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又說了一些區別,基本上都是打一棒子給個甜棗,讓阿史那思摩難受的同時,又有一些向往。畢竟大樹的底下好乘涼,一旦東突厥徹底成為了大唐的一部分,東突厥便徹底有了休養生息的機會,而不用再擔心大唐的刀什麽時候會落下,也不用擔心北方的薛延陀什麽時候南下,因為大唐將會接管東突厥的防務。


    並且,也不是說東突厥就徹底放棄了武裝。阿史那思摩特意問過了,在奏請朝廷允許的情況下,突厥自治道是可以留有一定的武裝的,因為地方上不可能一點宵小之徒也沒有,必要的武裝還是需要的,這一點李牧和李世民也都是支持的。


    那麽,問題就隻剩下一個了,答應,或者不答應?


    不答應,立刻就翻臉。突厥能否承擔李世民的怒火?


    答應,眼前的燃眉之急可解,李世民龍顏大悅,會得到很多的賞賜。這都是小事兒,重要的是,看得出李世民的真的要為突厥的百姓做點事情的,順著君臣二人的思路來,後續他們仍然會為突厥百姓做事情。雖然這樣一來,突厥百姓會更加念著大唐的好,逐漸的‘失去自我’,變成一個徹底的大唐人。但是在阿史那思摩看來,變成什麽人,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本來過得不好,受到奴役,甚至可能凍死,餓死的百姓,他們有活路了。


    整個事情中,唯一受到衝擊的階層就是突厥貴族。他們沒有得到任何的利益,有的隻有損失。阿史那思摩不是沒有看到這一點,但他不敢提,因為這就是對他們的懲罰,刺殺皇帝這麽大的事兒,想輕輕揭過怎麽可能?李世民沒有直接動手,已經算是仁慈了。


    為今之計,隻能是先許以官位,在慢慢的清洗了。他像李世民隱晦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李世民沒有正麵回應,而是讓他去和李牧談。阿史那思摩明白,這是不想留話柄,說明李世民心裏是不同意這麽安排的,心裏一歎,但也沒有糾纏往下說。


    酒宴過後,阿史那思摩拉住了想要回去睡覺的李牧,他實在是忍不住了,非得問個清楚明白不可。


    “郡王啊、”李牧歎氣道:“咱們換位思考一下,若你是陛下——”


    “侯爺慎言!”阿史那思摩趕緊道:“怎可把我比作陛下,這不行,不可啊!”


    “就是打個比方、”李牧繼續說道:“古往今來,刺王殺駕都是死罪,你們突厥的貴族就能免罪了?他們在突厥是貴族,在大唐誰慣著他們?這麽跟你說吧,死罪是難免的,但是考慮到你難做,可以稍微通融一下。”


    “如何通融?”


    “我跟你說啊——”李牧湊到阿史那思摩耳邊,小聲道:“明年,高句麗不臣,明年陛下很可能對高句麗動手。屆時會下旨,讓突厥派人隨軍,所有涉及此事的人,無論老幼,一個都不能少,全部得隨軍——”


    “這……”阿史那思摩心道,這不是讓他們做炮灰麽?但李牧的下一句話給了他希望:“要是他們能活下來,或者立下戰功,刺殺的事兒就算了,如果他們死了,也算作是戰死,會撫恤他們的家人。”


    見阿史那思摩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李牧拍拍他的肩膀,道:“差不多了,能圓過去了,想想,就算沒這事兒,陛下下旨隨軍,你們還能不去?”


    ……


    阿史那思摩隻待了三天,便匆匆回轉了。他此來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迎接李世民的盛怒的,但是事情並沒有向他想的方向走,反而有了轉機,此間事了,他便想快點趕回去——若不早點回去,誰知道那群人還能搞出什麽事來,若趁著自己不在的這幾天,跟李績或者李孝恭的大軍發生了摩擦,那可真的沒有回轉的餘地了。


    李牧代表李世民,送阿史那思摩到江邊,在揚州段的江水還沒有凍結,依然能行船。而過了揚州段再往北,江水就已經不能行船了。送別了阿史那思摩,李牧沒有著急回去,冬日的江水看著非常的平靜,但是平靜下麵,依然暗流湧動。即便是凍結了,那也是暫時的,來年開春,依然奔流不息。


