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是返程的路上,收到阿史那思摩的奏本的。看完了奏本,李世民久久沉默,隨後他把奏本合上,一個人走出了房間,仰頭望月,呆呆地沉默著。


    突厥的事情解決掉之後,李世民本以為能至少消停幾個月。但是沒想到,麻煩這麽快就來了。


    薛延陀!


    走了一個突厥,又來了一個薛延陀。


    薛延陀,原本是鐵勒諸部之一﹐由薛、延陀兩部合並而成,嚴格的叫法應該是薛-延陀。薛延陀的先民曾與“薛”姓部落雜居,後來又吞並了稱為“延陀”部眾,因而號稱“薛延陀”,官製和風俗,與突厥大抵相同。


    隋煬帝大業年間,東突厥強大,居於漠北的鐵勒諸部都臣屬於它。當時的東突厥處羅可汗征稅無度,鐵勒諸部頗有怨言,處羅聽到這些怨言後勃然大怒,誅殺鐵勒酋長一百多人。鐵勒諸部於是武力反叛,共推契苾首領哥愣為易莫真莫賀可汗,薛延陀首領乙失缽為易咥小可汗,倒戈西突厥,與東突厥敵對。


    李世民剛剛坐上皇帝寶座那年,西突厥內亂,泥孰逃亡。薛延陀首領夷男率其部落七萬餘戶再度臣服於東突厥,本指望東突厥的可汗從處羅換成了頡利能有所改變,萬沒想到頡利是一個比處羅更加殘暴的人。夷男隻好率其部眾,奮力反抗,頡利派大軍鎮壓,沒想到竟然被夷男給擊敗了,甚至還收編了不少突厥的部族。


    此戰的獲勝,徹底改變了鐵勒諸姓對待突厥人的態度。他們第一次感覺到,看似不可戰勝的突厥人,其實也是可以戰勝的。當年冬天,鐵勒諸姓推舉鐵勒的大英雄夷男成為可汗。夷男不敢應承,堅辭不受。


    彼時李世民正在為對東突厥用兵做準備,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想方設法削弱東突厥。群臣商議,都認為團結薛延陀,給東突厥製造麻煩,牽扯其兵力,附和大唐的利益。於是李世民便遣遊擊將軍喬師望暗裏聯絡夷男,冊拜夷男為珍珠毗伽可汗,並賞賜了很多財寶。夷男大喜,這才同意接任大汗位,成立了薛延陀汗國,建牙於大漠鬱督軍山下,與東突厥分庭抗禮,因為是接受了李世民的冊封,薛延陀也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大唐在漠北的一個附屬藩國。


    薛延陀汗國成立後,飽受東、西突厥欺辱的少數遊牧民族部落,如回紇、拔野古、阿跌、同羅、仆骨、霫等紛紛歸附,薛延陀的領地也越來越大,東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磧,北至俱倫水,人口超過四十萬,精兵也有五萬人。


    隨著實力的膨脹,薛延陀行事也愈發的肆無忌憚起來。對東突厥的態度越來越強硬,甚至多次偷襲用兵。而對大唐的態度,也隨著自身的能力提升,變得傲慢起來。李世民顧全滅東突厥的大局,並沒有加以阻止或者處罰,反而加多了賞賜,這讓夷男產生了,薛延陀對大唐來說,舉足輕重的幻覺。


    唐滅東突厥時,大量戰敗的突厥部族無家可歸。他們不願意內附大唐,更沒法加入西突厥,隻能北上加入薛延陀。而且,戰後李世民把東突厥殘部,都安置在了河套地區,這樣一來東突厥同樣重要朔塞地區兵力空虛,薛延陀趁機迅速擴大勢力,占據了大部分原東突厥的大部分地盤,並將牙帳由鬱督軍山遷至都尉捷山北獨邏河之南,距離大唐邊境更近了,此時的薛延陀,有精兵十萬,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全盛時期。


    這時的薛延陀,不臣之心顯現。對待大唐的使節,也沒有從前那般尊崇了。輕慢之舉常有,很是不以為意。


    阿史那思摩能夠如此爽快地答應內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薛延陀。薛延陀越來越強大,他們也同樣覬覦河套的肥美草場,但是這塊草場原本就是突厥人的,即便不這麽算,從前東西突厥還未分裂的時候,這裏乃是人家王庭所在,這賴不去的。薛延陀想搶這個草場,少不得得幹一仗。


