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去了玉質水盆裏的畫麵後,孟純陽看了一眼白布包裹的屍骨,和兩個小黑棺材,遺憾的對陳家三口說:“隻能看到這兒了,因為你們第四個女兒化作了一灘血水,什麽也沒能留下,我無法用她的屍骨找她


    的轉世。”


    他的目光落在陳夫人身上,“陳麗華是陳夫人你親生女兒轉世的事情,我無法證明給你看,但我可以給你解釋一下。”


    陳夫人滿心痛苦,她的三個孩子都是被人害得流產才死的,雖然當時已經將涉案之人打死,但此刻知道這幾個孩子是同一個,她覺得之前打死那些人的手段太輕了,恨不能將其碎屍萬段!


    然而,聽到陳麗華的名字,她嘴唇哆嗦了一下,自己殺了自己的心思都有了!


    想到陳麗華,想到那個被自己和兒子親手害死的庶女,她心中更覺悲痛,以至於她都沒有力氣來接孟純陽的話。


    作為同樣害死了親人的陳嶽森,紅著眼眶朝孟純陽拱手,“請道長告訴草民和草民的母親,我們想知道,她後來為什麽……為什麽做了墨姨娘的女兒。”


    孟純陽點頭,娓娓道來。“人死了會變成鬼,鬼想轉世成人就先得投胎。但是,鬼並不是去地府報道後就可以立刻投胎的,得按陽間的‘功過’來定投胎時間。若是有大功德之人,投胎時間自然早,若是有罪孽之人,則要先下地獄受


    苦。而普通人,則得慢慢排隊等著,什麽時候輪到了,什麽時候才能去投胎。而且投胎時都會前塵盡忘,不再記得前世的事情。”“我不知道陳麗華是有功德還是用什麽做了交換,才能找到陳夫人,但她一心想做陳夫人的女兒,為此付出了大代價,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我看的那本古書上記載,當年那隻女鬼能一次次投胎在母親腹中,


    就是因為她用前世的所有功德做代價,才換來和母親今生的緣分。”


    “據古書記載,這種用功德來換母女緣分的,地府會網開一麵,想必陳麗華也是得到了地府的網開一麵,剛出生就被害死,她卻沒有被鬼差帶回地府,而是得以留在陳夫人身邊,等著她再次懷孕。”


    說到這兒,孟純陽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看向陳夫人,“失去了第四個女兒後,陳夫人是否已經不能再孕了?”


    陳夫人流著淚點頭。孟純陽繼續說:“那便是了,陳麗華得了地府的特殊對待,原本隻要陳夫人還能再孕,她就能繼續再與陳夫人做母女,誰知陳夫人不能再孕,陳麗華便徹底失去了與你做母女的機會。她想再與你做母女,隻


    能等陳夫人你死了轉世投胎後,再與你續母女緣。”


    “可她,沒有時間等你。”“作為孤魂野鬼,她在陽間停留時間太長會魂飛魄散,要想不魂飛魄散必須回地府去。但回去以後她之前與地府的交易便會清零,清零後她若是再想跟百年後重新轉世的陳夫人你繼續做母女,就必須再拿功


    德或者其他寶貴的東西來跟地府做交換——可她作為一隻被害死了幾次、根本有沒機會出生的鬼,她又哪裏能積攢到功德?”


    “於是,等著她的隻有兩條路,一是留在陳夫人你身邊做一隻鬼,時日久了,魂飛魄散。二則是回地府乖乖排隊去投胎,不再執著於做陳夫人你的女兒。”“她卻偏生選擇了第三條根本不該走的路,她為了留在陳夫人你身邊,在小妾墨姨娘懷孕時鑽入了墨姨娘腹中,用這種方式出生……可她卻不知,她與那墨姨娘並沒有地府安排的投胎緣分,她擅自鑽入墨姨


    娘腹中,等同於害死了墨姨娘腹中原本的孩子,取而代之。”


    “而這種害了別的胎兒取而代之的鬼通常會受到來自地府的懲罰,陳麗華想必是被地府抹去了所有記憶,最終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出生。因此,她生下來以後不再記得陳夫人,隻知道那個墨姨娘是她母親。”


    “直到她幾年前遇害死亡,變成了鬼以後,她被抹去的記憶才重新找回來,她才會跟人說,她是陳夫人你的親生女兒,而你膝下的女兒是別人的孩子,她的親生母親和親哥哥為了別人的孩子,害死了她。”


    孟純陽將陳麗華坎坷的一生盡數告訴了陳家三口。


    哪怕心硬如鐵的陳家主,此刻也不禁有些動容。


    那個孩子真是好傻,她已經努力了,連續死了四次都不能做她母親的女兒,那就是緣分已盡,為何還要強求呢?


    她明明可以回地府忘盡前塵,投胎轉世,也許到時候她還能擁有另一個好母親,哪兒像現在,鬧成了這種結果……


    陳夫人怔怔的望著孟純陽,眼淚忘了流,話不會說,這樣怔了片刻後,突然喉頭一甜,竟是在大悲大怒之下吐了血。


    “母親!”


    陳嶽森慌忙抱住母親即將倒下的身體,抽出陳夫人掌心裏的手帕擦拭她嘴角的血,“母親您要保重身體啊!咱們還沒有讓害死小妹的人得到報應呢!”


    “他們得到報應,就能換回我的女兒了嗎?”


