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卿卿雖然耽擱了一小會兒,但因著雙腳健全,竟然還半路趕上了一瘸一拐的孟六姑娘。


    雖然小丫頭設計暗算她兩次,不過見到對方走路都走不利索、身上還都髒了的狼狽模樣,盛卿卿還是上去友善道,“六姑娘,你的衣服都髒了,我先去梨園那兒讓下人給你送套衣服來換上可好?”


    孟六姑娘擦了擦麵上淚水,紅著眼睛瞪了盛卿卿一眼,喝道,“那你還不快去!”


    盛卿卿為難道,“還麻煩六姑娘給我指個路,來時你跑得太快,我不記得怎麽回去呢。”


    孟六姑娘跺了跺腳,咬牙道,“你從這兒出去便能看見許多人了,問個路便是!”


    “那我這就去,六姑娘一個人小心些,別又摔了。”盛卿卿道。


    孟六姑娘隻當她是在嘲笑自己,猛地一抬頭,卻發現盛卿卿滿眼都是情真意切的擔憂,全然看不出諷刺之意,隻得硬生生地咬著舌尖將狠話咽下去,“……我沒事,盛姐姐快去吧。”


    盛卿卿這才一步三回頭、老大不放心地離開了。


    ——她自然記得路怎麽走。


    江陵城破時,她閉著眼睛都能從麵目全非的街道一路摸回自己家的方向。


    回到崇雲樓的梨園後,盛卿卿將六姑娘受傷的事情同孟娉婷這般那般一說,這位已經極有當家主母氣勢的孟二姑娘便飛快地安排好了人帶上衣裳去接孟六姑娘。


    將下人遣走後,孟娉婷將眼含擔憂的盛卿卿拉到自己身邊座位坐下,小聲道,“出什麽事了?”


    盛卿卿眨眨眼睛,彎彎睫毛像初生嬰兒似的潔淨無暇,“六姑娘說帶我去看個好東西,結果不知誰人在那裏惡作劇,水桶打翻時,六姑娘不小心摔了一跤。”她頓了頓,又惱道,“不知道誰這麽缺德,深秋的季節了,若衣服濕透,還不得著涼?”


    孟娉婷不語,她深深看了盛卿卿一眼,道,“崇雲樓裏有醫館,我讓下人帶她去看看,不傷筋動骨才好。”


    ——著涼那還是小事了,若是渾身濕透出現在一群血氣方剛的少年麵前……那才真真叫人頭抬不起來。


    即便孟六姑娘所作所為並非孟娉婷指使,可初來乍到的盛卿卿這般輕而易舉躲開一切仍叫孟娉婷有些在意。


    難道盛卿卿真就隻是運氣好?


    這一來一去折騰了不少時間,戲曲很快便開了場,眾人便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地聽起戲來。


    盛卿卿對戲曲還真是一竅不通,她端坐在座位上,假裝自己聽得專心致誌,卻注意到期間有個婆子輕手輕腳地進到席間和孟娉婷說了什麽,孟娉婷聽罷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盛卿卿移開目光,心道看來是出了什麽事。


    也不知同一直沒歸來的孟六姑娘有沒有關係。


    等一出戲唱完,孟娉婷立刻站了起來,她麵上沒有笑容,隻垂臉低聲道,“後邊咱們不聽了。”


    孟府姑娘們茫然地跟著起身,“二姐姐,怎麽了?”


    孟娉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領著她們往外走到僻靜處時,才道,“有貴人來,小六受傷的事叫他曉得了,咱們過去請個安。”


    盛卿卿頓時了然:是孟珩。


    但孟六姑娘同孟珩關係這般親近,到大慶戰神能因為她崴了腳而去探傷的程度?


    若孟珩真這麽向著孟六姑娘,盛卿卿尋思自己以後少不得還要盡量別引起孟六姑娘的注意才是正經。


    鬥個十二歲的小丫頭是信手拈來,和大慶戰神作對,盛卿卿還沒這熊心豹子膽。


    “什麽貴人?”孟府另一名姑娘小聲問道,“不會是宮裏來的吧?”


    ——孟六姑娘還和宮裏有關係?盛卿卿轉眼輕輕掃了說話的孟府姑娘一眼。


    “不是,”孟娉婷有些遲疑地頓了一下,而後道,“是……那位堂兄。”


    明明孟娉婷也沒有明說是什麽人,盛卿卿卻察覺到身旁的氣氛瞬間凍結,仿佛周圍的幾個人同時屏住了呼吸似的。


    這孟珩是真嚇人,她心想,一會兒要不要幹脆也學著她們的樣子噤若寒蟬?


    但這又同她平日裏的模樣不太對得上號了。


    “是……是大將軍?”一人顫聲問道。


    孟娉婷輕輕點了點頭,“他來這裏定是有別的事情,咱們隻是請安問聲好,帶著小六便回去了,不要怕。”


    “我肚子疼,能不能不去?”另一人哀求道。


    孟娉婷回頭看了她一眼,“你不去,堂兄就不知道你來過嗎?”


    見兩人間氣氛有些緊繃,盛卿卿適時插話道,“我隻聽過這位孟府的表哥,還沒見過其人呢,不是說他英明神武驍勇善戰,是大慶的守護神嗎?有什麽好怕的?”


