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哈姆猜得沒錯,阿實木仍舊打的是攻城的主意。


    其原因有二,龜茲城裏財寶無數、糧草成山,而且城牆堅固,易守難攻,若能以此為據點,便可跟大唐軍隊形成長久的對峙態勢,即便是過冬,也無所畏懼。這樣就為這場戰爭,至少爭取到了十個月的時間,不會再重蹈頡利的覆轍。


    其二,他已經觀察到,龜茲城裏的守軍,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如果不是飛鴿傳書給他們打了一針強心劑,傍晚之前一定會拿下。雖然被他們守了下來,但是突厥本部騎兵畢竟沒有動手,如果本部騎兵參戰,也許昨日就拿下了。


    探馬來報,大唐隻派來了八千人,長途奔襲之下,這八千疲憊之師,能有多少戰鬥力還要打一個問號。從以往與大唐交戰的經驗判斷,一般同等數量的騎兵,突厥勝的幾率要占比找過百分之八十。而如果雙方都是精銳,則突厥騎兵必勝。除非是大唐騎兵精銳,對上普通突厥騎兵,那麽大唐騎兵才有勝的可能。


    當然這指的是雙方硬碰硬的硬實力,如果算上謀略,大唐方麵還要更加幾分勝算。


    綜合所有層麵的考慮阿實木才做出了,一麵分兵抵禦唐軍,一麵攻城的決定。


    城頭上,莫哈姆仔細看著突厥人的軍營,見他們忙亂不堪,不知要搞什麽名堂。


    “是不是要逃啦?”旁邊的侍衛猜測道,說完,忍不住歡呼起來道:“太好了!他們終於要撤了!”


    “不像,撤退不會這麽大動靜。”莫哈姆緩緩搖頭道:“看起來,像是在準備做些什麽。”


    “莫非,他們還不死心?!”侍衛被潑了盆冷水,一張臉登時皺了起來,這些天他雖然一直堅守在莫哈姆身邊,沒有親曆戰場,但精神上的折磨卻一點也不少,夜裏一閉眼就是屍山血海,白日濃重的血腥味讓他一口飯也吃不下去,眼眶子都是黑色的。


    莫哈姆正色道:“去吧烏思藏將軍請來!”


    侍衛應聲,跑下了城牆。


    盞茶功夫,一名神情沉肅的中年漢人,跟著侍衛來到莫哈姆麵前,麵無表情行禮道:“拜見國主。”


    烏思藏,原名烏斯滿,本是隴右三大馬匪之一。後來他投靠了高昌,隨高昌王子來到長安,欲對李牧下手,被李牧使用手段整治一番收歸賬下,在攻打高昌的戰鬥中,他乘坐熱氣球炸城門,損了一條腿。後來回到長安養病,但他耐不住寂寞,幾次寫信給李牧,要求回到西域。李牧心中也覺得對他有所虧欠,便用機關術給他做了一條假腿,現在他使用假腿行走,若不知道的人,已經看不出和常人的區別了,但是如果作戰,還是不行的。


    回到西域之後,烏思藏很快聚攏了幾千人,再度成為西域豪強之一。他從未間斷與定襄都護府的聯絡,這次他明著是接受雇傭,來幫龜茲守城,實際上,他也是奉命來到龜茲。


    “烏將軍,這麽晚請你過來,實在不好意思。”莫哈姆對烏斯滿十分尊重,一直委以重任。然而守城戰開始後,這位守將卻被安排負責城內的居民安置,幾乎從不出現在城頭。


    這讓很多人無法理解,以為烏斯滿是不是哪裏得罪了莫哈姆,然而當事人毫無怨言,旁人也不好管閑事。事實是,對莫哈姆來說,烏斯滿是他的最後一張底牌,如果這張底牌打出去,他將再沒有牌可打了。


    “國主言重,收錢辦事,天經地義,您盡管吩咐就是。”烏斯滿依舊麵無表情的樣子。


    “巷戰的準備都做好了嗎?”莫哈姆早就聽聞烏斯滿的做事風格,也不再客套,徑直問道。


    “都準備好了,已經挖好了三條通往城外的地道。百姓已經演練完畢,一炷香內就可以把障礙設置完畢,再用一炷香時間,所有不參戰的人員全都可以轉移到地洞中。”


    “這段時間,太辛苦你了。”莫哈姆最清楚,這最後一手底牌,藏著多少人日以繼夜的辛苦勞作。單看他滿臉的疲態就能可見一斑。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烏斯滿還是重複那句話,仿佛這生死之事,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個事兒似的。


    “請將軍速速準備,隨後,請將軍上城頭,協助守軍作戰。”莫哈姆鄭重道:“答應將軍的,分文不會少。若此戰得勝,再加五成!”


