是珩哥哥還是第一次有我這麽個一點不怕他的妹妹,才對我多照顧一兩分吧?”


    孟大夫人神情十分複雜地嗯了一聲,“他嫡親的姐姐倒也有些怕他。”


    “倒不曾見過大姐姐。”盛卿卿好奇道,“已嫁人了嗎?”


    孟大夫人咦了一聲,“我沒同你說過?我女兒是大皇子的正妃。”


    盛卿卿驚訝,“我倒真是第一次聽說。”


    ——有這層關係在,孟府想必是大皇子一派的了,他日大皇子名正言順地登基,孟珩的姐姐便是無可爭議的皇後,孟府的權勢榮耀更加一層。


    唯獨孟府的四房在這其中是個相當不和諧的因素。


    四房胡氏的姐姐在宮裏當貴妃,雖說年紀不小還沒孩子,可既然坐到了貴妃這個位置,心裏總難免有些要爭那個位置的心思。


    “所以長久也見不著。”孟大夫人擺了擺手,“我倒是同她提起過你,她對你好奇得很,等什麽時候得了空,我讓你們倆也見一見。”


    盛卿卿心道大皇子妃好奇的八成是她能給孟珩“治病”的事情。


    不過說到孟珩的病,盛卿卿又想起件事來,“那日見珩哥哥時,他好似精神許多,想來是病情……身體有所好轉?”


    孟大夫人心中很是懷疑,“是嗎?”


    “我也說不好。”盛卿卿回憶著當日孟珩的狀況,道,“似乎脾氣好了一些,說話也溫和多了。”


    這兩個接連的形容讓孟大夫人揚了揚眉:這聽著可不像她的親兒子。


    她正要替親兒子再多打探幾句,就見孟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已悄無聲息地行至跟前,道,“老夫人道是時候回城裏了。”


    孟大夫人隻得十分遺憾地收了話頭,帶盛卿卿往前頭走。


    當一行人靜悄悄地離開這處溫泉宅子時,盛卿卿發現送行的下人中果然比剛到時少了一人。


    看來老夫人已經雷霆手段將那人揪了出來。


    隻是天下真有包得住火的紙嗎?


    回到汴京孟府不久後,盛卿卿便拿到了那處溫泉宅子的房契地契。


    既然魏家的人選定了下來,接下來便該走定親的步驟。


    至於帶去魏家的嫁妝,孟老夫人同盛卿卿商量好,便取零頭的八十八箱,屆時再去郊外宅子取便是。


    雖沒有大肆宣揚,但消息還是在汴京城裏傳開了。


    別說魏仲元本人,那日同他一起見盛卿卿的另兩個人都對這結果感到相當詫異。


    魏二公子聽聞盛卿卿居然選了魏仲元時,沒好氣地摔了袖子,“長得是漂亮,可惜是個瞎子,選了老三那樣的軟蛋,以後日子能過得爽快?還不是跟著他一道受氣?”


    魏家小弟撇嘴道,“那又怎麽樣,漂亮媳婦還是給三哥娶走了,我們隻有看著眼饞的份兒。”


    魏仲元本人聽說盛卿卿選了他定親時,嚇得當場就白了臉。


    ——他當然不是怕盛卿卿,而是怕了似乎同盛卿卿關係還算親密的孟珩。


    於是自從這日開始,魏仲元連魏家的大門一步都沒敢踏出過,生怕孟珩提刀來警告他“好好對我表妹,不然砍了你腦袋。”


    ……孟珩自然想砍了魏仲元,但與魏仲元臆想不同的是,他對盛卿卿再好也沒用,孟珩還是想砍了他一了百了。


    “至少從這幾日來看,魏家並沒犯過什麽明麵上的大錯。”壯漢納悶道,“大將軍要查魏家的什麽?”


    “什麽都行。”孟珩一一看過對魏家的調查,“如果這麽快就能找到疏漏,魏家早就垮了。”


    “也就是魏梁這幾個兒子幾乎沒有出挑的,他如今有點後繼無人的樣子,我看這就是魏家最大的煩惱了。”孫晉一攤手,“盛姑娘嫁到魏家、還是那個除了畫畫什麽都不會的魏仲元身邊,真是浪費了。”


    孟珩頭也不抬,“隻是定親,她還沒嫁。”


    孫晉撓了撓頭,“大將軍若是想,將她搶過來不就成了,何必這麽麻煩——魏家又不敢和您硬碰硬。”


    “盛卿卿敢。”魏家或許不敢同他叫板,但看上次盛卿卿堅定的態度,她肯定敢。


    孫晉:“大將軍難不成還怕了盛姑娘不成?”


