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夫人雖然這麽說了,可當盛卿卿不解地追問這許多嫁妝是從何而來時,她卻又再度閉口不談,隻說這些年都是她保管著那些嫁妝,等盛卿卿出嫁時便會盡數交給她作嫁妝,又讓她自己回去好好想想,究竟是否要嫁到魏家去。


    見孟老夫人一幅打定主意不說的模樣,盛卿卿也隻得作罷告退。


    魏夫人卻似乎是真的不急,那日從孟府離去之後,一次催促也沒有過,仿佛真的打算給盛卿卿時間讓她好好考慮似的。


    盛卿卿一來是對魏家沒有太多了解,隻曉得是個大家族,二來卻又顧忌婚書和孟老夫人的許諾,又想到一切是因自己母親逃婚私奔而起,一時之間下不了決斷。


    若她不應,難做的是孟府;可若應了,盛卿卿又擔心自己所嫁非人。


    這一愁,盛卿卿就有些睡不好覺。


    孟娉婷和孟大夫人雖有心勸解,可作為孟府人的她們倆實在都不好開口。


    孟大夫人倒是和孟珩通過了氣,把魏家帶著婚書上門來要強娶盛卿卿的事情添油加醋、往嚴重裏說了一遍。


    孟珩得知此事時,卻比孟大夫人冷靜得多。


    畢竟他早就知道魏家一定會和盛卿卿搭上關係,若是不出意外,盛卿卿甚至最後還會嫁給魏仲元。


    孟珩的夢裏並未提及盛卿卿為何會嫁到魏家,也不知道她究竟死於何種緣由,是不是為了那筆能叫國庫都慚愧的嫁妝更是不得而知。


    但孟珩至少知道一點——他若要阻止盛卿卿慘死,就必須阻止她嫁到魏家去。


    原本按照孟珩的脾氣,聽到魏家說親那刻,他就按捺不住去見盛卿卿了;可有了上次孟府裏在盛卿卿麵前頓悟那一回,孟珩硬是咬牙忍住了這衝動。


    越見盛卿卿,他就越想不顧一切奪取她,不如不見來得心平氣和一些。


    畢竟他已經下定決斷,從旁守著她一輩子就心滿意足。


    ……隻是魏仲元又該倒黴了。


    孟大夫人沒等到孟珩的人,倒是收到了孟珩的回信。


    信裏言簡意賅地一句話讓她不必擔心,剩下的則是相當含蓄地委托她去轉告盛卿卿一個意思。


    ——不想嫁便不用嫁,婚書算個屁。


    孟大夫人就是這麽粗俗地將孟珩的話概括完了告訴盛卿卿的。


    盛卿卿聽罷卻隻是笑笑,並不像孟大夫人所想象的那樣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來。


    孟大夫人沒了轍,想來想去又出了個點子:她托人打聽了盛卿卿父兄的事情,又靠著家裏關係在武官裏一問,還真在汴京城裏找到了個盛卿卿的故人。


    這故人名叫王敦,和盛卿卿的兄長是前後腳從的軍,兩人兄弟相稱,更是在江陵城並肩作戰過,運氣好活了下來,此後便加官進爵,一路進了汴京城裏當個小統領。


    思及盛卿卿來到汴京後再沒故人說話,孟大夫人輾轉找到王敦,提了一嘴盛卿卿的事。


    第二日,王敦的妻子便往孟府送了拜帖。


    孟大夫人覺得自己這檔子關心做得不錯,含笑應了拜帖,見到王夫人後便領她去見了盛卿卿。


    被蒙在鼓裏的盛卿卿在見到王夫人後一眼便將她認了出來,“紅袖姐?”


    王夫人爽朗地笑了起來,英氣的劍眉一揚,“幾年不見,我們卿卿已經是大姑娘了。”


    孟大夫人奇道,“你們也認識?”


    “從前在江陵城時,我天天追著我家那口子跑,卿卿日日來給她哥哥送飯,可不就混得臉熟了嗎?”王夫人豪爽地拍著盛卿卿的肩膀,“大夫人是沒見過,那時盛卿卿才到我腰這麽高,家裏幾口人的事卻都是她一個人管著,誰見了不都得交口稱讚?”


    “母親那時纏綿病榻,我隻是做了些分內之事。”盛卿卿有些不好意思地轉移話題,“紅袖姐怎麽來孟府了?”


    “來看你啊!”王夫人直白地道,“大夫人擔心你在汴京城沒人說話,我尋思我就來陪你解個悶兒。”


    孟大夫人相當自得地接下了盛卿卿歡喜的感激,體貼道,“你們聊著,我還有事要忙。”


    盛卿卿追著將孟大夫人送出院子,撒嬌道,“大舅母對我真好,我以後一定也還您一次。”


    孟大夫人一兒一女都是生人不近的脾氣,對盛卿卿簡直怎麽看怎麽喜歡,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才一本正經道,“那你可準備好我獅子大開口。”


    盛卿卿笑吟吟應了,才回頭去找王夫人說話。


    王夫人是江陵土生土長的,跟盛卿卿更是認識了許多年,兩人湊在一起回憶了許多盛卿卿小時候的事情,歡聲笑語不斷。


    當然,兩人有道一同地避開了不愉快的事情不談。


    起身告辭時,王夫人突然一拍腦袋道,“你王哥還寫了封信讓我捎給你,說是自己寫得不好,非讓我在臨走時再給你,免得我看到裏頭內容,笑死人了。”


    盛卿卿接了薄薄的信,想起王哥確實不擅長舞文弄墨,不禁莞爾,“為難他還特地給我寫信,有什麽讓紅袖姐轉告一句不就成了——等我得了空,就去拜訪你們。”


    “好,”王夫人高興地拍手,“你紅袖姐親自給你下廚!”