    “多謝!”


    烏斯滿說了一句,轉身去準備了。


    莫哈姆看著他,心中讚歎。怪不得此人段段時間,便能聚攏數千人為他效死。這份膽魄和氣度,便是他這個國主也是不能及的。


    莫哈姆望了眼漆黑的城外,冷風一吹,他一個哆嗦。


    馬上要打仗了,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胖子,再待下去就是找死了。萬一今晚城破,他可得先找個地道鑽進去,龜茲城可以沒,但是城主不能沒,隻要他有一口氣,他就有信心,再建一個龜茲城!


    ……


    半個時辰後,烏思藏處理完了城內的事兒,來到了城頭上。


    還沒等巡視一周,號角聲已經響了起來。突厥人真的攻城了,烏斯滿站在城牆上,盯著突厥人奔襲而來的方向,待看清那些炮灰部隊的模樣後,眉頭不禁皺得更緊。


    城牆上火把通明,亮如白晝,什麽都看的非常清楚。隻見那些炮灰士卒不同於往日的衣不蔽體,甚至手無寸鐵,這次他們都得到了武器,甚至全穿著簡陋的皮甲,乃至還有殘破的鎖子甲。要知道,在物資匱乏的草原上,甲胄向來是稀罕物,突厥人這次給炮灰部隊也穿上甲胄,顯然是下了血本。


    而且突厥人的血本何止是這些簡陋的兵器盔甲,城頭的守軍悚然發現,那些炮灰部隊除了扛著雲梯,還推著用巨大木板、蒙以牛皮的擋箭車,甚至還有帶著樓梯的攻城車這些粗糙笨重的攻城器械。誰能想到他們還有這一手?


    雖然能起多大作用還是個未知數,他們也沒有演練過,但給城頭守軍帶來的巨大的心理壓力。這明白無誤的告訴他們,今日的攻城,將絕對不同往日!


    這都是過去一個月裏,阿實木暗中命炮灰軍中的各族工匠,為他打造出來的。打造攻城器械的人可以不用去城頭送死,人們自然爭先恐後,利用極為有限的條件和資源,在一個月內打造出這百餘具器械。


    其實這些攻城裝備,是給定襄城用的。阿實木力求在兩個時辰之內拿下龜茲,不得不提前暴露了。之前,這些大家夥都藏在營中,被他的屬下嚴密看守,直到今天才得見天日!


    阿實木勒住韁繩,高聲對那些炮灰軍喊話道:“想想你們的妻兒,你們要是敗下陣來,她們會遭到什麽樣的命運?!”


    原本還神情麻木的炮灰士兵,聞言全都胸口起伏、呼吸急促,雙目一片血紅,不少人口中嗬嗬作響,像是化身為野獸一樣。


    “替本將軍贏得這一仗,你們都將成為我的部族,再也不會受人踐踏!”阿實木指著城頭,聲嘶力竭道:“上吧!”


    “嗷嗷嗷!”炮灰將士聞命,爆發出更猛烈的嚎叫聲,他們推著沉重的攻城器具,潮水般朝龜茲城湧去!一些沒來得及搬運的屍體,直接被卷進了車輪裏,化為一攤血肉。


    烏斯滿看到這次不同以往的攻城,眼眸中滿滿都是擔憂。但他仍然鎮定,手一揮,守軍的箭矢也如雨鋪下,落在密不透風的炮灰軍陣中,完全是箭無虛發,幾乎每一箭都能射倒一名敵軍!


    至於滾石檑木、熱油沸水自然更是隨便往城下一丟,更是會直接帶走一片敵軍的性命。


    然而,這一次,炮灰兵們,竟然出乎意料地悍不畏死。他們衝到了城下,架起了雲梯,開始蜈蚣一樣順著梯子,一個挨一個往上爬!


    這是守城官兵一個月來司空見慣的,他們不慌不忙看著梯子上擠滿了敵兵,才高高舉起大石,朝著雲梯最頂端的一個敵兵砸去!


