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瑞對李牧可謂是沒有任何隱瞞了,不但公開了焦炭的秘密,還帶李牧參觀了正在建設的煉鐵爐。


    李牧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東西,不由多看了幾眼,王瑞以為終於碰見一個李牧不懂的了,介紹的更加賣力:“侯爺請看,這圓筒狀的煉鐵爐,內壁是用一尺多厚、摻了鹽的粘土砌成的,加了鹽之後,可以讓這黏土更加耐燒,外麵這一圈圓木是打樁固定用的,防止傾倒,而最外麵這一層熟鐵圈,是為了保障煉鐵爐不會炸膛。


    王瑞告訴李牧,打造這樣一個爐子,即便是老師傅,少說得花個把月時間,不能輕率貪快。否則鹽泥一旦出現裂縫,就會前功盡棄不說,還有可能引發危險。如果煉鐵爐爆炸了,可不是鬧著玩的,鐵水蹦出來,碰到哪兒都是傷亡。


    這樣一座煉鐵爐,可以裝鐵礦石兩千多斤。點火前,先在爐中鋪一層焦炭、接著鋪一層礦砂和煤粉的混合物,如此逐層鋪滿後,便自下點火,開始煉製。


    在煉鐵爐旁,還有一具巨大的鼓風機,煉鐵的時候,須得不停往裏頭輸送空氣,這個活兒也不是隨便能幹的了的,送氣多少,頻率幾何,要看火焰的高度和顏色,都需要靠經驗來判斷。


    煉鐵的師傅向李牧介紹,裏頭的礦砂燒熔成鐵水後,就會從煉鐵爐的腰孔中流出來。這個孔事先用泥塞住。白天每過一個時辰,就捅開泥塞,讓鐵水流淌出來。


    鐵水流淨後,立即用叉撥泥,再次把孔塞住,然後繼續鼓風熔煉,待一個時辰後再開孔放鐵水。如此循環往複,直到所有的礦都融化,才能熄火清理礦渣。


    李牧便遠遠站著,在熊熊爐火炙烤不到的地方,等待下一次開孔。不到一刻鍾,左手邊就有一個煉鐵爐開了孔,李牧雖然離的遠,卻也能感受到那火紅色鐵水蘊含的灼人熱量。他目不轉瞬的看著鐵水,順石製的導流槽,流入了旁邊的一口方塘中。


    王瑞告訴李牧,這流出來的鐵水冷卻過後就是生鐵。如果要用生鐵冶鑄的話,直接在這個環節,把鐵水將其注入模範中,冷卻便可直接取用了。但這種生鐵器質量太差,而且非常的脆,幾乎沒有這樣直接使用的。


    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鐵器,還需把生鐵變成熟鐵。


    那方塘與煉鐵爐同樣製法,但高度隻有一尺半的樣子。旁邊用磚頭砌了個稍高一磚的台子,煉鐵師傅和學徒都站在台子上操作,以免這波鐵水太多,發生冒溢。


    待鐵水流入塘內,煉鐵師傅便迅速把準備好的細泥粉,均勻灑在鐵水表麵。


    “炒!”


    待師父一聲令下,幾個學徒便用柳木棍猛烈攪拌起來,將生鐵炒成熟鐵。柳木棍每炒一次便會燃掉二三寸,再炒時就得更換一根新的。


    此法稱之為炒鋼法,可以讓生鐵中的矽、錳、碳氧化,把含碳量降低到鋼或者熟鐵的範疇。


    做到這一步,基本上就已經可以出廠了。大唐九成以上出產鐵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熟鐵’製品……一部分鑄造成各種工具、兵器和盔甲。一部分直接在塘裏劃成方塊,冷卻後拿出來錘打成圓塊,便直接出售給鐵匠鋪了。


    這樣的鐵,用來造鐮刀,鋤頭,是綽綽有餘了,但是如果想打造兵刃,卻是還不夠格的。


    最終,隻有不到一成的優質熟鐵,會用來煉‘鋼’。


    這個時代煉鋼,隻有一種辦法。就是在折疊鍛打時,在熟鐵外包裹幹草,讓幹草燃燒,形成草木灰,然後折疊鍛打,把草木灰中的炭‘打’進熟鐵中,這種滲碳手法效率低得令人發指,所以鋼材十分不易獲得。用這種方法打造出來的兵刃,也是極為難得的。每一個擁有兵刃的武者,都把自己的兵器視若生命,因為得來一把太不容易了。


