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李牧才收到消息。


    消息是飛鴿傳書帶過來的,正常的鴿子,在風暴漫天的氣候下,是根本飛不過來的。但李牧的鴿子有係統加持,自帶‘衛星定位導航’,雖然落下來的時候,已經死翹翹了,但巡邏的斥候還是找到了鴿子的屍體,把消息帶了回來。


    派出尋找同娥的斥候還沒回來,第一批糧草雖然已經到了,但現在定襄被圍,第二批糧草已經不可能運來了,眼下就是坐吃山空的局麵,更何況,沒有人比李牧更清楚,如今大唐國內,已無可用之兵了。也就是說,定襄不會有援軍。


    當初和李孝恭商量,選擇主動出擊,就是怕定襄被圍困,現在雖然擊敗了西突厥,卻沒能阻止被圍困的命運,薛延陀……李牧恨得牙根癢癢,同時心裏也後悔,自己還是大意失算了,如果早知道薛延陀會在這個時候橫插一杠子,他肯定不會來追同娥,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侯爺!下令吧!咱們回去跟他們拚了!”眾將齊刷刷望向李牧,紛紛請戰道。


    李牧卻緊抿著嘴,始終不肯開口。蘇定方想要說什麽,也被他用眼神阻止,隻好憋了去。


    見主帥舉棋不定,眾將隻好先行告退,等待李牧下定決心。臨出門前,蘇定方沉聲道:“糧道被斷之事,諸位切莫泄露。”


    “那是自然。”眾將紛紛點頭,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封鎖消息,不讓部下知道他們糧草已毀、後路已斷,以免軍心動搖。


    待眾將退去,蘇定方卻留了下來,他看向李牧道:“侯爺不想回援?”


    李牧點了點頭:“我要繼續追擊。”


    “追擊突厥人?”蘇定方瞪大兩眼,他怎麽也想不到李牧會這樣抉擇,道:“為什麽?定襄危急啊侯爺!”


    李牧指著桌上的地圖,道:“我們現在距離定襄千裏之遙,就算我們回援,也起不到什麽作用。如果城破,等我們到了,城也破了。就算城不破,我們隻有一萬人,還是疲憊之師,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可……”蘇定方想說什麽,但話到嘴邊又說不出。他知道,李牧說的是實情!


    “同娥的大軍早就沒了糧草,他敢躲在綠洲裏不出來,顯然早就在那裏存有糧草,足夠他們的殘部使用。”李牧不緊不慢的說道。


    “就算沒有糧草,隻要能全殲突厥人的軍隊,那一萬多匹戰馬,也能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


    李牧淡淡道:“而且幹掉殘餘的突厥騎兵,我軍就可以避免腹背受敵的險境,到時專心與薛延陀周旋,也會更從容一些。”


    蘇定方道:“既然侯爺決斷了,那咱們現在……”


    “我在等!”李牧沉聲道:“我在等斥候回來,看看情況到底如何,他們至今未歸,說之無益。”頓一頓,李牧又神情凝重道:“而且,一旦決定就是孤注一擲,若出了什麽差池,就是個全軍覆沒?”


    李牧的語氣越說越沉重,任誰都能聽得出,他此刻的舉步維艱。


    “哎!”蘇定方也被沉重的氣氛壓得透不過氣,氣急敗壞的捶一下大腿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薛延陀咋會這個時候來!”


    “再等等吧。”李牧背著手,又繼續踱步開了。“看看今晚,會不會有好消息傳來?”


    “是。”蘇定方隻好告退。


    ……


    瀚海戈壁深處,狂風卷起陣陣狂沙,形成了鋪天蓋地的黃幕。幕布之後竟有一處蔥蔥鬱鬱、泉水汪汪的綠洲,隱藏在這茫茫沙漠之內,這便是避風塘了。


    前幾日,同娥率領殘部終於抵達這裏,絕處逢生。一眾突厥貴族沒有想到同娥竟還留著這一手。此時不論是貴族還是普通部眾,全都對他佩服到了五體投地的地步。


    經過兩日休整之後,疲憊不堪如喪家之犬般的突厥人馬終於緩過勁來。但是當一眾突厥貴族得知李牧大軍已經追到大漠邊緣之時,這群驚弓之鳥再度惶惶不可終日起來。


    這些人一路倉皇而來,早就失去了對抗唐軍的勇氣,覺得李牧還是要追進來的可能,連忙去尋那突厥部眾的擎天柱同娥。這種情況之下,也隻有他能有應對之策。


    看到一眾突厥貴族臉上的焦急之色,同娥輕蔑一笑道:“你們還真是嚇破了膽,竟以為李牧還敢追來。”他掃一掃眾人,鎮定自若道:“且不說這百裏的不毛之地,他李牧豈能飛渡。再說這避風塘的位置極為隱秘,連你們都要老夫帶路,那李牧怎能知道此處?”