    那名敵兵登時腦袋開花,慘叫著跌落下去,又將身下的士卒也帶落下去,就這樣一個帶一個,最後居然有三分之二的敵兵,從雲梯上跌落下去。高處落下的自然非死既殘,就是從低處跌落,不會摔傷的敵兵,也很難幸免城牆下人擠人全都是腳,一旦跌倒,必定被踐踏致死,休想再站立起來。


    還有守軍會用丈許長鉤,將雲梯勾住,然後幾個人一起用力,直接將其推離城牆,掀翻在地,效果也是一樣的顯然,雲梯已經威脅不到經驗豐富的守軍了但當炮灰部隊費盡千辛萬苦,終於將那些笨重的攻城器械,運到城下時,守軍的麻煩也就來了。


    那些擋箭車的巨大木牆,擋住了城上的飛矢如蝗,甚至連滾石檑木也不怕,讓攻城部隊終於在城下站住了腳,終於可以張弓搭箭射向城頭,向守軍報‘一箭之仇’了。


    城頭的守軍登時被壓製的不輕,射下來的弓箭都稀疏了不少。


    那些帶著梯子的樓車,趁機靠上了城牆,攻城的士兵們爭先恐後湧上樓車,踩著樓梯往城頭上湧去。


    守城的士兵看到情況危急,趕緊想用石頭去砸,但那樓車高於城牆不少,根本就扔不過石頭去!守軍又用長柄鐵鉤勾住樓車,想將其推離城牆。然而樓車沉重無比,下頭還有許多士兵肩頂手推,任憑守軍使出吃奶的力氣,崩斷了鐵鉤也休想動搖樓車分毫!


    見守軍終於無可奈何,攻城的部隊登時士氣大振,飛快的登上樓車頂部,然後揮舞著兵刃,跳上了城頭!


    守軍將士的士氣卻頗受影響,打慣了居高臨下的守城戰,看到敵兵衝上城頭,猛虎一樣攻了過來,官兵們難免氣勢為之所奪,竟不由自主想要退卻。


    戰場上永遠都是狹路相逢勇者勝,冷兵器時代尤其如此。隻要一方稍稍遲疑膽怯,必會付出血的代價!


    果然,那些千辛萬苦終於攻上城頭的炮灰部隊,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就像虎入羊群一般,轉眼就把成片的守軍砍倒在地!守軍連連後退,居然一下子就丟了好幾段城牆!。


    阿實木血脈噴張,聲嘶力竭道:“兒郎們加把勁!城破之後,任爾擄掠!”。


    不用阿實木激勵,眼看勝利在望,炮灰軍自會奮勇爭先!


    眼看著越來越多的敵兵湧上城頭,守軍將領亡魂皆冒,要是任由事態惡化,城牆就要失守了!


    在這千鈞一發的危急時刻,城頭上突然響起激越的鼓聲!烏斯滿親自擂鼓,為守軍助威。他一邊擂鼓,還一邊吟唱著一個蒼涼的調子。這調子是西域流傳非常廣的一首曲子,講述的是為了一位勇士,為了保護妻兒戰死的故事。


    守軍將士們一下子振奮起來,他們知道,自己的血肉之軀,便是保護妻兒的最後一道防線,他們紅著眼睛迎上同樣紅著眼睛的敵人!兵刃猛烈的撞擊在一起,花火四濺,你死我活的嚎叫著廝殺成一團!


    所有預備隊全部調上城頭,鞏固了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將士們拚命死戰,終於擋住了炮灰軍前進的步伐。然後憑借兵力的優勢,把他們使勁壓縮!


    守將又下令角樓上的射手,用火箭射擊那些樓車!


    這幾天,守軍在城牆各處都修建了角樓,防備的就是敵軍攻上城頭!


    角樓高於城牆一兩丈,自然也高於樓車不少,射手們站在角樓中,可以自如的射擊樓車上的敵兵,而樓車上的人拿他們毫無辦法。


    密集的火箭朝一座座樓車射去,衝到樓車上的敵軍慘叫著中箭摔了下去,更糟糕的是,那些火箭上纏著厚厚的油脂,射在樓車上便燃燒起來,很快引起熊熊大火,然後燒斷了樓梯,讓後續部隊一下子被擋在下麵!


    在角樓射手的幫助下,城頭的守軍終於穩住陣腳,他們殺光了衝上城頭的敵兵,然後七八人抬著粗重的木梁,狠狠撞向樓車。那樓車本來就是粗製濫造,又經過那麽多人踩踏,還被火箭點燃,在木梁猛烈撞擊之下,登時四分五裂。


    守軍士氣大振,又如法炮製,在付出了數百人的傷亡後,終於摧毀了敵軍投入戰鬥的二十餘具樓車。


    樓車被破之後,炮灰軍的攻勢為之一窒,城頭響起守軍的歡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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