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卿撓了撓臉頰,不好意思地道,“珩哥哥都看見了?”


    孟珩不動聲色,“碰巧看見了。”


    “正好,我也想找個時候和珩哥哥說這件事。”盛卿卿抬頭看了眼天色,估摸著時辰有些遲疑地道,“若是你有時間的話?”


    “要多久?”


    “不必太久,一刻鍾便夠了。”盛卿卿謹慎地道。


    孟珩遂冷酷地點了一下頭,“可以。”


    他說完,轉身回了崇雲樓,對在不遠處探頭探腦的秦征比了一個砍脖子的動作,嚇得秦征立刻縮脖子把自己的身形給藏好了。


    盛卿卿趕緊快步跟上,邊走邊回頭做了個手勢讓青鸞在外頭候著。


    孟珩的用意本是找個清淨的地方說話,這對他來說再簡單不過了。


    ——他走到哪兒,哪兒的人就作鳥獸狀而散,騰一片安靜的空地出來再容易不過。


    盛卿卿眼睜睜看孟珩占了一處憑欄的位置,頂上墜下紫藤,遮陰又好看,方才幾個小姑娘正在這兒坐著開開心心地說話。


    當然,這會兒已經嚇跑了。


    看孟珩的臉色並不在意,盛卿卿心中歎了口氣,隻得在他的目光示意下坐好,才小心地將打了一路的腹稿吐了出來,“我不浪費珩哥哥的時間,便開門見山地說吧。魏家雖非我所願,但我……”


    “你可以不去。”孟珩打斷了她。


    他並沒有坐下,而是靠在一旁的廊柱上,抱起雙臂垂眼看她。


    溫柔的日光從紫藤裏稀稀疏疏地漏進來,細小光斑打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卻一絲暖意也欠奉,像是雪原上折射的陽光,冰冷刺眼得叫人不自覺眯起眼睛來。


    好似一切都被覆蓋在一望無垠的冰雪之下死死掩藏。


    盛卿卿抬眼同孟珩互相對視了一會兒,開口解釋,“他們手中確實有我母親當年的婚書,又拿外祖母的承諾出來當砝碼,若我不應,對孟府太過不利。”


    “魏家如何你不用管。”孟珩眉毛都沒有多抬一下,“孟府有利不利也不是你說了算。”


    盛卿卿沉默了下來。


    在孟珩這般態度之下,她想說出口的話便更難講了。


    “你不聽我的話,一定有別的原因。”孟珩刻意輕描淡寫地說,“你是不是喜歡上魏家的誰了?”


    盛卿卿心中頓時咯噔一下,但隨即而來的第二個念頭卻是:若外界真這麽誤解,對她來說卻是很有利的,多少能減輕魏夫人乃至魏梁的提防之心。


    思考中,幾綹墜得快著地的紫藤被微風吹到了盛卿卿的手臂上,隔著衣料蹭得她微微發癢。


    盛卿卿眼也不別地將紫藤拿開,抬頭直截了當地道,“珩哥哥同魏三公子有過什麽過節?”


    “……他害死了一個人。”


    盛卿卿訝然,“是誰?若事實確鑿,沒有將他繩之於法嗎?”


    “……”孟珩這回沉默了更久。


    夢裏的他別說魏仲元,幾乎將魏家屠了個滿門。他不問緣由,也不聽解釋,總之盛卿卿死在魏家人手裏,他就隻顧著把魏家人殺個幹淨來報仇。


    等魏家的人都死完,其中總有該償命的罪人。


    魏仲元不過是這許多人中的罪魁禍首罷了。


    ……但這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甚至,孟珩會全力以赴確保這事不會發生。


    因而他隻能道,“他的報應會來的。”


    “不瞞你說,我確實看中魏三公子。”盛卿卿不自覺地揪著紫藤花,她蹙眉道,“但我知道珩哥哥嫌惡他,若是你堅持反對,我便……”


    “你便不去魏家?”孟珩微微冷笑。


    盛卿卿停了下來,她抬頭靜靜地看了一眼孟珩,神情平靜又堅決,“魏家我一定會去的。”


    孟珩眯起了眼,下意識地稍稍抬手按在了刀柄上,拇指從側麵粗糙的紋路上輕輕地撫了過去。


    這動作不知道該說是讓他更為冷靜、還是更為衝動,但一時間他腦中別無雜念,隻留了魏仲元的大名三個字。


    “隻是若你真不願意我同魏三公子定親,那……”盛卿卿思索片刻,“魏二公子也可以。”


    “紈絝。”孟珩冷笑。


    盛卿卿訝異,“珩哥哥對這些公子哥倒是挺了解,我也是今日才第一次見他。”


    孟珩閉上了嘴。


    他當然已經將魏家幾個還沒有定下正妻人選的都一一查了個底朝天,但這沒必要讓盛卿卿知道。


    “不過,總比魏五公子好些,那位不太好應付。”盛卿卿笑著將紫藤拋到一旁,動作頗有些無憂無慮的影子,“魏三公子看著敦厚,又怕珩哥哥得緊,我不怕在他那裏受委屈。”


    “……你還是選了魏仲元。”


    盛卿卿眨了眨眼,她坦然道,“是,這三人中,我想最適合的便是魏三公子了。”


    孟珩移開視線不去看盛卿卿的表情,他沉聲再度問,“你決定好了?”