    最近幾個月,摩擦常有的事兒。突厥這邊一次都沒有贏過,反倒是李孝恭和李績大軍逼近,薛延陀收斂了很多,人馬都撤回了河對岸,沒有與大唐軍隊產生正麵的衝突。


    內附之後,這一支突厥人,便是真正的大唐子民了,若是薛延陀再敢騷擾,就等同於和大唐開戰。薛延陀雖然強大,但那也隻是相對於現在羸弱不堪的東突厥來說的,與大唐對上,阿史那思摩還是堅信大唐一定能勝。


    這是阿史那思摩思考事情的角度,但是對於李世民來說,他想的不是這些。


    其實作為對手來講,李世民一直也沒把薛延陀放在眼裏。不要看薛延陀現在有精兵多少,在李世民的眼裏,也不過是土雞瓦狗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原因說起來,倒也簡單。薛延陀是一個典型的部落國家,而且民族成分非常複雜。它膨脹的速度太快,人員良莠不齊,如果戰事順利,大軍呼嘯而過,還看不出什麽問題來,一旦遇到硬茬,戰事焦灼起來,這鬆散的部落集合式的國家,很快就會土崩瓦解的。


    如果打,李世民根本不需要多費心思,李績率領本部的兩萬人,就足以把薛延陀的十萬人挑翻。李世民不怕打,怕的是牽扯精力。


    無論是李孝恭也好,還是李績也好,都是李世民預備著,準備用來打高句麗的人馬。在李世民的眼中,也唯有高句麗,算是一個對手。如果此時跟薛延陀打,勢必要分出至少兩萬人去與薛延陀交戰,薛延陀的地盤又那麽大,如果夷男想要拖,拖個一年半載實在是太容易了。如果明年要對高句麗用兵,少了這兩萬人,可能就左右了戰事能否取勝。


    李世民把對高句麗的戰爭,視為自己一生征戰的最後一戰也是最光榮的一戰,他是不會讓薛延陀,壞了來之不易的勝利的。


    這是其一,還有一個問題,就算打敗了薛延陀又怎樣?大唐能得到什麽利益呢?


    薛延陀作為一個短時間內,靠接納散兵遊勇,戰敗部落‘膨脹’起來的國家,其人員成分非常複雜,大唐除非打算奴役這些人,否則即便戰勝了薛延陀,也得不到什麽,反而會增添無數的麻煩。


    簡單來說,薛延陀對大唐,就如同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李世民一直沒有去申斥薛延陀,並非是怕了他,而是不想理會而已。在李世民的計劃中,哪怕最終一定要對薛延陀動手,也要等打完高句麗之後,大軍班師回朝的時候,順道就把它給辦了。興師動眾針對這樣一個國家,不符合大唐的利益。


    但是這樣一個國家,卻能用很低的成本來惡心你——李世民也是第一次當皇帝,實在是想不到有什麽辦法,能很低成本的解決了。


    “如果李牧在,他肯定能想到辦法吧……”李世民喃喃地念叨,忽然他有些驚醒,從什麽時候開始,朕竟如此依仗李牧了?難道沒有他,朕就辦不成事情了麽?


    “高義。”李世民喚了一聲,高公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李世民身後,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記得,去歲回紇使者曾來拜見朕,但是朕無暇,沒有見他,是麽?”


    高公公回想了一下,道:“回陛下的話,是有這麽一回事。當時萬邦來朝,陛下分身乏術,故此一些小國的時辰,都是禮部接見的。”


    “唔……”李世民想了想,道:“給岑文本飛鴿傳書,讓他替朕擬一道旨意,封回紇首領為小可汗,賜金印。”


    高公公愣了一下,但什麽也沒說,按照吩咐去辦了。


    但若此時長孫無忌或者房玄齡在場,一定會勸諫李世民不要這樣做。


    草原上有草原上的規矩,弱小的部落,一定是要依附於強大的部落,才能生存,否則一定會開戰。回紇雖然近些年勢力壯大,但是他們的實力,仍然弱於薛延陀很多。草原上原本有兩個王者,一個東突厥,一個西突厥,在東突厥內附,西突厥偏遠的情況下,得到了東突厥大部分領地的薛延陀,已經成為了草原上新的王者。