    孟珩終於停下動作抬頭看了孫晉一眼,“你是不是沒事做了?”


    “……有有有,我現在立馬就去,我忙得快升天了!”孫晉見勢不妙,拍拍屁股立刻告退,一溜煙地跑走了。


    孟珩冷哼著將紙上的魏仲元三個字用筆塗成了黑色。


    魏家的汙點,假以時日一定找得出來。


    “對了,大將軍。”跑走了的孫晉又在門邊謹慎地探出半個身子,“有件事忘記稟報。”


    “說。”


    “盛姑娘前些日子去見的那個統領王敦,是從前江陵城的守城軍。”孫晉一口氣倒了個幹淨,“為數不多幸存的人之一,大將軍當年應當是在江陵城裏見過他的。”


    在終於找到盛卿卿之後,孟珩刻意地將同江陵有關的記憶在腦中反複翻閱過許多次,生怕漏了忘了哪個細節。


    他找不到盛卿卿的身影,卻也尋到了一些和她能搭上關係的蛛絲馬跡。


    比如他是聽過盛家父子名字的,再比如這個王敦,他也確實在江陵城裏見過。


    “關於這個王敦,有一件事相當古怪。”孫晉皺著眉道,“我特地去查了查,有傳聞說,江陵守城軍鬼魂作祟,要將並肩作戰的兄弟都拉到地下去作伴,因此幸存的十三人也因為各種原因在這幾年間紛紛去世,這王敦是最後一個了。”


    孟珩倏地抬了眼。


    “況且,王敦在江陵一戰後也遇見過兩三次意外,大概是他運氣好,如今倒還活著,就是臉上有點……”孫晉在自己的臉上做了個胡亂的手勢,接著道,“盛姑娘同那王敦交情匪淺,因此我特地留意了這傳聞。”


    “王敦的事情再詳細查,還有那十二個人是怎麽死的。”孟珩邊下令邊起了身,“我去會會這人。”


    孫晉下意識挺直脊背應了個鏗鏘有力的“是”,才好奇道,“您不信?”


    “人人都說我也冤魂纏身,”孟珩冷笑著看他,“難道你也心中深信不疑?”


    鬼神之說,不過是用來糊弄人心的罷了。


    汴京城裏的官兵警戒是有規律可尋的,孟珩自然很清楚其中門道,找了兩個地方便尋到了王敦的所在處。


    當王敦被帶到孟珩麵前時,孟珩立刻便注意到了這漢子臉上的傷疤,也明白了孫晉當時在臉上亂畫那個動作的意思。


    “參見大將軍!”王敦一臉正色地行了禮。


    “我在江陵城裏見過你。”孟珩道。


    “大將軍記性真好。”王敦抱拳稱是,“我當日正好是東蜀軍沒來得及斬首的十三名戰俘之一,從牢房中帶出後,就那時見了您一麵,當時泥裏滾出來似的胡子拉碴,沒想到大將軍還記得我。”


    “坐下說話。”孟珩指了指身邊的位置,又說,“你運氣看來一直不錯。”


    王敦哈哈大笑起來,他大步走到孟珩旁邊,告罪一聲便大大咧咧地坐下了,“可不是!我好幾次以為自己要一命嗚呼,結果最後都僥幸逃過了鬼門關,想必閻王爺也對我恨得咬牙切齒吧?”


    “你還同我表妹認識。”孟珩道。


    “卿卿她哥跟我一道參軍的,那是過命的交情!”王敦拍著胸口道,“我離開江陵後一直擔心她,前段日子才知道她投奔了孟府,可嚇了我一大跳!大家雖知道他們兄妹的母親姓孟,可誰知道竟然是汴京的這個孟府啊!不過卿卿在孟府,我也能放心不少。”


    “她孤身一人期間,有勞你們照顧了。”


    王敦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嘿嘿了兩聲,抓著自己的後腦勺道,“大將軍這話客氣了,我和卿卿認識這麽多年,她同我自己的妹妹一樣看著長大,當然要好好照看了。”


    王敦不笑時,因著那處猙獰傷疤的原因,看起來相當凶神惡煞;但當他豪爽地大笑起來時,卻看著相當直腸子。


    若不是真天生一條直腸子,就是連傻都裝得比別人像。


    孟珩慢慢道,“她準備嫁到魏家的事,想必也和你說了。”


    話一說完,王敦的笑容果然微微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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