    當孟珩問了這個同孟老夫人相當近似的問題後,盛卿卿腦中突然閃現出了個衝動的念頭。


    她想將一切都告訴孟珩,讓他幫忙追查當年江陵一戰的真相,從滿是血腥的江陵城中將血淋淋的的過去硬生生扒出來。


    可孟珩是親自率兵奪回江陵城的人,他若沒有察覺,便隻有兩個原因。


    要麽,孟珩也是同流合汙之人;要麽,魏家做得精妙,連孟珩也瞞了過去。


    前者,盛卿卿心中並不相信,後者,她是拿孟珩的命和自己一起去賭。


    更何況……江陵那一戰相當慘烈,孟珩本人都負傷不輕,盛卿卿擔憂他好不容易看起來才有些許好轉的跡象,或許一個不小心又會被扯回到屍橫遍野、危機四伏的戰場當中去。


    她不願見到孟珩如此。


    這個人為大慶的黎明百姓付出得已經夠多了。


    “我哥哥當年一直想見見傳聞中的孟大將軍。”盛卿卿突地道,“可惜他沒來得及趕上。”


    孟珩皺了眉,顯然不知道盛卿卿這突如其來的一句是哪裏冒出來的。


    盛卿卿笑了起來,她仰著臉道,“珩哥哥就當作我對魏三公子有些好感好了。”


    孟珩眼前仿佛重現了他在夢中將哭得悔不當初的魏仲元一刀砍成兩截的那一幕。


    但他到底是沒能說出阻止盛卿卿的話來。


    從前對盛卿卿的橫眉冷目沒好氣都是憑著十年的一股火氣才撐得住,一旦這幽魂似的火氣消散、孟珩對她後悔妥協過一次後,就隻有再步步倒退的份。


    他隻有沉著臉默許了盛卿卿的選擇。


    ——孟大夫人說了,先定親,雙方準備婚事怎麽也要一年半載的功夫,夠他將魏家查個底朝天。


    汴京城裏,誰家沒藏著點齷齪事?


    孟珩不信魏家有那麽幹淨。


    他甚至有點痛恨起來自己當初在夢境裏氣昏了頭,提刀將魏家殺了個幹淨,竟忘記從他們嘴裏問些把柄證據出來,現在也好用得上。


    殺進魏家之時,孟珩已幾乎以為自己這輩子沒有再找到盛卿卿的機會了,哪裏顧得上想那麽多。


    盛卿卿顯然對他的同意趕到鬆了口氣,站起身來時麵上笑意比平時還要燦爛兩分。


    孟珩看得皺眉,“魏仲元哪裏讓你中意?”


    正低頭整理裙擺的盛卿卿詫異地抬了眼,她轉了轉眼睛道,“魏三公子好丹青,我一向對畫師心有好奇。再者,他看著脾氣軟和,當也不會盛氣淩人,當作夫婿的人選不好嗎?”


    孟珩再次認識到他和盛卿卿的喜好差得太遠。


    十八種武藝孟珩都能手到擒來,耍得有模有樣;對著文房四寶一坐幾日地畫畫就實在太為難他了。


    至於脾氣,孟珩覺得二十個魏仲元的骨氣湊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根小拇指。


    盛氣淩人?


    孟珩麵若冰霜地走出長廊,鳥語花香的盛景被他走得像條通紅的修羅道,人群紛紛避讓不及。


    唯獨一個盛卿卿好脾氣地跟在他身後一步不到的距離。


    她是真的從不曾害怕過他。


    孟珩用眼角餘光向後瞥了一眼,稍稍放慢了腳步。


    盛卿卿三兩下便追了上來,笑道,“耽擱珩哥哥的時間了,走得這麽快是有急事要辦嗎?”


    “急事隨時都有。”孟珩在崇雲樓的門口停下,他低頭看向盛卿卿,“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麻煩了,我本就是借了孟府的馬車來的。”盛卿卿連忙擺手,“既然有急事,那是我方才逾矩,珩哥哥還是快去辦正事要緊,何必為了我耽誤。”


    孟府的車夫在旁守著馬車待命,一個字的廢話也沒敢多說。


    孟珩自覺剛剛才被盛卿卿擺了一道,這次不能再聽她的,呼哨叫過了坐騎。


    他牽住韁繩低頭再漫不經心地去看盛卿卿的神情,做好準備她無論怎麽花言巧語都左耳進右耳出的準備,卻好巧不巧地看見一片紫藤花瓣夾在了盛卿卿發間。


    孟珩下意識伸手將花瓣摘了,動作很自然,沒有扯到盛卿卿的一根頭發。


    他將花瓣隨手一扔,言簡意賅,“不耽誤,上車。”


    盛卿卿怔怔應了一聲,轉頭往馬車方向走了兩步,又忍不住駐足回頭看了孟珩一眼。


    男人正在同馬兒低聲說著什麽,並沒有注意到她投去的視線。


    於是盛卿卿撫著胸口輕輕地出了口氣,掛起笑容上了馬車。


    孟娉婷說過,孟珩從小冷冰冰的就挺嚇人,孟家姐妹們比他小的歲數多,見他便要嚇得哭,沒一個特別親近他的。


    想來是終於有了一個不怕自己的妹妹,所以孟珩便不自覺多照顧她一些。


    盛卿卿撫了撫頭上釵,覺得這道理說得通,便心安理得地將剛才孟珩突然靠過來時、她心中油然而生的怪異之感給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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