    陳夫人喃喃的說。


    她這一開口,又吐了一口殷紅的血。


    她閉上眼睛,眼淚伴著血跡蜿蜒流下。


    本以為女兒為了跟她做母女,死了四次已經足夠悲慘,誰知道那傻孩子最後竟然為了留在她身邊,放棄了回地府投胎的機會,冒然鑽入小妾腹中,害死了小妾的孩子,自己也受到了懲罰……


    她不禁想,那孩子在小妾腹中以陳麗華的身份出生時被抹去記憶算什麽懲罰呢,真正的懲罰,是得罪了她和陳嶽森這兩個親生母親和親哥哥,最終被母親和親哥哥殘忍的害死吧!


    這,才是那孩子害了小妾腹中的無辜胎兒,得到的最大懲罰。陳夫人想到這兒,眼淚再次滾落,撕心裂肺的咳嗽著喊道,“如果她害死了墨姨娘腹中胎兒,得到的懲罰是被我和森兒害死,我寧可代替她承受這酷刑啊!早知道……若是早知道她是我的孩子,我寧可當時


    死的是我!”


    陳嶽森也跟著落淚,緊咬著嘴唇才沒哽咽出聲。


    他們不該仗著自己是嫡夫人和嫡子就不把庶女的命當人命,畢竟當時陳麗華隻是在父親麵前告了陳麗珠的狀,讓陳麗珠被懲罰了而已,實際上,陳麗華並沒有做什麽傷人的事情不是麽?


    他們若是能公正一點,不為了自家妹妹就報複陳麗華,也不會釀成今日這種結果!


    他抬起頭看著秦夜離和孟純陽,“王爺,道長,您二位今日會來陳府,一定是見過了陳麗華的鬼魂吧?她……她現在在哪兒?”


    秦夜離看到這一幕,多少有點感觸,不再像之前一樣冷冰冰的,稍稍溫和了些,“她已經灰飛煙滅了。”


    “……怎麽會!”


    陳夫人瞪大充血的眼睛望著秦夜離,嗓音嘶啞。


    蘇卿若怕秦夜離解釋不清,說:“日前王府曾張貼告示,說宋家大小姐宋錦繡被邪惡法師控製,這件事你們還記得嗎?”


    陳家三口點頭。


    蘇卿若說:“陳麗華原本是被我從亂葬崗帶回王府的,日前她在王府中玩耍時發現了宋錦繡的不對勁之處,偷偷跑去找宋錦繡,結果就被那個控製了宋錦繡的邪惡法師所害,魂魄無存。”


    停頓了一下,蘇卿若說:“正是因為陳麗華幫我和王爺看清了宋錦繡的身份,我和王爺今日才會來為她伸冤。”


    秦夜離聞言側眸看了一眼蘇卿若,卿卿真會亂說,陳麗華哪兒有什麽功勞,明明是她自己貪玩跑去了宋錦繡的院子,最終才死在宋錦繡那裏的。


    蘇卿若捏了捏他的手心,側眸一笑。


    她覺得陳麗華挺可憐的,而陳夫人和陳嶽森也不像是無情之人,讓他們知道陳麗華“死”得有價值,“死”前還幫了秦王府的忙,想必他們心裏會好受很多。


    確實如此。


    陳夫人知道那可憐的孩子死了連魂魄都沒留下,十分悲痛,但知道那孩子死得其所,死得有價值,心中多少有了一點安慰。


    但她還是止不住的痛哭,陳嶽森也默默的垂淚。


    而陳家主雖然也很可憐那孩子,但那孩子是為了陳夫人而一次次投胎、最終也是被陳夫人和陳嶽森害死,跟他其實沒有多大關係,他無法太悲傷。


    沒人再說話打擾抱頭痛哭的母子倆,靜靜的看著。


    孟純陽見事已完畢,便從陣法中站起身來。


    因為耗費了太多的靈力,一時間身虛體乏雙腿無力眼看著就要摔倒!


    “道長——”


    蘇卿若不想看那傷心的母子倆,見孟純陽起來便一直看著他,突然見他要摔了忙走過去將他攙扶住。


    她將掌心貼在他背脊上,磅礴的靈力從她掌心裏湧出,繼而瘋狂湧入孟純陽經脈中。


    孟純陽虛軟的身體被蘇卿若一隻手攙扶著,本就有點驚訝,感覺到貼在背脊的那隻手在為他輸送靈力,他下意識扭頭看過去——


    “師妹停下。”


    他又感動又無奈的對蘇卿若說:“我沒事,隻要等會兒回去精心打坐一晚上就能夠補回虧空的靈力,真不用你浪費靈力替我……”


    “這本來是我和秦夜離的事,麻煩你們已經很過意不去了,怎能眼睜睜看著道長你虛弱得連站都站不穩?”


    蘇卿若微笑著打斷孟純陽的話,繼續給他輸送靈力。


    然而,站在她身後的秦夜離卻怔怔的望著她,然後難過的垂下眼眸。


    剛才孟純陽出了大風頭,懂那麽多東西,會那麽多法術,相比之下他什麽都不會,卿卿現在會對孟純陽那麽好,他能理解。


    難過的咬了咬下唇,他心裏可憐的想流淚,卻一遍遍跟自己說——不難過,要理解……


    努力遏製住心裏想哭的衝動,他固執的繼續對自己說,不難過,我一點都不難過……


    抬頭望了一眼蘇卿若和孟純陽靠在一起的身影,生怕卿卿被孟純陽吸引的他,眼眶慢慢紅了。


    他咬緊牙關,沉默安靜的看著。


    我真的不是特別難過……隻是、隻是今天喝的水有點多,眼睛難受而已……我不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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