    聽了大汗的一番話,眾突厥貴族此時才覺得心定不少,不過躲在這裏總不是事。便有人恭敬的向同娥問道:“我們能逃出生天,全賴大汗神機妙算。可是這綠洲雖好,但畢竟狹小。雖然大汗提前備了軍糧,但始終架不過咱們一萬多部眾的人吃馬嚼。想來大汗必有後手,不如告訴咱們,也好讓咱們安心不是。”


    “嗬嗬,”這一頓馬屁拍的同娥的身子一輕,感覺時候也差不多,便放出一個驚天秘密道:“咱們當然不用在這裏躲很久,李牧很快就要完蛋了!”


    “什麽?”一眾突厥貴族目瞪口呆,要不是見他一臉的雲淡風輕,他們還以為大汗是得了失心瘋呢。紛紛議論起來:“李牧追了我們數千裏,幾乎沒有損失,怎麽會說完就完,這怎麽可能?”


    眾人的表情盡在同娥的意料之中,他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現在不是李牧要不要追進來的問題,而是我們要不要殺出去的問題!”


    聽到同娥說要反攻出去,眾突厥貴族俱是心中一寒,李牧不來打便是謝天謝地了,現在殺出去豈不是送死嗎?


    同娥的一番話讓眾人不明所以,還是那名突厥貴族試探的問道:“看大汗的意思,我軍反攻還有勝算不成?”


    “哈哈哈!”同娥大笑了三聲,道:“你們不知道,我們進駱駝穀之前那晚,我已經派了人去通知薛延陀。告訴他們,大唐主力已經被我們引走了,現在定襄空虛。以夷男貪婪的個性,他們肯定要對唐人出手,勢必會斷了唐軍的後路。想來我們到達避風塘的時候,他們已然得手。現在外頭的唐軍大概快要斷糧了,他們前無出路,後有追兵。這個時候,還要深入瀚海戈壁來追我們,豈不是送死?”


    “啊!竟有此事,大汗瞞的我們好苦啊!”一眾突厥貴族難以置信的看著同娥,雖然嘴上在叫苦,可是一個個滿臉狂喜。若真是如同娥說的這樣,那可真是長生天開了眼!唐軍必敗無疑啊!若是趁著唐軍迎戰薛延陀,無暇後顧的時候殺出去,說不定還真能撿個大便宜呢。


    想到一直被李牧追著跑,現在有機會追著他跑,眾貴族便興奮不已。


    “可是大汗,薛延陀早不服咱們管了。這次能來幫咱們,怕不是另有所圖吧!”有頭腦靈光的突厥貴族此時過神來,還是感覺難以置信。


    “哼!這群混蛋當然不會發善心,”同娥以己度人,滿臉不爽道:“肯定是看著咱們不行了,此番遭到重創,開始做起一統草原的美夢來。”


    “啊!那咱們還跟他們攪和什麽,讓他們狗咬狗去唄!”突厥貴族佩服的看著尊敬的太師,眼裏直冒小星星。


    “哎,老夫要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同娥卻信心滿滿,搖頭晃腦,道:“薛延陀那群混蛋,不是想要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嗎?老夫也照方抓藥,咱們等他們和唐軍戰個兩敗俱傷之時,突然殺出來,必然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同娥嘴上這麽說,心裏其實也沒底。但他卻別無選擇,畢竟,在一連串大敗後,同娥太需要一場大勝來止住頹勢,維持自己的統治了。當然,能趁機大撈一票,自然更好不過。


    聽了同娥的分析,一眾突厥貴族目眩神迷,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但都知道這下是不用再擔心唐軍追上來了,而且還有機會反咬一口,報仇雪恨!突厥貴族們的興奮之情,簡直要直衝蒼穹了!