    而一旦兵刃有了缺口,基本上也就是報廢的狀態。所以能修補兵刃的工匠,才會那麽吃香。褚大力能得到兵部的訂單,不全是靠李牧的照顧,人家著實也是有真本事的。


    李牧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心中便有數了。唐時的技術水平,還是很有局限的。


    “今兒我也別白來、”李牧參觀之後,露胳膊網袖子,道:“最近我研究出一個辦法,教給你吧,找幾個信得過的熟手鐵匠,安排一個鐵砧過來。”


    王瑞不由大喜,據他的了解,李牧出手的東西,還從來沒有讓人失望過。這裏是鐵廠,鐵砧到處都是,王瑞急忙命人清理出來一個,又安排人把周圍用草簾子圍起來,雖說這裏都是自家的子弟,但難保沒有吃裏扒外的,萬一泄露了出去咋辦?


    王瑞找來了三代都為王家效力的家仆,來為李牧打下手,學他這門手藝。他以為李牧要親自動手,但李牧卻沒有,他隻是動了動嘴。在外人麵前,李牧是不可能使用係統機能的。


    李牧先讓一個鐵匠,把沒有經過鍛打的熟鐵片放到打鐵爐內,旁邊同樣有小工在拉風箱加熱。


    約莫兩分鍾後,李牧又吩咐另一個鐵匠,用大火鉗,鉗住一條生鐵的一端,斜放在爐口內,同時命小工加勁鼓風,好讓爐溫不斷升高。


    不到盞茶功夫,生鐵斜擱在爐中的那端開始熔化,不斷有鐵水滴下。這時,李牧才從鐵匠手中接過大鐵鉗,鉗住生鐵在爐外的一端,開始左右移動,使鐵水均勻地淋到下麵的熟鐵上,為他們做演示。


    因為熟鐵的熔點高於生鐵,所以雖然是先放進去的,卻隻是被燒的通紅,沒有融化的跡象。


    同時,李牧的另一手,不停地翻動熟鐵片,使其兩麵都能均勻地淋上鐵水。如是淋完兩次後,他便將熟鐵夾到爐旁的鐵砧上,讓鐵匠掄大錘鍛打。


    如是兩個鐵匠反複捶打數千下,他們驚訝地發現,生鐵熟鐵竟然已經合二為一,變成了鋼了!雖然這樣做,也很繁瑣,但是可比原來的草木灰折疊鍛打輕鬆多了!


    王瑞激動得渾身顫抖,有了此法,他的煉鐵廠鍛造兵刃的速度,將是原來的十倍。十倍是什麽概念?這意味著若李牧不把這秘法傳給別人,江南鋼鐵廠將是大唐唯一一個,能夠快速量產兵刃的地方,所帶來的效益,可不隻是錢而已。朝廷、兵部,將會非常倚重,江南鋼鐵廠會變得不可替代!


    琅琊王氏的話語權,會逐漸的提升。家族將會在他的手裏,中興起來!


    王瑞現在是徹底的服了,他終於相信,這世上就是有生而知之的人,對李牧的敬畏,更是拔升到了頂點,不敢再有半點輕慢之心!


    看到王瑞激動的樣子,李牧多少有些無語。就這,就激動了?這才隻是一個灌鋼法,在打造兵器這件事上,他可不止這一種辦法。


    係統中,雖然沒有明確,鍛造兵刃有幾種辦法,但是打造不同兵刃的過程中,這些基礎的手段,就會顯現出來。除了灌鋼法之外,還有包鋼、夾鋼、嵌鋼等等金屬複合工藝。將不同鋼材進行整合,產生出不同金屬特性的鋼材。


    比方說包鋼,是以相對軟的鋼材,比如低碳鋼或者熟鐵為骨架,鍛造出刀的基本形狀,再用一片高碳鋼的薄片包裹住刀的一側,鍛打成刃。這種方法相對簡單,但也有一些局限性,首先是很難出雙刃,所以一般鍛造劍的時候,都不會用這種方法。另外,包鋼是硬鋼包軟鋼,打磨的時候如果磨過了頭,將裏麵的軟鋼漏了出來,這刀可就廢了,製作出來的兵刃,相對來說比較不耐磨。


    與包鋼相反的工藝叫做夾鋼,夾鋼是以硬質的高碳鋼為裏,兩麵夾軟鋼。這種工藝優勢在於可以製造出雙刃劍,打磨也不需要小心,生產也相對簡單。但是又存在一個問題,夾鋼所耗費的鋼比包鋼工藝多的多,造價上沒有什麽優勢。