    盛卿卿含笑送走王夫人,心情比前幾日終於高漲明快不少。


    然而當她回屋拆開王敦的信件一目掃完後,情緒就立刻再度跌回了穀底。


    王敦的字寫得歪歪扭扭,顯然每個字都很是掙紮,因此信也非常之短,隻有一句話:江陵一戰,魏家有責。


    盡管時隔數年,江陵城被圍攻、破城的一幕幕,盛卿卿回憶起來仍然像是發生在昨日一般。


    她記得裹著火油的巨石像是從天而降地劃過城牆上空,如同要滅世一般重重落在城內,整個江陵城都為之戰栗震顫。


    她記得自己遠遠地看見家中被砸成廢墟,跑回去時麵對小山一般的斷垣殘瓦束手無策,隻能用雙手徒勞地挖掘。


    她還記得兄長朝她齜牙一笑,綁了護甲上城牆,當東蜀軍占領整個江陵城,他都沒有再出現。


    明明那時候,兄長對她許諾說援軍就在路上,死守三日便能擊退東蜀軍。


    可江陵連一日都沒能守住。


    那日燒了大半個江陵的熊熊烈火仿佛又再度映在了眼中,盛卿卿閉了閉眼,顫抖著手將信紙拿起又看了一遍上麵八個大字,默不作聲地點火將它悄悄地燒了,灰燼倒進了屋角的花盆裏。


    或許本該兵精糧足的江陵城被東蜀軍一日攻破,其中確實有醃臢也說不定。


    盛卿卿靜坐在屋內鎮定了半晌,才像沒事人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她便去詢問了孟大夫人自己何時能去王敦府上。


    孟大夫人倒是沒起疑心,她擔憂地道,“魏家的事情還沒個說法,你這時候出門,要不要緊?不如,我和你一起去?”


    “大舅母去一個小統領家中算是怎麽回事?”盛卿卿笑道,“我和紅袖姐約好了,去她家吃頓飯,指不定她今日已在興致勃勃地買菜進灶房了。再說,我還想順道去拜訪王哥……王統領,紅袖姐說他明日正巧輪休。”


    孟大夫人耳根子畢竟軟,到底是放盛卿卿出了門,隻多派了個管事跟著她,又幫著準備了拜訪時的禮,才算放心。


    盛卿卿第二日到王府時,一顆心沉得鐵石一般,她側臉看了看正將禮物交給青鸞、麵色十分平靜的張管事,也不知道孟大夫人派來的正巧是這位管事究竟是個巧合還是別的什麽。


    張管事坦然地任盛卿卿打量,道,“盛姑娘,可是落了什麽東西?”


    盛卿卿搖搖頭,讓青鸞上前直接叩響了門。


    王敦府裏並不大,下人也沒有幾個,盛卿卿走進去時頗覺得有些親切——她在汴京城裏來來往往走的都是大戶人家,反倒是眼前這樣的院落才有江陵時的氣息。


    王夫人很快迎了出來,她笑眯眯帶著盛卿卿一路去了正廳,道,“你和你王哥說兩句,我先去灶房裏忙活,再不久就能吃飯了!”


    見到坐在正廳裏的王敦時,盛卿卿幾乎有些認不出他來了。


    不光是麵孔飽經風霜看上去蒼老了許多,更是因為他臉上多出來那一塊像是燒傷的深紅色疤痕。


    ——在江陵城和王敦告別時,盛卿卿清清楚楚地記得他臉上還沒有這處觸目驚心的傷!


    盛卿卿一時間忘了禮儀,上前兩步,“王哥,這傷是怎麽回事?”


    “因為一些意外,傷的。”王敦擺了擺手,他端詳了兩眼盛卿卿,笑道,“明安那小子要是能看到今日的你,一定高興得牙花子都要笑出來了。”


    盛卿卿閉眼定了定神,讓青鸞也走遠了些,才坐到離王敦近處的椅子上,低聲問,“信裏說的是怎麽回事?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王敦笑容一斂。他掃了眼青鸞的位置,才道,“我一直在暗中注意魏家的消息,他們去提親,我自然也有所耳聞。”


    “不是這一件。”盛卿卿輕輕搖頭。


    “……”王敦往椅子裏靠了靠,他用一種嘲諷般的語氣問,“江陵一役,守城軍中有多少人活了下來,你還記得嗎?”


    盛卿卿自然不可能忘記,“一萬八千餘人守城,幸存隻有十三人。”


    王敦摸著自己臉上猙獰的傷疤,又幽幽地問,“你猜,這十三人裏,現在還活著幾個?”


    盛卿卿盯著他的動作,腦中猛地升起一個相當荒謬的念頭來。


    像是要印證她的猜想,王敦咧開嘴,露出了一個不是笑的笑容來,“隻有我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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