    長生天知道,這一多月來他們過得是什麽鬼日子,每日裏被唐軍追得屁滾尿流,夜裏睡覺隻敢閉一隻眼睛,唯恐睡得太沉,會被甩在後頭,成了唐軍的獵物。緊張、擔憂、恐懼、疲憊數不清的負麵情緒日複一日的積鬱下來,許多突厥貴族已經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突厥人太需要這樣的消息來釋放壓力了。看到全軍上下有人抱頭痛哭、有人手舞足蹈、有人滿地打滾的樣子,同娥也明白了,不讓他們好好發泄一番,這幫家夥恐怕是沒法恢複正常了,更別說帶著他們去打仗了。


    於是,突厥太師乘興宣布,全體突厥人狂歡三天三夜,然後殺出大漠去!


    “嗷!嗷!”所有的突厥人高興地嚎叫起來,有突厥貴族不知足道:“可惜沒有酒,狂歡總是少了點味道。”


    這區區小事,又怎能難住偉大的突厥大可汗?同娥笑著對眾貴族道:“誰說沒有酒?”說著他雙手擊掌,便有數百突厥軍士抬出百餘壇美酒來。


    眾突厥貴族的眼珠子都快瞪下來了,紛紛失聲叫道:“大汗莫非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那同娥得意極了,哈哈大笑道:“這是幾年前在此藏下的美酒,本來……”同娥本想說,本是用來做‘慶功酒’的,但此情此景怎麽開不了這個口,隻能嘿然一笑道:“算了,不提也罷。”


    眾突厥貴族哪裏還顧得上聽他說什麽,一個個撲到酒壇邊,拍碎了泥封,對著壇口猛灌起來。對這幫酒鬼來說,一個多月滴酒未沾,簡直比殺了他們都難受。


    大狂歡這就開始了,突厥人的狂笑大叫傳遍了綠洲,傳到了大漠之上,一直傳出十幾裏。就連那些在外警戒的斥候,也被這聲音吸引了。


    “後麵這是怎麽了?”眾斥候問向剛剛從綠洲出來換班的同族。


    “薛延陀抄了唐軍的後路,咱們就要反敗為勝了,太師命令狂歡三日,還拿出了珍藏的美酒!”


    “酒?”那些斥候登時眼冒綠光,肚子裏的酒蟲攪得抓心撓肺,哪裏還有心思在外警戒?恨不得這就趕回去痛飲美酒。


    正好可以回去休息的斥候,在眾同僚羨慕的目光下絕塵而去,還不忘哈哈大笑道:“放心,放心,給你們剩不下美酒,還剩不下酒壇子嗎?”


    此言引得眾斥候憂心忡忡,紛紛急道:“萬一等咱們回去,沒了酒怎麽辦?”


    “咳,反正唐軍也不可能到大漠裏找死,咱們在這裏傻轉悠吃沙幹啥?還不如回去喝酒來的痛快!”有大膽的提議道。


    “有道理,這些天連個人毛都沒看到。”眾人眼前一亮,紛紛附和道:“趕緊回去喝酒才是正理!”


    “那誰來警戒?”也有責任心尚未被酒癮幹掉的。


    “咱們先回去取了酒,再回來就是,莫非這會兒功夫唐軍就殺過來了?”眾斥候已是酒蟲上腦,自我開脫道。至於回去後還會不會再回來,那就隻有長生天才知道了。


    找到了自我安慰的借口,所有斥候一同開溜……這幫家夥光顧著趕回去喝酒了,誰也沒注意到。遠處,幾個土黃色的身影尾隨在他們身後……


    那幾個身影沒有騎馬,僅憑著兩條腿,竟能跟上騎兵的速度。


    吊在突厥斥候身後行出十幾裏,可以明顯感受到,周遭的空氣濕潤起來,往前打眼一看,一片蔥綠便映入眼簾。


    在漫漫黃沙中,那片綠色是那樣的奪目耀眼,一下就讓人轉不開眼去,他們小心翼翼摸到綠洲邊緣,才發現自己根本不用這麽小心,因為突厥人現在眼裏隻有酒,哪還顧得上什麽身外之事?


    幾名男子伏在黃沙之中,仔細觀察了綠洲一番,又在地圖上做了標記,再仔細傾聽一陣綠洲上傳來的隻言片語,待確定聽不到什麽新鮮玩意,便又躡手躡腳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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