    這就說明,變化是唯一不變的東西,人能做的,隻是適應這種變化,而不是去試著阻止。


    已經進入了臘月,貞觀五年也要過去了,李牧看著旁邊的獨孤九,道;“小九,你得考慮娶個媳婦了。”


    “不娶!”獨孤九的回應竟是斬釘截鐵:“比我醜的,我看不上。比我美的,還沒找著。”


    “……”李牧苦笑,這個問題確實有點難。男人長成獨孤九這樣,除非自己把自己毀容了,否則真的是很難找到比自己還漂亮的女子。


    李牧想了想,道:“要不咱們反其道行之?不找美的,咱找個醜的。程伯父家中有一長女,年方二八,身形壯碩,與程伯父有八分相似,程伯父曾說過,誰娶了他的女兒,他願意陪嫁良田千頃,牲畜百頭,要不……你考慮考慮,你們也算是門當戶對啊。”


    獨孤九瞥了李牧一眼,什麽也沒說,又看向了江麵。眼神中透露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楚了:“既然那麽好,你咋不娶?”


    “唉——”李牧歎息一聲,兄弟倆忽然都沒了話,齊齊望著江水發起了呆。


    忽然,一艘船自江對岸過來,獨孤九眼睛尖,船過了江心的時候,就看清楚船上的人了,對李牧道:“是李泰。”


    “啊?”李牧有點懵,他在這發呆,可不是為了等李泰的,他是為了躲李世民,不想回去看奏折。等船又近了一點,李牧也看清了,還真是李泰,小白臉變成了個小黑臉,也不知這半年都經曆了啥、


    李牧衝他揮揮手,李泰也瞧見了李牧,隻當他是來接自己的,興奮得在甲板上跳。李牧趕忙喊,讓他消停點,這要是到了江邊掉進去了,李世民那兒又是他的錯了。


    到了岸邊,兄弟倆擁抱了一下,李牧打量著李泰,半年不見,這小子又精壯了許多,個子也長高了,眉宇之間與李世民更像了。李牧看看他,問道:“袁天罡說你在他手裏,逃出來了?”


    “袁天罡?”李泰懵道:“我沒見過他啊,我是收到了會寧縣轉來的父皇的旨意,直接過來的呀。”說著,李泰獻寶似的從懷裏掏出一個磚頭,嚇得李牧後退了一步:“幹啥,你還想謀殺師父?”


    “這是我熔煉的銀磚!”李泰得意地說道:“我找到銀礦了!從書上找到了這冶煉之法,隻用了十天,就熔煉出這麽大一塊銀磚,怎麽樣,是不是很厲害?”


    “就這點玩意,用了十天啊?”獨孤九撇了下嘴,他可是看到過李牧冶煉銀錠,一車銀礦石倒進去,用不了兩三個時辰,就能出來這麽大一塊銀錠,這點玩意用十天,還幹不幹點事兒了?


    見獨孤九對自己的勞動成果不屑,李泰不高興了,怒視他道:“你這門外漢懂什麽,我用的是古籍上麵記載的吹灰法,十天已經很快了好不好?你口氣那麽大,難道你見過比這更快的?”


    “到了揚州,你自己看去。”獨孤九懶得跟李泰鬥嘴,冷冷地說了一句,自個先翻身上馬了。李泰委屈地看向李牧,李牧掂了掂手裏的銀磚,道:“確實差點意思,等進了城,我帶你去看新建的冶煉坊。我在倭國也找到了一處銀礦,開采了運來,在揚州冶煉呢。”


    “啊?”這下輪到李泰懵了,他本以為自己找到銀礦,足以揚眉吐氣一番了。但是聽李牧這意思,他在倭國找到的銀礦肯定也不小啊,否則也不至於費盡心力從倭國運礦石回來加工,再看獨孤九的語氣,肯定揚州冶煉坊的加工速度,要遠超自己了——


    想到這些,李泰有些氣餒了,怎麽在恩師麵前,就沒有一絲的揚眉吐氣的機會呢?