    而嵌鋼技術,則是結合了兩者的優點的技術。它是以軟鋼為骨架,隨後在需要刃的地方開槽,然後將高碳鋼嵌入其中,相比較包鋼,在刀刃性能相同的情況下,嵌鋼的時間更短,更適合批量生產,而且可以隨意鍛造出雙刃,也沒有打磨時候的擔憂。相比較夾鋼而言,其耗費的高碳鋼更少,更節約材料。


    但是這種技術,工藝複雜,可不是隨便的鐵匠能做到的。李牧還沒打算把江南鋼鐵廠送上大唐第一的寶座,所以這壓箱底的技術,他根本就沒往外露,眼前的狀況,灌鋼法已經足夠應付了。


    ……


    參觀完了鋼鐵廠,李牧感覺嗓子都要冒煙了。


    王瑞早就讓人備下了清熱解暑的金銀花薄荷茶,味道雖然怪怪的,但效果確實不錯。


    幾大杯灌下去,終於壓下了那種火燒火燎的難受,李牧這才有心情說話。


    對於王瑞的鋼鐵廠他還是很滿意的,至少這套生產流程……從洗礦選礦,到土法煉焦,到焦炭礦砂混合煆燒,到炒鋼……大方向基本都沒錯。


    雖然以李牧的眼光看,生產的每一個環節都有大堆的問題。但也正說明改進空間巨大啊。


    這樣的話,隻需要不斷改進工藝,提高爐溫,基本上足夠他計劃中所需的鋼材了。


    如果改良了鐵爐,把溫度再提升幾百度,熟鐵的品質也會大大提高,到了那個時候,就可以琢磨琢磨鐵路的事兒了。


    聊了半天工藝改進的事兒,話題轉到了王瑞最關心的訂單問題上。畢竟有了訂單,王瑞才能心無旁騖的生產,否則生產出來沒人要,琅琊王氏即便底子再厚,也經不起這麽大的攤子消耗。


    更何況,鐵本就是犯忌諱的東西,如果沒有朝廷背書,煉鐵等同於是造反。從前亂世倒也無妨了,但是眼下李唐江山穩固,再這麽幹無異於是找死。


    王瑞小心翼翼地說出了自己的擔憂,李牧看了看他,給了一顆定心丸,道:“扶持你這個鋼鐵廠,本來就是開發江南計劃中的一部分,不是你王家,也會是李家,趙家,鋼鐵廠是一定得有的。你不用擔心銷量問題,至少十年之內,你的鋼鐵廠的鐵,是一斤也剩不下,你有多少,朝廷就要多少”


    “哎呀、”王瑞一陣激動,道:“侯爺對我琅琊王氏真是恩同再造,今天我便做主了,琅琊王氏願意將純利的三成奉上,以謝侯爺提攜之情。”


    李牧嗤笑一聲,道:“些許小利,也敢賄賂本侯?當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是把本侯也視為如你一般的小人了麽?”


    “不敢不敢……”王瑞連連解釋,道:“隻是不知道如何感謝侯爺,能拿得出手的,也就隻有這些粗鄙之物了。”


    “你若有這個心思,朝廷采購的時候,把價格往下壓一點也就是了。記得我一句話,勤勤懇懇做好自己的事兒,該賺多少,你就賺多少,若是生了貪念,拿了不該拿的,早晚是會有報應的,你以為你做的很隱秘?需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


    王瑞肅然道:“下官謹記侯爺教誨。”說著,他又道:“侯爺,下官實在是還有一個疑慮的地方,還請侯爺解惑啊。”


    王瑞作為琅琊王氏的族長,也有官身在身。自稱是下官,也沒什麽問題。


    “侯爺,關於這采礦的事兒,下官聽聞大唐礦業壟斷了采礦權,那下官這裏采礦,豈不是得罪了他們?朝廷能允許麽?”


    “首先你要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礦是朝廷的,而不是大唐礦業的。大唐礦業也是在朝廷的允許之下,才可以采礦的,所以並不存在采礦權被壟斷的問題。至於得罪不得罪麽?”李牧笑了,道;“得罪肯定是得罪了,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有我在,有朝廷在,他們不滿也不會對你下手,因為耽誤了事情,他們吃罪不起。你如果擔心的話,也可以主動聯係他們一下,未來用的鐵會很多,你這邊一個礦,估計也供應不上,你可以從他們手裏買一些開采出來的礦石,這樣有錢大家賺,芥蒂自然也就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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