    李世民拉攏回紇,傳達出的信號,會加劇薛延陀的反意。這樣會讓草原上的局勢,更加的複雜。


    高公公跟隨李世民多年,奏折都不知道瞧過多少了,他能明白這些道理也不足為奇。但他畢竟是個閹人,很多事情沒有他說話的份兒,而且他也琢磨,他能夠想到的事情,李世民怎可能想不到呢?既然陛下執意要這麽做,必定有他這麽做的道理,照辦就是了。


    經過一個多月的休養,陰貴妃已經能行動了,她看著李世民在院子裏站得久了,擔心他著涼,便讓人給他送了一件大氅披著。李世民回頭看到她,擔心她受風寒,便回了屋裏。


    ……


    李牧麵前有一副他自己手繪的大唐疆域圖,是按照後世的地圖比例畫的。在這副圖上,薛延陀的疆域是要超過大唐的,但是實際意義並不大。在北方氣候幹冷的地方,是萬裏無人的,也不具備能生存的條件。在石油,天然氣等能源不能開發的現在,天寒地凍就代表著死亡。


    不能放牧的地方,對遊牧民族毫無意義。


    大唐周邊的國家,能夠稱之為威脅的,已經沒有幾個了。從南往北數,林邑已經覆滅,南詔也早已不複存在,吐蕃內亂之後,五年之內是恢複不了元氣的,更不要說還有一個在大唐‘留學’,傾慕大唐郡主的吐蕃王子,李牧有信心,隻要他和李世民都在,吐蕃與大唐開戰的可能性不大了。


    未來在毗鄰的‘鬆洲’,設置一個都護府,讓它與唐儉的蜀州都督府互為犄角,多多防備也就是了。李牧提筆在地圖上做了一個隻有他自己能看得懂的標記,目光繼續往上移動。


    吐穀渾跟大唐打了一仗,雖然還沒有完全覆滅,但是已經成了喪家之犬不足為慮了。西域三十六國如今團結在了以高昌為核心的絲綢之路上,生意做得飛起,有共同利益的支撐下,他們勢必要維護與大唐的關係。


    最需要擔心的,便是西突厥。按照曆史的進程,西突厥在泥孰死後,基本上就走向了與大唐的對立麵。這裏麵固然有執政者改變帶來的影響,但是其根本原因還是大唐的絲路戰略,侵害了西突厥的利益。所以,如果想讓大唐與西突厥的‘兄弟之盟’能夠長久,給西突厥一條能發展的路,讓他們不至於再狗急跳牆,是眼下急需考慮的事情。


    其實,解決這個問題也不難。開放互市就可以,但是開放互市,如果隻貿易糧食和皮革等民用物資,西突厥也不傻,他們也不能同意。但如果把生鐵等軍用物資加進來,又有資敵之慮,怎麽能維持一個平衡,才是難中之難。李牧不擅長處理這些事情,所以他也沒什麽好辦法。


    不過在這條路之外,他又想到了一個辦法,隻是這個辦法有點扯淡,聽上去也有些荒唐。


    李牧早就打聽過了,西突厥再往西,便是大食,波斯,拜占庭的地盤了,如果能攛掇西突厥西進,問題便迎刃而解了,至少能保障大唐百年安定。


    可問題是,西突厥沒有西進的理由啊。西突厥如果西進,首先要穿越的便是連綿大漠。而且,大食、波斯,拜占庭,哪個也不是好惹的。


    尤其是大食國,也就是後世的阿拉伯帝國,如果他當年學的世界史沒出錯,此時的阿拉伯半島,應該是已經完成了宗教改革,大食已經成為了一個****的宗教國家,以極強的凝聚力及戰鬥力在對外擴張,西突厥跨越沙漠遇到他們,未必是人家的對手。


    李牧搖了搖頭,目光再往上,看著侵蝕了東突厥領地之後,已經與大唐接壤的薛延陀。


    東突厥內附,帶來利好的同時,也為大唐的邊防帶來了壓力。薛延陀的壯大,已經取代了當初的東突厥,成為了大唐的又一個心腹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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