    李牧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把銀磚丟還給他:“拿給你父皇看,他肯定大大地誇獎你。走吧,上車再說。”


    李牧鑽進馬車,李泰也跟了上來。倆人聊了幾句,李泰舟車勞頓的困倦湧上來,迷迷糊糊地睡著了。李牧讓車夫放慢點速度,也合目假寐了起來,今天起的太早了,正好也睡個回籠覺。


    ……


    秦懷道看著冶煉坊庫房裏麵的‘銀磚牆’,大腦有點宕機。


    這就是從倭國運回來的礦石冶煉出來的銀磚麽?這得有多少?


    他伸手想拿起一塊,竟然拿不動,兩隻手拿起來,看到上麵打的印,百兩。


    一塊銀磚就是百兩,這滿牆的銀磚。秦懷道粗略估計了一下,少說也得三四萬貫了。看似不多,但這才幾天?滿打滿算也就一個多月,以後還會更多,而且源源不斷,這可都是淨流入啊。每年倭國這個銀礦,就能為大唐提供超過三十萬貫的淨流入,與收益相比,成本近乎忽略不計。


    而且按照恩師的教誨,錢不能隻算賬麵。三十萬兩的白銀,進入了市場流通起來,他可以是三十萬貫,也可以是六十萬貫,九十萬貫,價值遠遠不止三十萬!


    恩師說得對,錢會越來越不值錢!可是,有一件事,秦懷道又想不明白了。


    錢越來越不值錢了,老百姓過得就會更好麽?從前沒有錢的百姓,現在有了錢了,但是他們的錢卻買不了什麽東西,因為物價在上漲。他們以前存的錢,也變得不值錢了。對他們來說,難道不是一種打擊麽?


    但是轉念又想,自己能想到的問題,恩師又怎麽會想不到呢?他肯定早有解決辦法了,自己跟著瞎操什麽心。


    看來自己需要學習的東西還是很多啊。


    秦懷道歎息了一聲,從頭到尾數了一下存銀的數量,記錄在賬冊之中。這些存銀下午便要轉移到新建的銀行地庫裏麵,作為銀行的儲備金。留在李牧身邊,當然不能閑著。秦懷道跟長孫衝學了不少辦銀行的手段,正好借此機會,幫李牧把揚州的大唐銀行建起來。在此過程中,遇到什麽問題了,他也可以隨時的請教李牧,可謂是一舉數得。


    ……


    回到揚州,李泰自然要去拜見李世民,而李牧終於有時間休息了。他倒在舒服的躺椅上,靜靜地發呆。


    對李牧來說,發呆就是他的休息。李知恩端著茶過來,見他發呆,不知道應不應該過來。李牧瞧見了他,張開胳膊,李知恩便把茶擱在桌上,歡欣地撲進了他懷裏。


    “哎呦——”李牧接住她,做出一副受傷的樣子,拍拍她的後背,道:“是不是又胖了呀?”


    “才沒有呢。”李知恩哼了一聲,緊緊抱住李牧,道:“夫君,最近總看你皺眉,是不是有什麽煩心的事兒啊?你也不和我們說,巧巧姐姐都擔心你了,念叨好幾次呢?”


    “是麽?”李牧道:“也沒見她跟我念叨——不過,她擔心我,你就不擔心我呀?”


    “我也擔心你啊,這不是問呢麽?”李知恩靠在李牧懷中,道:“也說不清,就是感覺你好像每天都很累似的。夫君,要不咱們別做官了,這天下沒了誰都一樣,咱們過咱們自己的日子吧。”


    “身不由己啊——”李牧喃喃道,像是對自己說,也像是對李知恩說:“從前我不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現在明白了,有些事不是想不做,就能不做的,尤其是做了一半的事情,總想能有個結果。”


    “可是有些事,我自己也是第一次做啊。我怎麽知道肯定能成,又或者不成?隻要想到自己的一個決定,可能影響到千萬人的命運,我心裏就很不安。我不知道,我做的這件事,到底是對的,還是不對的。”


    “唔……”李知恩想了想,道:“有誰做的事情就一定對呢?如果這件事不是你做,而是別人來做,又會更好嗎?如果換成別人來做不會更好,那夫君即便做不好了,又有什麽關係呢?至少沒有更不好,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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