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李曉寧剛從修路工地上回到鎮政府,還沒進院,就發現鎮政府門口圍了一大群人,嘰嘰喳喳的,正跟門內的工作人員大聲說著什麽。


    “又來圍攻鎮政府了?”李曉寧心中一驚,不動聲色地走近,站在人群外圍,聽他們在吵吵什麽。村民們都正急著和裏麵的工作人員吵吵,也沒大注意鎮長已經來到了他們的身後。


    聽了一會兒,大概聽明白了。原來這些村民都是小楊莊村的,他們村的陵地正好處在正在修的公路設計路線上,涉及的墳墓很多,共有八十三座,其中無主墳十一座,有主墳七十二座,墓主都是小楊莊村故去的老人。


    李曉寧不禁皺了皺眉頭,因為這事兒鎮黨委會上已經討論過解決方案了。在不占用耕地的基礎上,將小楊莊村的陵地就近遷到山腳下的一片荒地去,鎮政府每座墳給予三千元的補償,無主墳由鎮政府出麵遷移。負責這事兒的是副鎮長楊大闖,因為他就是小楊莊出來的幹部,方便和村民進行溝通。


    這個處理方案李曉寧也是讚同的,雖然每座墳補貼三千元並不算是很多,但是考慮到平山鎮的人均年收入才是二千一百元,這已經算是相當高的補償標準了。再加上修路本來就是為了這些百姓好,這種情況下,百姓如果還來鬧事,就真的有點兒不講道理了。


    李曉寧擠開人群,走了進去,發現副鎮長楊大闖正在門口阻攔群眾,已經忙的焦頭爛額,見到李曉寧進來,急忙一臉愁容地說道:“李鎮長!你終於回來了,你看這事兒弄的……”


    李曉寧抬手製止了楊大闖的解釋,轉身衝村民大聲說道:“大家先聽我說!”


    “還有什麽好說的?”前排的一個中年村民不認識李曉寧,想硬闖進來,上前抓住了李曉寧的胳膊,想把李曉寧推開,誰知看起來不是很強壯的李曉寧,腳下卻似生根一樣,在中年村民的推搡下,非但沒被推開,反而牢牢紮在門口,巋然不動。


    那中年村民一皺眉,再次發力推李曉寧的胸口,依舊沒推動!


    李曉寧攤著雙手,衝著那中年村民笑了笑說道:“我說大哥,別推啦!你要是把我推倒了,磕個好歹的,事兒沒辦成,反倒落下個故意傷害的罪名,那可就犯不上嘍!”


    那中年村民怔了怔,適才他第二次出手,已經用了全力,不過李曉寧卻仍然動都沒動一下,看來不是個善茬,便撒了手,雙手叉腰,氣勢不減道:“那你倒是說說,你準備怎麽解決這個事兒?”


    李曉寧打量了幾眼麵前的村民,提高了嗓門,正色道:“我知道大家來找政府說理,肯定是事出有因,肯定是我們的工作有不到位的地方,讓大家不滿意了。不過,你們這樣鬧,並不能解決什麽問題!幾百號人七嘴八舌,亂哄哄的,能談成什麽?不如這樣,你們選出幾個代表來,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我跟大家保證,如果確實是政府做的不到位的,我們一定立刻改正。”


    村民們聽李曉寧這麽一說,大多數人覺得在理,而且已經有人認出了李曉寧,就不再咋呼了,不過還有幾個炸刺的,有些不服氣,大聲地嚷嚷著:“大家別上他的當,我們選出領頭的,他就知道該抓誰了。而且,天下的烏鴉一般黑,跟這幫當官的有什麽好談的?”


    李曉寧麵色一冷,指著那個刺頭沉聲說道:“小楊莊我也去過好幾回,我不認識你,但你們中很多人我都見過,還到你們家裏喝過水,聊過天,我是個怎樣的人你們多少也應該有些了解。你們今天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鬧事的,事情鬧大了,對你們有什麽好處?我在這裏代表鎮政府表個態,對正常訴求的,絕不追究,但是對於蓄意鬧事的,一定嚴懲不貸。”


    這時人群又有幾個人說話了,“我認識小李鎮長,他確實和別的當官的不一樣,這條路也是他張羅著修的,好好跟他說說,肯定沒錯。”


    看大家肯靜下來聽他講,李曉寧稍稍安心,繼續說道:“我們的政府是人民的政府,是為了維護大家夥的利益,幫助大家改善生活的。隻要群眾不滿意,無論誰對誰錯,政府都是脫不開責任的!所以,我相信大家是因為相信政府,才來跟政府講道理的,而不是來無理取鬧的,大家說對不對啊?”