    孟府的姑娘、包括孟娉婷在內,此刻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向了盛卿卿。


    其中一人忍不住道,“你不知道,他殺了太多人,冤魂纏身出了毛病,哪怕現在不用打仗,他也是會拔刀就地殺——”


    “噤聲!”孟娉婷厲聲打斷了這段話,她的眉緊緊皺了起來,斥責道,“捕風捉影的事情,誰讓你胡說八道往外傳的?”


    說了這段話的孟府姑娘一個激靈,捂住嘴連連搖頭,將臉低低地埋了下去不敢再說話。


    盛卿卿將她的話翻來覆去體會了一遍,倒是有些明白了過來。


    難怪,人人提起孟珩,都是先打一個激靈,而非頓生感謝崇敬之意,原來是因為這個。


    江陵雖是個邊陲小城,但同東蜀接壤,守關士兵眾多,盛卿卿自然知道打多了仗的老兵常會出現這種狀況。


    即便不在交戰之時,也如同驚弓之鳥時時備戰;噩夢等的都是小事,失手傷人、殺人的都不在小數。


    說病不是病,可又切實叫人困擾。


    難道孟珩也被這種怪病所擾?


    孟娉婷在一片窒息的沉默中將眾人帶到醫館裏,她在門口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


    盛卿卿見狀就知道孟娉婷雖然麵上強作鎮定,但心中其實也慌張得很,略一思索便伸出手去悄悄握了一下孟娉婷冰涼的手指。


    孟娉婷像是被從夢裏驚醒似的,手指一抖。


    但她沒轉頭看盛卿卿,而是緩慢地、緊緊地回握住了盛卿卿的手,過了一小會兒才放開,轉而沉著地推開了大門。


    一股藥香撲鼻而來,伴隨著的是隱隱約約孟六姑娘的啜泣聲。


    孟娉婷帶著眾人步入,循著哭聲便到了內室,朝著房中身型高大的男人低頭行禮,“娉婷見過大將軍。”


    盛卿卿入鄉隨俗,跟著其他幾人一道行禮請安,正要直起腰來,卻察覺一道說不出冰冷還是陰鷙的視線落在了她的頭頂。


    那感覺極難形容,像是一柄飲血利刃已經橫在她的頸邊一樣,叫人毛骨悚然、遍體生寒。


    “你帶的不是孟府人?”男人問。


    孟娉婷低聲答道,“這是前幾日剛來孟府的盛姑娘,她是祖母的外孫女,祖母點頭讓住在孟府裏的。”


    “姓盛,名什麽?”


    孟娉婷這回沒立刻回答,她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孟珩見著不認識的人,問上一句也就罷了,怎麽還連名帶姓地追究?


    孟珩自然不會再問第二遍,孟娉婷一愣神的功夫,房間裏就靜了下來,連孟六姑娘也不自覺地將抽泣聲給捂在了嘴裏,不敢作聲。


    “我是江陵盛家唯存的獨女,閨名卿卿。”最後答話的是盛卿卿自己,她抬起臉來,像平日一樣地朝著孟珩一笑,頰邊露出一個叫人目眩神迷的酒窩,“外祖母說,若我見著大將軍,按照輩分可以喊一聲‘珩哥哥’。”


    孟府自己人都隻敢戰戰兢兢喊孟珩一聲“大將軍”,雖說輩分上孟珩確實是盛卿卿表哥,那也是不該這麽喊的!


    孟娉婷硬生生將到了喉嚨口的倒抽冷氣給咽了下去,她忐忑地用眼角餘光掃過孟珩的身影,心轉電念間上前一步擋在了盛卿卿身前,“大將軍,小六隻是崴了腳,勞您特地來看望了。”


    孟娉婷是好心,隻不過她的身影卻是擋不住孟珩視線的。


    孟珩仍舊盯著盛卿卿目不轉睛,仿佛要用化為實質的目光將她這隻蝴蝶釘在書頁裏封死關起來似的。


    他一字一頓地將她的全名念了一遍,每個字都在齒間嚼得粉碎,“盛、卿、卿。”


    盛卿卿眨眨眼,恍惚覺得自己是不是和孟珩有什麽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但還是展顏一笑,“在。”


    孟珩的視線在她露出的兩顆小虎牙上頓了頓。


    ——同夢裏的小姑娘一模一樣。


    樣貌一致,聲音一致,名字也一致,唯獨這甜得好似糖罐裏泡了許久再出生的性格不太像。


    可就是她了。


    孟珩腦中有個聲音斬釘截鐵地告訴他:你找了十年的就是麵前這個人了。


    十年夙願被證明並非黃粱一夢的這一刻,孟珩心中最先湧出的卻並非是感激慶幸之情,而是克製了不知幾年的憤怒與熊熊恨意,像是黑漆漆的火油般將他的理智染上一層肅殺暗色,被怒火點燃頃刻間燒得漫山遍野。


    若是假的,就幹脆留在夢裏;若是真的,又為何到現在才肯紆尊降貴地出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表妹軟玉嬌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淵爻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淵爻並收藏表妹軟玉嬌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