    村民們見李曉寧把姿態放的這麽低,怒氣也就漸漸消退了,紛紛議論起來。


    “這就是小李鎮長啊?光聽說了,今兒才見到真人,就是跟別的當官的不一樣啊!”


    “原來小李鎮長這麽年輕啊!看起來比我家小四大不了幾歲呢。”


    “你別看他年紀不大,可是人家是真有水平,你聽聽人家講的話,就是讓人心裏舒坦!”


    “這小李鎮長長得還挺俊的呢!也不知道有沒有對象。老三,你家那姑娘也快二十了吧,找人給小李鎮長說和說和?”


    “淨扯淡!人家小李鎮長是大城市裏來的人,咋能看上咱農村丫頭呢!”


    “那可說不準,看小李鎮長這樣子,可不像其他那些城裏人,說不定就願意找農村閨女呢。”


    “他四嬸,你就別瞎張羅了,小李鎮長有對象,我見過,那叫一個俊啊!”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話題不知不覺間轉到了李曉寧身上,緊張的局勢也緩解了下來。


    聽到村民竟然開始操心自己的婚姻大事,李曉寧哭笑不得,這群村民還真是可愛。


    李曉寧趕緊又趁熱打鐵,寬慰了大夥幾句,讓大家保持冷靜,推選出幾位代表進屋談判,其他人先在兩旁的房間裏休息,不要阻礙政府的正常辦公秩序。


    這回大家欣然接受,很快推選出了十位代表跟著李曉寧進去談判,其他人也讓出了鎮政府門前的道路。


    將十位村民代表請進會議室後,李曉寧親自給大家倒上水,並叫人把鎮黨委書記張二娃叫來,然後率先說道:“大家此次來的目的,我已經大體了解了,那就是對遷墳不滿意。我現在想具體了解一下,大家不滿意的原因是什麽?”


    楊大闖在旁插話道:“還能有什麽原因?不過是想趁機多跟政府要點兒錢罷了!”


    “楊鎮長,你可不要信口胡說,我們從來也沒有說多要錢!”一個中年農民代表生氣地說道。他有著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精幹的寸頭,黝黑的臉頰,雖是一張典型的農民臉,不過從他的眼神中,李曉寧隱隱看出了讀書人的精氣神,興許是個大學漏子,李曉寧想。


    “就是!你們不要拿你們當官的那些歪歪腸子來想我們老百姓!”一個老漢也跟著說道。


    “對!我們從來也沒想訛你們。”


    眼見大家又要吵吵起來,李曉寧敲了敲桌麵說道:“大家都一個一個地說,像這般亂吵吵,根本談不成什麽問題。這位大哥,你叫什麽名字?就你先說吧。”李曉寧用手指了指那名中年代表。他已經看出來,這個人才是村民的首領,擒賊先擒王,要想圓滿處理好此事,先要征服這個人。


    “我叫楊成才。”那名中年代表說道,“我們不想要政府一分錢,我們就是不願意遷墳。”


    李曉寧皺了皺眉頭說道:“那總有個原因吧?”


    楊成才說道:“古語說的好,‘富不更門,窮不遷墳。’說得是遷墳是件大事,墳不可輕遷!俗話說,‘死者為大、入土為安。’那墳裏麵埋的都是我們的先人,是不能隨便驚動的。”


    聽了楊成才的話,李曉寧不由一愣,他是受著科學教育長大的,對於這些封建迷信思想向來是不屑一顧的,而且他雖然也是農村出來的孩子,但是他的家鄉受改革開放的影響比較大,農村喪葬改革也做的非常好,火化早已經普及了,包括他的父親也是火化的。所以他根本沒想到小楊莊村民不願意遷墳的原因居然是怕驚擾死去的先人。


    李曉寧疑惑地向其他的村民代表求證道:“你們都是因為這個原因才不遷墳的?”


    “對!就是這個原因!”村民代表們一致點頭說道。


    這一下,李曉寧感覺有點兒頭大了,他自從踏入官場以來,也遇到了很多困難,但是都憑著他的智慧、勇敢和運氣一一化解,可是眼前的這個問題卻讓他生出一股無力的感覺來。人家不要錢,就是不願意。你能有什麽招?硬遷?那不跟那些強拆的一個樣了?


    愣了一會兒,李曉寧才衝楊成才說道:“我聽過一首詩,也是古人寫的,‘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後商周,五霸七雄鬧春秋,頃刻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邙無數荒丘,前人田地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這首詩說的是,任他三皇五帝的德高望重,還是夏後商周的功名利祿,到頭來無非是孤墳幾座,荒草一堆。人死如燈滅,死都死了,還有什麽可被驚擾的?”他看出來,這個楊成才喜歡引經據典,便也跟著拽了拽文。


    楊成才卻一點兒麵子也不給,立刻給頂了回來:“李鎮長這話說的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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